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温泉镇文体广场(一)

温泉镇离省城有二百多公里的路程,原本是个不起眼的小山村,二十几年前因为温泉而声名鹊起,一下子涌来了众多的淘金者,建宾馆,开饭店,搞度假村,开发旅游地产,引得八方浴客慕名而来。

据说此地的温泉唐朝就有,水温高达七十多度,含有微量元素和阳离子、阴离子,尤其有含氟量高的放射性氡,其水疗效果极佳享有盛名。不道哪位前清的遗老遗少忽然灵光乍现,锦上添花地回忆起,曾听爷爷的爷爷说过,乾隆爷曾来此泡过汤,洗美了亲笔御书,盛赞其乃天下第一。

刘红光连续几个晚上冥思苦想,也没弄明白清高宗来东北祭祖,是怎么个路线呢?难道是走的海路?

马舒的度假村就建在镇中心,清澈见底的一条小溪穿过镇子,在院外哗啦啦地流淌着生生不息,水流撩拨着潜底的鹅卵石,恰是在奏响曼妙舒缓的催眠曲,令听者仿佛头枕着优雅及腰的秀发,鼻吸着少女独有的温暖轻甜的体香。

特别是到了晚上,只点了一盏昏暗的壁灯,泡在阳台上热汽蒸腾的浴缸里,□□地来个天体浴,让肺腑吐纳着伴有淡淡泥土芬芳的山野空气。不用强迫自己去屋顶数灿烂的繁星,也不用去树林子里彻听草虫阜螽的蜜语,只将全部身心浸入泛着淡蓝色的热汤中,尽情享受大自然不可多得的恩赐。

圣水源酒店依山而建,背靠突兀峥嵘的高山,山上林木丰茂,怪石嶙峋,盛产野菜野果,漫山遍野的榛子、板栗、核桃、桑葚采都采不完。

主楼有五层,采用巴洛克建筑风格,色彩丰富,注重动感,再加上辅楼围起来的大院子,举办个千儿八百人的宴会不成问题,其规模在周边的同业中也算是佼佼者了。

镀金雕花的大铁门朝南敞开着,从酒店开张那天起就没见它关闭过。门前小溪上架着一座单孔石拱桥,初识者还以为建筑师在刻意模仿李春的赵州桥呢。

过了桥,便与镇内唯一的大道衔接上,由东向西延伸四里地远,两旁是高高低低的饭店宾馆,一家挨着一家栉次林比。路的尽头是长途汽车站,再往前走,就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耕田了。

桥头的一侧是个小广场,镇里为了丰富老百姓的业余文化生活,特意清理出这片空地,铺设了塑胶地面,安上健身器材。待到华灯初上之时,这里成了全镇最热闹的地方,好像所有人都来此会聚,比大商场搞降价促销还有吸引力。

那真是锣鼓喧天,莺歌燕舞,散步的、跑圈的、跳绳的、扭大秧歌的、跳广场舞的、一男带两女越玩越嗨跳吉特巴的,更有在亲水平台燃放烟花爆竹的,缤纷多彩满足了各自的欲念与渴求。再加上周边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露天摊位,泥炉烧烤、油炸水煮花样繁多,不安分的火焰与香飘四溢的烤肉味诱惑着你,酣畅淋漓之后还要整上两瓶“老特供”。

当下是正午时分,明媚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小溪上、石桥上、广场上以及远处山上茂密的树林,它闲庭信步般与暗影玩着老鹰捉小鸡的游戏,执著地将见不得人的污垢全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小广场上的闲人并不多,只有几个老大爷、老大妈自发地结成一伙,穿着纯白的太极服,捧着亮闪闪的宝剑,一招一式不去力求贯通到位,倒像是在比谁最稳、谁最迟缓呢。

溪边的临水平台处散坐着二十几个年轻人,个个架起画架子,戴着印有校名的遮阳帽。看年纪这些少男少女们均超不过二十岁,一个个风华正茂、书生意气,充满朝气的双眸中明亮而清澈, 没有一丝杂质,他们应该是哪个美术学院的学生,专程来此写生的。

正是如此,这些美院的孩子们就住在马路对面的农家院里,睡火炕,吃柴火饭,一边上课一边体验乡下的生活,想着就那么惬意。

那院子的环境真不错,住在里面像置身于年画里,满族风格的一溜土坯房,烟囱竖立在房子的后面。屋檐下挂满了老玉米与红辣椒,还有喜庆的红灯笼,屋顶是用白泡沫板装扮的皑皑白雪,地上到处是咯咯叫的溜达鸡,房后圈着直哼哼的大笨猪。稍不尽人意的就是这口猪了,散发的气味让城里长大的娇惯子弟着实受用不起,熏得不敢开后墙的窗户。

“张要!你给大楼扫描呐?眼睛看景物,看画板,别摇哪儿瞎撒摸。”有个中年男人从临水平台的石凳上“噌”地站起来,扯着嗓子一点儿也不客气,紧走几步来到大树下,用手里的教鞭“啪啪”敲打着画架,“你不好好画画,瞪个眼珠子瞅啥呢?我盯了你半天啦。哦,你想看宾馆阳台的西洋镜呀,人体课你没看够咋地?人家这些天内部装修,不接待客人,若有人脱光了洗澡,那一定是见鬼啦。不!倒是有两位住着,可惜他们的形体你不感兴趣呦。”

