汤玉玮那天回到自己的公寓已经很晚了。裴清璋也许有那么一点点想留她的意思,但没开口,她也不那么愿意留下来。有的时候冲动往前也不见得——
躺在自己的床上,望着被街灯照亮的柜门,脑海里又想到那个初夏的下午。将一切回忆一遍,她的思维也没有改变,分析,判断,结论,都还是那些——裴清璋本性谨慎,家庭原因迫使她不得不事事求稳,因此不会是出生入死的同行,而且裴清璋的慌张神色、拙劣谎言更进一步暴露她在那里的本质——肯定是发报的,手里掌握着一套电台,甚至不止一套,如此而已。
到这里,裴清璋要么是日本人的手下,要么不是。不是的那一边首先排除是自己人——她自信自己在军统上海站的信息层级还是不错的,裴清璋不应该在自己不能知道的范围里——剩下那两个,要么是陈果夫陈立夫的人甚至是朱家骅的人,要么是□□。但这两个都不是卖国贼,她也一向不喜欢自己内部互相斗争,所以是哪一个对她都没啥区别,只要不是卖国贼。
裴清璋会是卖国贼吗?当然不会。
自己不是,她也不是,好像自己就天然有这种理解一样。
她当然知道这都是她的揣测,最安全的做法,她应该直接去老地方再看一眼,越快越好,第二天就该去,甚至那天晚上就应该,送裴清璋回家之后她就该去的,去那阁楼看看到底有没有电台,凭借她的聪明才智当然能够找到。发现电台如果都不足以证明裴清璋的身份的话,那就可以直接找德堂核实,一次性解决。
但找德堂核实是一件非常犯忌的事。德堂当然可以核实,甚至可以调查清楚,还可以因此基于她和裴清璋的关系对她产生怀疑——你为什么没有现场处理?因为你觉得要放长线,还是因为你和她的私交?
这个问题连她自己都解释不清楚,想不明白,理不顺利。
于是她没说,回去告诉德堂的,是什么都没找到。说自己挨家挨户地翻了,还遇上一队76号的巡逻队,把原样台词嫁接一下,脱身故事就有了,据此说可能是76号设计。德堂没说什么,后来也没有追问。
德堂不追问,她也乐得此事就这样瞒过去了。虽然对于自己的隐瞒有些耿耿于怀,但她是真的不喜欢互相残杀的事。她在纽约的唐人街拜师学艺的时候,师傅就说过这片狭窄的区域里曾经发生的数起血案,指着那某一处赌档告诉她这里打死过多少人,哪些人还在牢里,哪些人刚刚出来:堂斗血腥{40},无非争利,世道太平时争争利也就罢了,现在亡国灭种的危机就在发生,何必再斗?她对师傅说,她永远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在民族积弱的时候还内斗还不团结,师傅说,这就是人。
这就是人。
为了自己的利益撒谎也是人。
那一段时间不去找裴清璋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忙于做事。而最后促使她去找裴清璋的,则是忙碌结束之后霎时空闲所产生的思念。那个静静的夏夜,她盯梢结束,看见同仁们把那汉奸绑着拖进黑暗里、放心地离去,心无挂碍地走了一段,竟然想起了裴清璋。想裴清璋此时会在干什么,裴清璋这段日子怎么样,那天发生了那样的事,她会不会也惴惴不安?自己老不去找她,一段时间没了音信,她会不会更焦虑?
她数日滴酒未沾,知道自己完全清醒,也没有接触到不该接触的药物,一切所思所想,都应该出自自己的本心。
自己的本心会思念裴清璋。
不想她还能想谁?除了她自己别无非记者工作或军统工作的联系人,邻居多半不认识,也不能把门童算进来。她只有一个裴清璋。
看上去是裴清璋在依赖她,谁知道她也在依赖裴清璋呢?
