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软榻

不多时,一名内侍打扮的清瘦老者在宫女的引领下走进了大殿,一进门,那人便冲上首的太后抬手躬身,

“贫道青虚见过太后娘娘,娘娘万寿无疆。”

太后看到来人,脸上顿时有了笑,“多年不见,道长依旧道骨仙风,神姿高彻,果然不似凡间人物。”

青虚道人笑道,“在下不过凭风借力,哪里比得上太后真龙转世,历经波折,终究化羽成鳞,一飞冲天。”

太后听了这话,心头一跳,见四周宫人内侍早已退出殿外,这才放下心来,淡声笑道,“道长说笑了,哀家一介女子,怎会是什么真龙转世?”

“哀家如今代管国事不过是权宜之举,待皇帝想通了,这些事自然还是要交给皇帝去操心,哀家还是做个养尊处优的太后才是福气!”

见青虚笑而不语,太后立刻转开话题,问起了正事,“桐柏山之事道长可知道了?”

青虚正了脸色,沉声道,“贫道已经听说了。若是贫道猜得没错,那佛女不是别人,正是先前大闹七星山的神女,也就是那谢天虎的女儿。”

“什么?”太后惊呼出声,随即脸上的神色更加凝重,“道长可有把握?”

若真是这人所为,那她就不光是犯上作乱的贼子,还是让承恩公老年丧子的罪魁祸首!

青虚点头,却没多加解释,只在殿中扫视了一番之后,便将目光落向太后所坐的那张龙凤呈祥的软榻上。

“这坐榻,太后坐得可还安稳?”

太后一愣,随即笑了起来,“道长果然神通,什么事都瞒不住您!”

她摩挲着扶手上那只雕刻栩栩如生的金凤,似嘲讽又似感慨地道,“这东西放在别处哀家不放心,思来想后还是决定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一来哀家这里清净,没有杂七杂八的人进进出出,不必提防哪个不开眼的乱翻乱动毁了道长的法术;二来,每日看着这东西,也能时刻提醒哀家,绝不能犯那人所犯的错,否则,”

说到这儿,她忽地停了下来,似乎想到了什么,满脸震惊地看向青虚,“道长意思,那人还活着?”

闻言,青虚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太后说笑了,那人是您亲眼看着大卸八块,她的灵台也还在您的尊下压着,又如何能活?”

太后一愣,也跟着笑了起来,“是哀家糊涂了!”

青虚却肃了神色,“那人虽没活,可四处封印连毁其二,看来是有人勘破这其中的玄机,想要借此毁我大陈江山,太后还是小心提防为上。”

太后立刻冷哼一声,端庄柔和的脸上顿时闪过一道厉色,“哀家既知晓了他们的来历,自然不会任由她逍遥法外,哀家倒要看看,这谢家父女到底是何来历,竟敢太岁头上动土!”

青虚见她动了怒,这才不急不缓地开口道,“太后息怒,那女子连杀贫道门下弟子徒孙数十人,贫道自不能袖手旁观,三月之内,贫道必将她项上人头奉到太后跟前!”

太后脸色稍霁,“道长能出面那是再好不过,不过,听说那女子神出鬼没,行踪不定,不知道长要如何取她人头?”

“她既能寻到贫道设下的两处点龙穴,想来那第三处自然不在话下,贫道只需在那九龙潭设下天罗地网,不怕她不送上门来!”

明光堂内,珠琲幡幢矗立在大殿两侧,五色续命神幡环绕四周,几十名身着袈裟的法师长老盘坐在大殿中央,齐声诵念着往生经,神情肃穆,气氛庄严。

一身明黄海青的陈景瑜跪坐在最前方,脸色虚白,眼下一团乌黑,本就削瘦的脸此时更显嶙峋,双颊向中间深深凹陷,颧骨高高凸起,竟似变了完全一个人。

他专注地默念着那些早已滚瓜烂熟的经文,虔诚而又小心,生怕念错了一个字而前功尽弃。

圆觉大师说,心诚则灵,阿然带着怨气离世,只要他诚心悔过,终会感动佛祖,感动死魂。今日是为阿然招魂的第四十一天,只要再诵上四十天,他便可以引阿然的魂魄重返人间,与她再续前缘。

若是不成,那也没关系,他有的是耐心,他会一直诵下去,一直等下去,直到她回心转意。

殿外的阳光将众人的影子慢慢拉长,可很快又迅速抽回,直到再也看不见,只剩下一片混沌,四周也渐渐沉寂下来,陈景瑜动了动早已麻木的双腿,在常乐的搀扶下慢慢起身。

“有劳诸位师父。”

