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驰商务车驶入圣水源度假村,碾压着面包石铺就的路面,缓缓地沿着坡道上行,最后停在雕着勋章纹饰的主楼大门前。这是带有雨棚的抬高平台,再往上走几级台阶,两侧建有一排伸展开去的半圆形拱券廊柱,让人恍惚置身于中世纪欧洲的城堡前。
平台上早就等候着三十几个工作人员,按个头的高低对称分成两列夹道欢迎呢。男男女女都穿着整齐统一的宾馆制服,手上戴着一尘不染的白手套,脚上的皮鞋擦得铮明瓦亮,都能照出自己的影子。每个人面带诚惶诚恐之色,颔首低眉不敢有丝毫的造次。
快步走下石阶来开车门的,当然是度假村里的一把手喽,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走起路来落脚很重,鞋后跟像在打鼓乐点儿。
从辈分上论,他是马舒的大掰子,让人见了有些上杆子,长幼不分低声下气;可从职位上算,马舒是董事长,林大山是下级部门的经理,下级给上级服务无可厚非,天经地义。
开场白自然是热烈的欢迎词,林海的大哥满脸堆笑,殷勤备至。他的个子虽不高,但也不至于与马舒并肩而行几乎平齐吧,全赖其卑躬屈膝哈着腰呢。刘红光发现林家老大的门牙补上了,两颗洁白的烤瓷牙比其他的更光鲜亮丽。
下车之后,首先安排住处,林大哥认识刘红光,知道是弟弟高中时的好朋友,又在出狱那天开车接过自己。自然显得无比的亲近,两个人互相询问了近况,没说几句便引到林海的身上,都可惜他业务缠身,不能一同前来。
刘红光感觉林大山与郭嘉琪的关系不一般,亲密的好似恋爱中的男女,从彼此的眼神中便流露出绵绵情义。
彤彤一口一个“大爷”地叫着,然后在宽敞豁达的大厅中撵着狗子,“光光”、“光光”地喊着小泰迪的名字,围着个盛满水的青花瓷大鱼缸绕来绕去。
鱼缸里养着几尾锦鲤,在碧绿的荷叶下悠哉悠哉地游着,无忧无虑,好似缸外的世界与它们毫不相关,没有什么能打扰它们的清净,更不用担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事情发生。
可能是担心孩子跑得太快会跌倒吧?林经理盯着那鱼缸愣了一下,又迅速地望向马舒。眼神的交流只是瞬间的事儿,对方却没有加以阻止,想必是别人的孩子不好多嘴管教吧。
因为度假村在装修,只有五层的一间贵宾套房刚完工不久,目前可以住人。另外,二楼有四个房间空着可用,是得到他们要来的消息,特意停工没有粉刷的。
五楼的那间自然是马舒住啦。别无选择,刘红光与那娘俩、保姆都被安排在二楼。刘红光被安排在老太太的隔壁,紧挨着他的是嘉琪和彤彤。再往东面一间是保姆英子姐,她的房门正对着电梯间。听林经理讲,同层还有个住客,是林海的大学老师,姓苏,从大连来的,住在马舒她姨房间的另一侧,已经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啦。
至于她老姨肖贵芳为什么会住在普通间,听林大山说过一嘴,这老太太不好伺候,原本是住在五楼那个高间的,就是马舒要住进去的那个。前些日子,她说对面广场总有人放礼花,震得她心脏一颤一颤的,焰火晃得眼睛疼。认定二楼有树林挡着能好些,另外楼层矮能接地气。
随后,马舒没有直接上五楼,而是去看望了她老姨,在二楼房间里呆了很长时间,不知两个人唠了些什么。
再见到她是在温泉泡池里,浴室在辅楼的底层,室外的池子因为停业没有注水,几个人都到室内泡池沐浴。
室内的设施也不错,有标准的泳池,和二十多个泡池,泡池种类繁多,功能各异。除了原汤的、还有中医药池、藏药池、红酒池、花瓣池、牛奶池、人参池,光茶池就有好几种。池子边上戳着牌子,介绍各自的疗效,有舒筋活血的、有固本培元的,还有清热排毒的。若是真能像文字上所说的那样,各大医院可以关门歇业了。
刘红光半躺在热气腾腾的白茶池子里,只觉得浑身每一个毛孔都舒张了,寒气排出,热气渗入,寸寸筋骨似被熨斗出溜了一遍,别提有多舒服了。
旁边是玫瑰花瓣的池子,马舒与郭嘉琪肩并肩坐在台阶上,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她俩的肤色一个暗沉发黄,一个光滑白皙,一个如琥珀,一个似美玉,形成鲜明的对比。
小伙子此刻泡得美美的,感到神经末梢像在不断地延伸,犹如化身为要吃唐僧肉的蜘蛛精,耳力愈加得灵敏了,就听老同学在问,“她答应了吗?”