于是她去找裴清璋了。也发现裴清璋会有所警惕,也发现裴清璋在她的安抚下渐渐放松了警惕,那自己呢?她发现自己是越来越享受,越来越向往,甚至想每天都见到裴清璋。
她知道危险了,可还是想靠近这危险。对往下会发生什么根本一无所知,告诫自己你只是孤独寂寞了,来来往往又只见她一个,当然习惯了贴近了就亲密了,这哪儿是爱啊。
这不能是。
可心里那一点点想要它是的念头……
她从不是个对自己撒谎的人。
于是她不对自己下任何结论,心里总想着“反正裴清璋不是汉奸就行了”,然后对一切放任自流,就像原先在纽约的时候,东方学的女友爱的到底是自己还是自己作为东方的icon,她也不追问不确定,觉得那样很好。
也许没有战争,她也不会回来,一切真的会继续“很好”。
她每次想到这一团乱麻的时候就会望向裴清璋的背影,看着看着就沉在里面。有时会被裴清璋发现,有时不会。她无所谓。她可以伪装,而且,她连自己的想法也闹不清,伪装都不用伪装。
帮裴清璋处理家事她心甘情愿,也没什么不好处理的,她手段多得很,把债主都打一顿扔麻袋里放到苏州河去浸猪笼花钱都能办到,甚至她还能陷害他们、只要他们不收手还继续威胁裴清璋,她就敢。幸好他们没敢。
但那个拥抱,那个拥抱是个意外。那一刻她忍不住了,顾不得了,想不了了,她必须要抱一抱那受伤的小姑娘,罔顾后果。
她知道自己又不理性了。但这样感觉真的挺好。我不能一直百分之百理性,缓缓沉入睡眠的时候她还在想着,就像,做这一行,我不能永远都说实话,我甚至应该在大部分时候,撒谎。
快要睡着的时候,她还在想什么时候带裴清璋去哪里哪里再吃一顿什么。没想到第二天一觉醒来,十月末的这一天,她一出门就收到消息,有人被捕,有人叛变,德堂让他们最近都低调小心。
她忍不住去想,要是她自己都危险,她如何能带着裴清璋一道犯险?
万小鹰有时候会仗着自己的工作性质和上头老板的器重、或许还有满嘴的日语,在总部到处晃悠,反正没人管她,她哪里都可以去。但是这天,她是被叫到楼下牢房去参与审讯的。别人话带完,她说声好就收拾纸笔准备去。之前她是想去“观摩”这个人的审讯,但是为了保持自己的戏永远这样标致而精准,她只是打听了一下,并没去看,免得犯忌。现在机会送上门了。
走到牢房里,主审官坐着,她看了一眼在座的阵容,看得出人人都受到李士群的信任,但最指望的还是她。果然主审对她说,一会儿审完,我们不动,你直接带着记录去见主任。她说好,摆好纸笔准备开工,坐正,望着面前的人。
军统四大金刚,之前抓了个王天木,结果兆丰夜总会一通大闹,一个马河图,成就了李士群、打压了丁默邨,王天木就这么晾着了。现在呢,又抓住一个陈恭澍,而李士群已经今非昔比,他打算拿陈恭澍怎么办?陈恭澍可是戴笠的眼珠子,季云卿、吉鸿昌、张敬尧、石友三、殷汝耕、王克敏,据王天木说,都是陈恭澍干的。甚至当年在河内企图刺汪也是他。这样的人想留着,真就留的下来?李士群得先说服日本人,或者,陈恭澍既然投降,也就必须争取这边的信任。那么……
警卫把铁门关上了。一丝阳光也照不进来。
他们说着,她记着,这样那样的事,有的他们已经知道了,不能说不痛不痒,但的确也不是很有价值,只能证明陈恭澍的确知道很多事,地位比他们想象的还高;有的他们不知道,陈恭澍说出来,他们还不好核实真假,信与不信在一念之间:她一边记一边快速判断,渐渐觉得眼前这个人非常聪明,聪明到了汪政府不见得有谁能玩得过他的程度——说出来的,没说的,让你猜和你一定猜不出来的,拿捏得如此精准,让人一方面舍不得下手杀了他、又不能完全地相信他,只能留他一条命,让他继续活动、为自己效力。
为自己效力,她在心里冷笑一声,军统方面现在叛变的人很多,几个真几个假谁也不知道,到底中间有没有多面间谍也说不好,要用当然要用,毕竟说白了李士群手下也没几个可靠的人;可是真用了,又怕真的用就会真的有问题,到时候看家不成反噬主。
当然或许,李士群的主意更大,他不介意他们到底是不是全心全意相信“大东亚共荣”那一套,只要对自己忠诚就够了。至于他自己的忠诚,也是可以摇晃的。
灰色是混合的颜色,意味着什么都接触,什么都有,也就等于什么都能。
