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棠落还是没有走出房间,她不想见到上辈子的故人,尤其不想见他,他的存在对她来说就像是浸润着血泪的美画,画很美,人……其实也很好,但就是太痛了,痛到不想重蹈覆辙。
妹妹不出门,鸢飞只好一个人去书斋借书,娘亲的博学多才,小时候娘亲教她和妹妹读书,妹妹爱诗画,她爱史书,她倒也不是想以古鉴今,纯粹就是爱听故事。
她在书架里面翻找着,李杏这几日三字经、千字文学得差不多了,给她再带本《幼学琼林》吧。
这里的画册印得好生精美,也不知这船的主人是谁,这种画册在江宁要卖到5两银子一本,现在就随便放在书架上任人借阅,可真是大方。她挑了两本,一本工笔、一本白描,借回去给妹妹和李桃。
自己要选什么呢?她在书架之中穿行,指尖掠过一本本书脊,停在一本名为《焚书》的薄册上,这本书她记得自前朝至今就被禁了,娘亲也是花了好大功夫才搞回来。
既然有《焚书》,那《藏书》呢?鸢飞上下逡巡,果然在上一层书架上发现了藏书,是有人借过吗?所以同一个人的两本书才放在了不同层?
鸢飞细细查看,这才发现,这一整个书架,竟然都是**!
虽说大多数**都是“禁毁自禁毁,民间自流行。”但胆子大到把所有**都放在一起,也甚是少见,这是真不怕官府来查?
还是这里的主人,地位高到官府不敢查?
鸢飞有些疑惑,但注意力又很快被书吸引走了,这里的**不仅是李贽、顾炎武这类政治批判的,还有描写过于露骨的艳/情小说,鸢飞对这倒是不感兴趣。
她的注意很快被最顶层涉及史地军事机密的一本《九边图论》吸引走了。
她惊喜地伸出手去,指尖还未探到书,就被一只大手拦下了,男人语气温和,“这本真的不行哦。”
她回眸,眼前正是惩治花柳男那天遇到的那位黑衣文士,鸢飞有些不高兴,
“为什么?!如果主人不想借出去,他就不会把书放到书斋,既然他放进来了,就说明主人也期盼有人来看它们,你凭什么拦我?”
嫆昭明有些懊恼,他该怎么和她解释,是吴公公一时疏忽才把这本他还未看完的《九边图论》放了进来,他今日过来就是为了把书拿回去的,岂料自己竟然慢了她一步。
“你知道这本书写的是什么吗?”
“知道,是前朝九边防御的详细论述,我听娘亲提过,但一直无缘得见,今日好不容易看到这本书,我不会让给你的。”
鸢飞的眼神警惕了起来,嫆昭明无奈,小孩子喜欢看书是顶顶好的事,难得有主动看书的孩子,他还在这又拦又劝的,也确实说不过去。
他家几个孩子,他威逼利诱催他们看书都很难催得动,也就一个老四爱看点书,其他那几个招猫逗狗、养鸟斗鸡,说起玩闹那是样样俱全,一说看书就跑得飞快。
就让她看吧,他作为天下之主竟然拦着不让自家百姓看书,也委实过分。
他摸了摸鼻子,“不是不让你看,但这本书不能借出去,只能留在书斋看。”
鸢飞半信半疑,抱着一/大摞书,去问书斋的管事,果然得到了同样的回答,不能借出去。
她回头看嫆昭明,嫆昭明耸了耸肩,“我没说错吧?”
说是没说错,但鸢飞一向讨厌别人插手自己的事情,又加上之前那场踢“球”比赛,自己没有赢下来,“新仇加旧恨”,鸢飞决心找回场子。
她把书放到一边,抬眼问他:
“要打一场吗?”
嫆昭明也来了兴趣,“当然可以,有彩头吗?”
“没有。”鸢飞板着脸,什么彩头?她就是单纯想打一场。
“不如这样,我赢了你告诉我你的名字,你赢了我告诉你我的名字。”
“可以。”
鸢飞迫不及待,她不在乎什么名字不名字的,她就是单纯想揍这个人一顿,话音方落,她抽出袖中短匕,朝着嫆昭明冲了过去。
鸢飞此次上船,带了自己的所有武器,一副弓箭放在床下、一柄软剑收在腰间,还有一把短匕藏在袖中。
书斋毕竟还有其他人在看书,鸢飞不想吵到别人,所以只抽出了短匕对战。
她和嫆昭明约好了对决,但这时候来到书斋的吴公公、秦远征、嫆景行、姚韫四人并不知道他们二人的约定,他们只看到鸢飞掏出利器朝皇帝冲去。
嫆昭明察觉了四人的到来,给武功最高的吴公公递了个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但他拦住了吴公公,却没拦住秦远征。
秦远征一看到有人要行刺皇帝,立马暴起,喝道:“放肆!”
他拔出佩剑直刺向鸢飞,鸢飞不妨身后冷剑袭来,自空中硬生生拧转身形,回身接了他这一剑,两人叮叮当当长剑与短匕相接,一时都没拿下对方。
嫆昭明叹了口气,注意到书斋中惊慌的学子们,这些都是明年春闱的士人,提前去京城备考的。
江宁知府特意把他们送上了这艘船,想着有皇帝庇护,这一来嘛肯定安全,二来也能提前见见皇帝,说不定就能在皇帝心中留个好印象呢?
没想到他们不仅见到了皇帝,还见到了刀剑相接,毕竟是文人学子,少见血腥,一时都慌了起来。
嫆昭明只好冲着激烈交战的两人喊道:“要打出去打,打坏了书,把你们俩卖了都赔不起!”
