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落今日原本不打算出门的,但李桃问她,她打算这一个多月都一直待在舱房里不出门吗?人在狭小的屋子里闷久了,会闷出病来的。
棠落其实也想出门散散心,她纠结了一会儿,想着胎记给姐姐画了,玉佩也在姐姐身上,皇帝应该不会怀疑到自己身上。
至于那个人……等姐姐成了公主,她也不可能一辈子躲着他,再说了这辈子她不是公主,那个人说不定不会喜欢上她,只要他不再喜欢自己了,自己就可以彻底忘掉他了。
这么想着,棠落走出了房间,顺着人潮的方向毫无目的地走。只能说,不论到哪,百姓都爱看热闹,棠落跟着人群走到了此时最热闹的甲板上。
至于甲板为什么热闹,这就要问问她的好姐姐和好前夫了。
棠落还没有看清人群最里面叮叮当当的发生了什么事,迎面一个人就砸到了她面前,那人茫茫然抬头,棠落一眼就认出了这就是她上辈子的丈夫。
年轻时的他确实好看不少,只是这个姿势是不是有些怪异,棠落面色古怪,上辈子只有在床第之间时,他才会趴在她身下。
两人面面相觑,棠落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怎么会这么滑稽啊,上辈子不可一世的大将军竟然就趴在自己面前,跟个小乌龟一样。
日光落进她的眼眸,她笑得灿烂极了,秦远征一时看傻了,如在云端,只觉自己轻飘飘的,就像是见到了仙女,咧着嘴角傻笑。
直到身后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声,他才如梦惊醒,他回身望去,姚韫看他的眼神写满了戏谑,吴公公和嫆昭明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嫆景行不满地看着他,堂堂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趴在女人脚下,还越趴越高兴,都不想起来了。
鸢飞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也不知这两人为什么对着笑,莫名其妙。
嫆昭明忽然开口,抢了她的注意力,“远征是为保护我才对你出手的,他既然输了也就算我输了,我叫昭明,出自郭子仪《郊庙歌辞》:於赫皇祖,昭明有融。”
此话一出,在场知道嫆昭明身份的四个人都惊讶了,皇帝如此说,分明就是在暗示他的身份。
棠落意识到自己表情不对,赶紧蹲下身子拔出困住秦远征的匕首。
鸢飞只觉得他莫名其妙,“什么郊庙什么歌辞?我又没看过。你直说是哪个昭哪个明就好。”
嫆昭明扶额一笑,“昭然若揭的昭,明心见性的明。”
“早这么说不就好了,我叫鸢飞,鸢鸟的鸢,飞翔的飞。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我就姑且交了你这个朋友。”
她伸出手,嫆昭明有些迟疑地学着她伸手,“啪!”一声清脆利落的击掌声,“行了,我去看书了,回头见。”
鸢飞牵着棠落往书斋走去,“我给你找了两本画册,可好看了……”
两人的说话声渐渐变小,人群也早已散去,徒留四人站在原地,emm……秦远征还搁那趴在地上没起来呢。
那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鸢飞来书斋就会碰见嫆昭明,嫆昭明文武双全,又博文广记,难得的是人也不迂腐,不仅会给鸢飞说些发生在天下各地的奇闻逸事,还会指点她的武艺,鸢飞也就逐渐和他熟络了起来
这日,鸢飞捧着本《明夷待访录》念念有词:
“荼毒天下之肝脑,离散天下之子女,以博我一人之产业……敲剥天下之骨髓,离散天下之子女,以奉我一人之淫乐。”
“你们知道作者骂的是谁吗?”她双眼发亮地问对面的五人
吴公公抬头看天、低头看地,全当没听见,姚韫低着头假装在看自己的书,不敢接话,秦远征专心比划剑法,是真的没听见,嫆景行一脸愤怒地看着鸢飞,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要不是父皇在场,他一定要好好教育教育她。
嫆昭明明知道书和人都是在骂自己,还得若无其事的接话,“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他骂得是皇帝。”
鸢飞一拍桌子,“骂得好!此人当真厉害,把皇帝骂得狗血淋头,还如此有理有据,怪不得这本书要被禁,一人之力,堪比千军,若是人人都能看到此书,皇帝老儿的江山迟早都会被颠覆。”
“我倒不觉得区区一本书就能颠覆江山,倒是你,你这么激动,难道你也想造反?”他打趣道。
姚飞摇头,“思想就像是无形的锁链,你没看到它的时候,它能一直捆缚着你,但你一旦意识到它的存在,它就不攻自破了。一个人的思想不足以动摇江山,可一百人一千人一万人呢?”