在这样的环境下,她觉得自己任务的第一步已经基本完成——自我保全在混乱的环境中是最容易的。也许有的人会觉得艰难,她不觉得,她善于浑水摸鱼,只要抓住一个人人爱的——连戴老板都爱的——“利”字,她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至少是相当程度上。
事情已经“热闹”了起来,她想,这个池子里的水,已经集齐了各个方向的江河水,各种各样的食物都有,正是大展身手的时候,她也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具有能力和手段。
而且一切的一切,归根到底都要归根于那天救了盛东声一条命。现在盛东声对她感恩戴德,她的“货源”就更加充分,她的渠道就更通畅,每一条“血管”能往目的地运输的“血液”就更多,目的地就会越发生机勃勃,健壮有力。
甚至她可以从一个目的地捞取相当的好处,去哺育另一个目的地。就比如,既然现在叛变的军统这么多,自己多少可以考虑结交一些。谁知道什么时候有用呢?虽然说不能避免对方出卖自己的风险……所以,还是要等到能够掌握对方的弱点和软肋之后再收买,那样是最好的。
要沉住气,她对自己说,一定要安心地等待时机。
审完,她按照流程去把文件送给李士群,然后退出去,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平常地工作。即便看见李士群离开办公室、可能是去见陈恭澍,她也继续装作不闻不问不知道。满心里盘算着另外一件事。
李士群要拉拢这些未必靠得住的军统,胳膊长大了不好,等他们拧起来说不定也晚了,她可以先下手为强,替他砍掉一个胳膊。
最近她和盛东声安排了一条毒计,这几天应该会进行到重要的一步。盛东声已经从他自己的渠道获得了日本正金银行上海分行的详细信息,已经给了她。那天她收到的时候,她觉得真是详细,也正因为这详细,把这一次设局变得恶毒至极,让她不得不佩服盛东声——起初她只是告诉他弄点可能把吴四宝逼到和日本人对立的立场上去的消息,没想到他能下如此狠手。
当然,这也从侧面证明,他的能量不低。拿捏得当,日后能发挥的作用更大。
接着,是她用她的渠道,从那个队长开始,经一个瘪三之口,把消息透露给了吴四宝信任的手下。时间就在今天。如果一切顺利,吴四宝会动心,会动手,会在“由江海关后门,经四川路向北,再折入汉口路向东转入外滩”这条路线上恰好抢了不该抢的东西,为自己挣来一颗早该来的@#@#¥子!@#@¥#弹。
会来的,她想,她这样相信自己。
前几天,据那队长说,急于邀功的吴四宝的手下已经告诉主子了,现在等着就行了。她想了想,私底下整理了一份吴四宝的手下们的名单,暗中调查了他们的住址和可能的藏身之处。她一边整理的时候一边想,吴四宝大概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己会这样被整死。或者他根本不认为自己会被整死,除非他不上钩。
他上钩了。那天她在丁雅立的客厅里听见说有人劫了运金条的车就知道他不但上钩了,还咬了很大一口。女佣下去,她悄声对丁雅立说,“上钩了。”
丁雅立那副先是相当惊讶继而舒展眉头露出笑容的表情,她一直没有遗忘,特别是丁雅立还补充了一句文雅的诅咒,她听懂了,为丁雅立难得的调皮和活泼所吸引。
谁也不是木胎泥塑,大家都是人。
吴四宝此后的行动也没有偏离她的预计。他四宝犯罪不成,四处躲藏,她则假借去找丁雅立裁衣服、在房间里和盛东声密商,最后还是决定把线索交给日本宪兵队,借刀就借到底。她有两手准备,遂问盛东声,全部给,还是一样一样来?
“当然是全部!”盛东声叫道,“他一天不死我一天不能放心!”
宪兵们拿到了万小鹰通过日籍友人给的信息——她每次这样做的时候都觉得有点儿可笑,找同胞则说不定会不会出卖自己,可找日本人却没有这个问题,明明日本人才是侵略者啊!——依靠这份名单很快地就抓住了张国震,张国震当然供出了吴四宝。张国震都投降了,名单上吴四宝能藏身的地方就有五个,抓人那还不容易?