马舒气哼哼地回答着闺蜜,“那个老妖婆子还没吐口呢,她也知道事到临头,想躲是躲不过去的,只有两条路任她选,一个是送进去,一个是交出来。”
郭嘉琪顿时沉默了,低下头不言语,她用手向胳膊上撩着水。
“嘉琪,别着急,铁证如山,不信她不把股份交出来。我就信一句话,该是你的一定会是你的,谁也抢不走。”马舒安慰道。
股份?怎么她们想要那老婆子的股份,想马舒的后妈是马氏企业的主要开创者,所拥有的比例一定不小。那么说,这次来这里不是简简单单地泡温泉喽,多半是逼宫吧?看来马舒她老姨有把柄撰在郭嘉琪的手里。
“小郭、弟妹,彤彤吵着要找你们。”是林大山穿着泳裤领着小姑娘过来了,小姑娘的身上套着游泳圈,走路也不安分,用脚啪啪地吧嗒着水。
“妈妈、马姨,刚才大爷带我去游泳,还让我呛了一大口水呢。”别看她人不大,却挺能告状的。
见他们走过来,两个女人停止了谈话,马舒笑着告诉她:“彤彤,大爷不是故意的。”
“马姨”,孩子甜甜地称呼着,看得出她也知道谁有势力,谁是听呵的,“带我去滑滑梯呀。”她去牵马舒的手,扯着让带她玩去。两个女人笑盈盈地出了泡池,一左一右领着小姑娘去远处的戏水池了。
“小光,水的温度还行啊?”林大山亲热地询问着,他看到池子边上的电子温度表,“这个温度最合适,不冷不热,促进血液循环。”他迈进池子里,用胳膊肘拄着台阶,将身体慢慢躺平了,“小光,我还挺想你的,咱们有日子没见了,上回还是过大年在我弟弟家见面的吧?”
小伙子同样亲密地回应他,“是呀,初五那天,我们在二海家吃的饺子。林大哥,时间过得真快,一晃都小半年啦。”
“是呗,时间过得真快呀,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你,是在你们学校的门口,你还是个嘴边长着绒毛的高中生呢。那时我从宽甸刚到沈阳,像个穷要饭的,没人瞧得起。为了证明自己不是窝囊废,跟人打架斗狠,逞一时的痛快,可结果呢?被人打掉了门牙,判了寻衅滋事罪送进监狱。”
听着对方回忆着往事,刘红光脑海里浮现出当年林大山的音容笑貌,那是个憨憨厚厚、待人诚恳的年轻人。听林海告诉他,大哥从老家来投奔叔叔。他父亲被人陷害,买卖没啦,上了一股火得病死的。还说大哥是为了保住二叔的仓库,不被坏人巧立名目霸占去,跟人结下怨仇打上门去,打斗中伤了人判了刑,自己也被打掉了两颗门牙。
林大山继续说着,“听二海说,你平常工作忙,没时间出来玩。这可不行,人这辈子不但要有事业,还要有生活,工作与休息是相辅相成的。人啊,活着就是等待死亡的过程,活到百岁不过三百多天,去那边的旧船票阎王爷早给你订好了,只是不知道啥时候交到你的手里。别自己难为自己,要是医院太辛苦了,可以跳槽去二海那里嘛,他的买卖越做越大,正好缺人手呢。”
对于人家的好意开导,刘红光自然是心领了,说自己已经适应了医务工作,马上要晋级可以出诊了。以后要听大哥的话,劳逸结合,提高生活质量。
晚餐是在包间里吃的,在一楼大餐厅的里面。包间布置得典雅舒适,一张旋转圆桌可以围坐二十个人。
今晚就餐的有马舒、郭嘉琪、刘红光和英子姐,外加小女孩彤彤,李经理作陪。刘红光发现在保姆的身边,还坐着个二十刚出头的男孩子,好像在欢迎的职工里见过的,一问方知是英子姐的儿子,胡伟。
英子姐的男人不务正业,十几年前就离婚了,她一个人含辛茹苦把孩子拉扯大。她们的户口是农村的,为了儿子有出息,她借钱供他上私人学校,私人学校花销大啊,几年下来债台高筑,还是林海帮着还的。
胡伟本不是学习的材料,脑筋不够灵光,高考分数太低,只能上民办的院校。摆在英子姐面前的又是一笔可观的学费,林海得知了解囊相赠,这让她感激不尽。
今年胡伟大专毕业了,没找到合适的工作,一天到晚游手好闲。做母亲的看在眼里,急在心上,还是这位堂弟先让胡伟来度假村历练,答应有合适的位置再另行安排。
胡伟长得憨厚本分,性格内向不善表达,总感到他心事重重的。但心情不佳不耽误喝酒,这小子一上桌便张罗着喝白酒,拿来三只玻璃口杯,给经理、刘红光和自己斟得满满的。然后便不吱声了,自顾自地闷头喝酒,别人还没动筷呢,他已经把一瓶五粮液喝得见了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