她又叹了口气,“若是在乱世,我当然想上阵杀敌、铲除奸佞、建一番功业,可如今太平盛世,妄动兵戈只会累得生灵涂炭。再说了,造反也不过是换了个皇帝,反也苦,不反也苦。”
姚韫思索道:“若是碰到贤君圣主,说不定就能缔造大同社会呢?到时人人都可以安居乐业、各得其所。”
鸢飞不赞成他的意见:“我觉得不止是皇帝一个人的问题,无论皇帝好不好,百姓都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但最后也依旧家徒四壁,就像女子一样,无论她们有没有碰到好夫君,她们都要操持家业、生儿育女,一辈子被困在一方宅院里,永远走不出来。”
嫆昭明努力为自己争辩,“但是好的皇帝能让更多人活下来,活着就已经不容易了。”
鸢飞最近每晚都会被棠落的哭喊惊醒,对于人生又有了些新的感悟,“如果人只要求活着,那人和野兽有什么区别呢?不仅仅是生命,我想人总还有更多的追求,比如……”
嫆昭明问:“比如?”
鸢飞顿了好久,才缓缓道:“比如自由。”
姚韫若有所思,“若是人人都能自由地去做自己喜欢的一切事情,天下不会乱套了吗?善行当然可以,但恶行总要有约束的,皇权如果不行,要用什么呢?律法吗?礼教道德吗?可是没了皇帝天下由谁来治理呢?”
鸢飞望着进入高远的天空,陷入迷思,“我暂时还没有答案,但我一定会找到答案的。”
嫆昭明重重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两人的思索,再思考下去,他怀疑他亲自选出来的状元就要被鸢飞带着一起去追寻自由,十年八年之后,跳出来要一起造反了。
“想不通就暂时放下吧。”
嫆景行低下头使劲翻书,满脸不服,他一定要从书中找到答案来推翻这两人荒诞不经的想法。
船行至济宁在此补给,船上有些下人生了病不能继续随船远行,要另外再换些人。
渡口处有一群黄绒绒的小鸭子自由自在地穿梭在碧绿的莲叶中,煞是可爱,嫆昭明忍不住看出了神,宫里也有宠物,但看着确实没有天生地养的宠物来得生机盎然、来得自由。
鸢飞见他盯着小鸭子不放,猜测他这个深宅大院里长大的公子哥儿确实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小鸭子,问他:“喜欢吗?”
嫆昭明浅浅一笑,“谁能不喜欢呢?”
他话音方落,鸢飞忽然一个翻身从窗户里飞了出来,这艘船高约二十米,船下就是深不见底的黄河,无论武功再高,这么高的距离飞身跃下,只怕尸骨无存。
嫆昭明瞬间瞪大了眼睛,惊呼:“鸢飞!”
底下传来女孩子清凌的一声:“无事!”
众人全都担忧地趴到了窗户边,就连书斋中读书的学子们也都好奇地看看了过来。
眼看她如同一只灵活的飞鸟,踩着船身飞速而下,如蜻蜓点水一般飞跃过水面,从一群小鸭子里捞走了一只绒毛最细嫩、长得最乖巧的小鸭子,再一个翻身一手环着小鸭子,一手扒在了船身上。
众人不由得大为惊叹,齐齐叫道:“好!”
鸢飞冲着楼上的人扬了扬手,江风拂过,吹得她本就摇摇欲坠的身子更加晃了两下,嫆昭明一时颇有些心惊胆跳,招呼她:“快点上来!”
这上船比下船更难,鸢飞捧着小鸭子,只有一只手能使力,她一手扒住船身突出的木块,一使力,身子便猛得向上一窜,她于毫无依存的半空之中再抓住一块木头,再一窜。
嫆昭明看得惴惴不安,对吴公公说:“老吴,你去帮她一把。”
吴公公笑眯眯的,“主子别急,依老奴来看,这位姑娘有这个本事,您别扫了她的兴。”
“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什么叫我扫了她的兴,她这也太危险了,真是胡来!”
吴公公笑而不语,主子这是过于担忧了,瞧秦公子就一点也不担心,还在那鼓掌叫好呢。
在嫆昭明担忧的眼神中,鸢飞单手灵活地爬了上来,她把小鸭子送到嫆昭明眼前,“瞧,你喜欢的小鸭子!”
嫆昭明一时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但心里更多的是感动,他这个身份无数人为他出生入死、肝脑涂地,但一个不知道他身份的小女孩只是因为他一句轻飘飘的喜欢,就为他做到如此地步,他不得不为这份单纯的情谊感动。
他双手接过小鸭子,小心地摸了摸小鸭子身上柔软的绒毛,小鸭子受到了惊吓,一个劲把脑袋往他手里拱。
嫆昭明忽然问鸢飞:“你对谁都这么好吗?”
鸢飞淡淡:“我只对喜欢的人好。”
ps: 节选自黄宗羲《明夷待访录》片段,这些思想要推动女主后续登基后的行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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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雄伏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