然而宪兵队一边怀疑李士群,一边又让她去当翻译。她很怀疑日本人到底是赏识她、还是出于对李士群且打且安抚的目的才叫她来的。但这是个机会,她得抓住,于是奋力表现,翻译得相当不错,乃至于连晴气都表扬她干得漂亮。然而夸完,李士群就进来了。往日李士群有时候会叫她当翻译,但不会是只有她一个人在场,一定跟着他自己。众人说完,李士群出去,她也得到释放,遂跟着走。一直走到阳光底下,前后无人,她才对李士群说:“主任,千万自保。”
那双淡眉毛下的小眼睛回头看了她一眼,没有了往日的冷漠与凌厉,只剩下一种苍白,“谢谢。”
她没说话,李士群转了过去。没走几步,却又停下、转过身来面对着她道:“这一向,辛苦你了。以后,恐怕还要多麻烦你。”
她面上装作诚惶诚恐,“主任言重。”
第二天下午特工总部开会,说吴四宝被抓了,免职的免职、“下狱”的“下狱”,她呢,提前下了班,跑到南货店去,买了一堆火腿、咸肉、风鸡、板鸭、醉蟹、糟鱼、并三只黄鱼鲞,还有一壶老酒,跑到盛家去“庆功”。
当然不光是庆功,庆功只能说是一个借口、是整体目的的三分之一,但又不能说她不高兴,她很高兴,这是她用自己的手干的第一件为民除害的大好事。她一箭三雕,还布了几条长线,实在也值得高兴。
去看看丁雅立吧,算是高兴的一部分。当她陪着盛东声喝掉不知道已经是多少杯的老酒之后,盛东声去上厕所,而她有些醺然,看着丁雅立冷漠的脸,一时间觉得自己和盛东声都像是到堂子里吃酒的客人,而丁雅立是那个根本不愿从事这行的长三先生。
她为什么看上去这么倦怠?不是疲惫,不是劳累,而是对生活本身失去了热情,对眼下正在发生的一切甚至这条好消息都缺乏兴趣,不知道自己的生活还能去哪里,要去哪里,生活去那些地方有什么意义,甚至否定那种意义——
万小鹰知道自己醉了,也已经微醺到忘记自己正在把自己的想法扣在丁雅立的头上来分析。但她看见的丁雅立的不愉快,也不是假的。
那眼角眉梢,那被睫毛剪碎的眼神。
于是她问:“你最近还好吗?”
丁雅立到第二天都记得昨晚拆丝风鸡与十五年的黄酒相配的美好滋味。与自己和丈夫终于安全了的消息相比——丈夫似乎还不那么相信——她还是觉得食物的美好滋味更真实一点。吴四宝被抓了,被日本人抓了,李士群想救他也救不出来,甚至还有可能杀了他灭口,自己就真的安全了吗?她不觉得。毕竟没有76号杀盛东声,军统中统那么多人,万一也想杀他呢?盛东声难道不知道自己既然已经做了汉奸、项上人头就多少有个标价吗?
他有标价,如果他肆意妄为的话。自己作为汉奸老婆也一样。
昨晚万小鹰去厕所的时候她把这话对盛东声说了,选择在盛东声半醉的时候说,也有不希望引他太紧张的意思在。盛东声听完,想了想道,不要紧,现在也还说不好,“总之我们先——先依靠她。”他用拇指指着厕所的方向,“这是能干事的人啊……”
算了。她不再问,也不再说,陪二人一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实际上她喝的最少,从头清醒到尾。
她想着这一切,此刻人在出门打牌的路上,自嘲自己是汉奸老婆去找另外一群汉奸老婆,说是打牌,牌桌上也经常说到这样的那样的事,正应该是被什么军统中统打包干掉以儆效尤。
杀啊,都该杀,一群汉奸。
到了地方她下车,抬起手理理头发就走进打牌的地方,推开门里面早已是一片喊“三缺一”的吵嚷,她笑道,难道没了我就不打第一圈?“真是稀奇了!”她从来都是帮人家打的。
“今天难得你出来打牌,我们等你啊!”坐庄的胡太太说。
未几开打,三圈以后,正说搬风,笑闹一阵,林太太过来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扶着她肩膀看她的牌,“哎呦,要怎么说都是运气呢!你看人家盛太太这个牌!”