他用不锈钢的伸缩教鞭指向亲水平台上的老人,那里有位满头银发的老人家正倚着栏杆钓鱼呢。

他提高嗓门大声提醒着,“大家听我说啊,灵性!大自然的美是无处不在的, 我们的目标就是发现和捕捉美, 并把这种美表现出来。这样的素描, 才有灵性。”

从只言片语中可以断定,中年男人是美院的老师,四十几岁的年纪,特意留着的长头发梳成个马尾辫,从后面看真不好分辨是男,还是女。他见挨训的男学生服软了,缩着脖子把脸藏在画板后面,这才把注意力转向别人。

他瞄上了班里最漂亮的女孩子,怒气如同划过的流星瞬间便消失了,而目光好似指南针遇上了吸铁石,一下子锁定了方向。他俯下身子和声细语地指导着,“小霞,这阴影不能这么淡,要这样。”还握着人家的白皙修长的小嫩手,一笔笔地在纸上慢慢划着。

“吕老师,教人画画呢?”一个身穿制服的老男人不知啥时候站到大树跟前,他至少五旬开外,蜡黄蜡黄的刀条脸满是褶子,愈加显得老气横秋了。

美院老师听到有人在跟自己说话,只得恋恋不舍地直起腰来,转回头看是哪个,“噢,是禇哥呀,您这是午休回家吃饭呐?”

那位掏出把梳子理了理花白相间的头发,“回家吃口饭,下午请假不去了,状态不好,犯困。汽车站也不忙,有我一个不多,没我一个不少,本来就没有几趟车,人手够。”

看来他们是老相识,嘻嘻哈哈地逗着闷子,“您这是没休息好啊,眼圈都黑了,八成又搓了一个通宵。赢的不少吧?”

“屁胡,没敢看飘,只够买几盒烟的。”制服哥应该是长途汽车站的职员,他龇着被烟油熏黄的牙齿,颇为得意地说道,“昨晚运气好,再加上大山不在状态,我们四个光他赔钱了。他赔点儿也应该,平时净赢我们了,开着这么大买卖,不差这三瓜俩枣的。”他向小溪对面的高楼振振有词地说着,那围墙外有一片茂密的树林,树冠将二层的窗子遮挡住啦。

“一宿一宿地玩可别熬坏了身体呀。”当老师的首先想到了身体健康,赢多赢少的并不放在心上。

“没关系,我身体好着呢,年轻时候在山里伐过木头,这么老粗,几斧子撂倒一棵。”职员手里握着梳子,比量着树的尺寸,“我倒是担心你,撇家舍业地来俺们这旮瘩,一呆就是小半年,你不想家呀?连续来三年了吧?”

老师顿时变得郁闷了,“咋不想家呢?可这是工作呀。原来是李老师管这摊活儿,可人家退休啦,系里便把我派来了,十多拨学生,走了来,来了走,真是熬人啊,你看我这头发都掉没了。”

“听说你还没结婚?大学的老师就是眼光高,一般人看不上眼吧?”职员不知从哪里了解到老师的情况。

“哪有那事儿,不是眼光高,是我不想找啦。不瞒你说,我们这职业跟妇科大夫一样,成年溜辈地看多了,对女人那些零部件也就不觉得新鲜啦,这叫视觉疲劳。”美院老师将香烟递过去,又主动用打火机为对方点着了,“我这份工作是好人不爱干,坏人干不了。学校又扩招了,一年比一年学生多,之前是三个月,如今得半年,再这么下去得常驻沙家浜啦。”

职员将梳子揣好喽,津津有味地抽着烟,“真羡慕你们的工作呀,都能视觉疲劳喽,我这辈子加起来一只手就够了。你个单身,没牵没挂的,就在这块儿老实儿呆着吧。俺们温泉镇山好,水好,空气好,吃的都是绿色食品,养人啊。”

他走下亲水平台的三级台阶,“苏教授,钓鱼呐?收获如何呀?”他与老人家打着招呼,蹲下身子看着多功能钓箱,里面有几位活鱼在摆动着胸翼,困在禁锢的方形空间里一动不动,似乎被吓呆啦,意识到大祸临头了,“收获不小啊,有鲫鱼、鲤子、滑子、岛子,这四条岛子煎着吃得老香啦。不愧是大连海边来的,钓鱼就是有一套。不像我们这旮旯的人,就会用□□炸,撒网捞,下网箱摆**阵,没有一点儿技术含量。”

钓鱼的老人原来是个教授,人长得慈眉善目,戴了一副宽边眼镜,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夹克衫,“小禇啊,我的钓技可是一般般,只是没课的时候当做一种娱乐消遣。海边与溪流钓鱼逻辑上是互通的,可实际操作的差别还是蛮大的,比如用的鱼竿,这里得用手竿,用海竿就是大炮打蚊子呦。全套渔具都是林经理借给我的,好东西就是不一样,钓起来是种享受啊,若是再年轻几岁,我非得用溪流竿,下水去过过瘾。”

“我们这里没蚊子。”职员只关注捕获的鱼,盯着那几尾沙包鱼,并没有仔细去听。

老教授用手抬了下镜框,“是呀,这里是山泉水,水温低,蚊子孵卵没有环境基础。小禇,你若是爱吃白鱼,就把这几条岛子拿家去,煎了当下酒菜吃。”

职员闻听此言乐得眉开眼笑的,牙花子都露出来了,“那敢情好,我几天前就馋这口啦,谢谢苏教授啊。”他从裤兜里拽出个塑料袋,顾不得用抄子,直接用手去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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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德满都的风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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