两人同时一震,身份虽有不同,但两人有一个武人共同的特点:没钱!
鸢飞自不用说,一张去京城的船票都买不起。
秦远征虽然出身侯府,但他们家大多数的钱都贴补了战场里死去战友的家人们,留给自己用的确实没多少,秦远征算是京城贵族子弟里最穷的了。
自打跟了皇帝后,他天天蹭皇家的吃喝住宿,这才攒了点体几银子,要不然给心上人买首饰的钱都没有。
两人默契地同时朝门外飞去,一路从书斋打到了甲板上,甲板上的客人们默默退后,防止被两人误伤。
其实打到这里,两人都知道方才只是一个误会,她没有行刺皇帝,他也不是偷袭,但奈何习武之人就是越打越起劲,两人又都有些骄傲,自认为打遍同龄人无敌手,没想到今日倒遇到个势均力敌的对手。
姚韫问嫆昭明:“主子,您看这两人谁能取胜?”
嫆昭明笑着说:“你这话可问错了人,论武功,在场最强的当属咱们吴公公,吴公公以为谁能取胜?”
吴公公呵呵笑,“主子可别埋汰我,长江后浪推前浪,秦公子和这位姑娘身手矫健、武功卓绝,都十分厉害,我在他们这个年纪的时候,还没他们厉害呢。”
嫆昭明摇了摇头,“你啊,少说些奉承话,咱们状元郎都发问了,你就诚恳点给他解答吧。”
姚韫立马冲着吴公公拱了拱手,吴公公侧过身子,不接他这一礼,笑着解释场上的局势:
“以老奴来看,秦公子和这位姑娘的实力其实在两两之间,谁获胜都是一瞬之间的事,不过嘛……”
姚韫追问:“不过什么?”
“不过秦公子占了兵器的优势,俗话说一寸短一寸险,短匕对长剑,在他们这个距离打斗,对这位姑娘先天不利。”
姚韫观察场内局势,果然如同吴公公所言,秦远征手持长剑占了先天的优势,鸢飞要想伤到他,只能近到一步之内,但他长剑舞得虎虎生威,鸢飞要想突破他的长剑逼近他,实在太难了。
他一时有些担忧起来,嫆景行和姚韫这个纯粹的文人不同,他学过武,武艺在众多王公贵族中还数上乘,虽然不及秦远征,但也不是三脚猫的功夫。
他淡淡道:“远征打不过她。”
姚韫瞪大了眼睛,“这是为什么?”
嫆昭明笑着为他解惑:
“远征学的是秦家剑术,秦家剑术是上阵杀敌的剑术,讲究一个稳,在打斗中只能发挥出七成实力,而这姑娘则不同,她一身武功奇之又奇,诡之又诡,朕从未见过这样的身法和刀术,不像是学自人间,倒像是学自山野精怪。”
“而武学比试常有出奇制胜一说,远征的稳只怕比不过她的奇。”
姚韫细看,秦远征果然很稳,双脚始终站定在方寸之内,不论鸢飞从何处进攻,他始终没有走出这个圈,但鸢飞的动作又确实出人意料,他一个门外汉看着,连连惊呼,完全想不到她怎么会从那个方向闪出。
姚韫还只是惊讶,与鸢飞对战的秦远征却着实感受到了沉重的压力,他额头的汗一层一层冒出,长剑才挡了身前的匕首,下一秒她又像鬼魅一般从头顶压下。
嫆昭明摇摇头,“要输了。”
嫆昭明话音方落,鸢飞弃匕用掌,匕首还在身前,一掌忽然自秦远征背后拍去。
秦远征万万没想到她还有这一招,猝不及防被轰了百米之远,他回身还想再战,鸢飞自空中一个漂亮的扭身,接住匕首,一刀甩过去,匕首穿透他肩膀衣物,深深扎进甲板。
秦远征彻底输了,输给了一个比自己小五岁的女孩。
鸢飞这边却并没有收手,她如鬼魅般忽然出现在嫆昭明身后,化掌为爪,探向嫆昭明的脖颈,但指尖还未碰到男人的肌肤,男人如轻云般飘忽远去。
鸢飞穷追不舍,嫆昭明始终淡然飘远,鸢飞使出自己毕生所学,鹰爪功、狮吼功、□□功、蛇影功……也只撕破他一段衣袖。
鸢飞拽着那段玄色上绣金色暗纹的衣袖,停了下来。
嫆昭明笑眯眯地问她:“还打吗?”
“不打了,我现在还赢不了你,下月再战吧。”
鸢飞随手一抛将撕破的衣袖丢还给他,转头朝秦远征走去,她还得收回自己的匕首,匕首也挺贵的,丢了可惜了。
秦远征趴在地上,他想起身,又怕匕首扯破自己的衣服,让自己更加狼狈,一时左支右绌,动弹不得,成了只不能翻身的乌龟。
他被这女孩打得没了脾气,自己占了兵器的优势还打不过对方,而且他清楚的知道短匕不是对方最擅长的武器。
他大受打击,只觉得自己果然是井底之蛙,随随便便一个小女孩就能把他打得落花流水,他还整天喊着要做大玄第一将军,真是羞愧难当。
他垂着头,陷入了深深的郁闷,眼前忽然出现一双缀着珍珠、白底蓝花的绣鞋,他茫茫然抬头,怎么会是她!!!
该死,他的狼狈样子全都被她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