她笑着去打林太太的手,“少胡说啊!三万。”
她的下家梁太太道,“碰!放给我放给我,就差一个呢。”说着摸了一张,看表情不是想要的牌,“不行了不行了,这手气不行!我要搬风!”
众人都笑,林太太道:“搬风也不一定就解决问题啊,时来运转时来运转,时不来,运怎么转呢?欸,不过,说到转运的事情,最近裴家的事情,你们听说了吗?”
人群中一时有问“什么事情”的,有问“哪个裴家”的,林太太摆摆手,指挥她打出去一张九万,道:“还能有谁?陶静敏的那个堂姐陶静纯嫁的裴家啊!”一群太太们这才反应过是谁,于是一时有说“哦老大纳妾和正房太太打了一架的那个”的,又有说“听说他们家七小姐已经三结三离了”,还有说“陶静纯的二哥不是前阵子和人做生意才蚀了十万吗”的,丁雅立被吵得不行,道:“裴家嘛,从前我家老太爷和他们家老太爷还有些交谊,就是碰面实在少,人家家还算做过官,我们就没有。六条。她们家怎么了?”
林太太道:“前阵子,陶静纯死了的丈夫裴中衍的哥哥裴中明,不知道怎么又欠了人家一笔赌债,还不上,就心生毒计,居然扯谎说当年死了的弟弟和自己合伙做生意,出去借了钱,死了就没还,还担着公家的账,现在要还。合着就是想骗陶静纯母女二人拿一笔钱出来帮他顶债!”
太太中一片“还有这样事”的感叹,只有丁雅立问:“还能这样?你怎么知道他是欠了赌债?”
林太太是个好说人飞短流长的性子,被人轻轻质疑从不以为意,只是顺着这一茬大说特说下去:“嚯!谁叫他们最后闹到茶馆里去吃讲茶呢?裴中明脸都不要,伙同那些流氓瘪三一起设局,天天跑到裴中衍家门口闹那母女二人。陶静纯的大哥陶端安也认识人,扯了半天那母女二人不愿意给钱,都拉着流氓去吃讲茶。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一群人问“怎么”的声音就像一群小鸟,只有丁雅立淡然说了一句“五筒”,再来一张七条她就叫牌了。
“吃讲茶那时候,才知道裴中衍那个女儿不是吃素的!证据一样一样拿出来,什么借条,什么请帖,什么状子,一条一条清清楚楚,在场的都看得出,根本不是裴中明说的什么裴中衍带头去借钱,那上面署名的人可多了,裴中衍的名字还在他后面!越说,那几个流氓、不知道哪里找到什么债主的代表,还有裴中明,就越是没脸,戏唱不下去,干脆走了!”
一篇啧啧称奇之中,又有人问:“这陶静纯的女儿,听说也是个文静性子,想不到还能这样,难不成是个绵里藏针的?”
林太太摆摆手,“不止是她呢!她坐在那里,纹丝不动地,比陶静纯坚强多了,她身边还有个年轻姑娘,说是她朋友,一直在给她出主意,关键的时候也是那个姑娘先说话,把不好听的都说了,再由她来说好话。你们猜,那姑娘是谁?”
众人猜了一圈,也没有一个对的,林太太骄傲地说:“姓汤!南浔那个汤家,汤宁寿的弟弟汤宁翔的女儿!人家是出了国,喝了洋墨水的,就是不一样啊!”
霎时房间里充满了对那个女孩的好奇与对喝过洋墨水、读过许多书的议论。丁雅立的上家打了一张八筒,点了她的下家的炮,她不赔不赚,手里的好牌就差一张六条。
一边推倒手里的牌开始洗牌,她一边说,现在时代,女性受了教育也很厉害了。有的人听见了她说的话,附和说是啊我们这些就不行了。也有人没有听见,一片吵嚷,一片模糊。丁雅立有点难过,因为她曾经的梦想应该走向那汤家女儿的方向,而不是走到现在这个地方来,没有人吸烟却乌烟瘴气的地方。但有时候就是差一张牌,就像自己刚才这一手牌。
真像啊,她想,一切都是这样像,一切成为一切的象征,交相辉映,索然无趣。
然后她就搬风了。
{40}参加苏思纲《堂斗》,后浪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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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