他双手合十,冲着对面同样神色疲惫的法师长老躬身施礼后,这才缓缓步出殿外,结束这一日的祈福忏悔。

晚膳很快送了上来,一边是光禄寺例行准备的八冷八热八珍八宝八汤八点四十二道御膳,用料讲究,做工精细,就连盛放的器皿也都是金碟玉碗玛瑙盘,透着皇家该有的尊贵气派;另一边则是白瓷白碗三四样,却是同长老们一般无二的素菜素汤。

陈景瑜看也未看那头的御膳,径直走向那素菜素汤,一边用着膳,一边问道,“今日有何事?”

他虽在明光堂日日诵经念佛,却不代表真的不问世事,费尽心机得来的皇位和天下,他又怎么真的放心交给别人。

张权听他问话,忙上前将今日朝中大小事情详详细细地说了起来。

刚听到一半,陈景瑜却突然停下了手中筷子,低低重复了一遍,“安平军?”

不知为何,听到这个安字他便觉得有些莫名的不安,又隐隐有些期待,可到底为什么不安,又在期待什么,他却也说不清。

“去查查这个佛女和安平军!你亲自去!”

张权立即抱拳领命,“是!”

朝中商议了两日,太后终于拿定主意,派南直隶守军入浙平乱,同时调宁夏兰州十万守军南下支援。

石光祺再三劝说,却还是没能改变朝廷决议,而他私下拦截王猛奏章的事却被人揭发了出来,再加上他力主调京师守军平乱的事,御史纷纷弹劾他包庇罪臣、意图不轨。

他百口莫辩却又心急如焚,最终只得长叹一声,再不多言。

另一边,安平军却在短短半月之内迅速占领了台州金华以及处州等浙南大部分州县,参加起义的百姓流民也从原先的几万人发展到了十几万人,声势之浩大举国皆惊。

消息传到祁阳,谢天虎仰头叉腰大笑不止,直笑得屋顶的灰簌簌往下掉,这才罢休。

“来人!取我的铠甲来!”

一旁的随从一听铠甲,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立刻高高应了一声,转身就朝里屋跑去。

大人口中的铠甲是小姐派人送来的,他们还是头一回看到这么好看又威风的铠甲,穿到他们大人身上简直威风八面,气势十足,同那画上的托塔天王也没什么分别了!

只可惜,他们大人只穿了那么一回,便很快脱了下来,此后便再没见他穿过,倒常看到他大晚上不睡觉,盯着那身铠甲发呆。

如今,他家大人终于又要穿上这身铠甲了!随从激动得满脸通红,仿佛将要穿那身铠甲的不是他家大人,而是他自己。

老田虽不至于像随从一样两眼冒光,却也忍不住上前摸了一把,口中啧啧有声,“有个闺女就是好啊,隔这么大老远却还惦记着你没铠甲穿,瞧瞧这做工这用料,一看就知道是花了大心思的!”

谢天虎却有些心虚。

他只告诉老田这是扣扣特意托人送来的,却没告诉他这身价值不菲的行头是从个死人身上扒下来的!

他瞅了老田,嘴一咧,“怎么?羡慕?羡慕就赶紧找个婆娘自己生去!现在也还来得及!”

听他又提老话,老田摆了摆手,“我也就嘴上说说,我这人自在惯了,可不耐烦婆娘哭娃子闹的,有那功夫不如跟兄弟们一起喝酒吹牛!”

老田不是没娶过媳妇儿,年轻时,家里掏光了家底儿给娶了一房媳妇儿,谁知,过门没几年,媳妇儿便跟人跑了,还将他爹活活气死了,打那以后他便淡了娶妻生子的念头,痛痛快快地当起了光棍。

谢天虎知道他的脾气,也不再多劝,左右他早已想好,日后就当自己多个亲兄弟,活着一起吃肉,死了一起做鬼。

幸好他还有个闺女,日后招婿生子,绵延香火,不至于叫他们兄弟死后成了没有祭享的孤魂野鬼!

一想到闺女,他的脸上又浮起了笑来,嘴里却道,“姓何的以为堵住咱们的退路,咱们就成了那罐子里活王八了,今天老子就让他们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朝廷派刘广茂平乱的消息一出,何琦一改先前谨慎的做派,立刻派兵绕过永州,占了东安和全州,这么做一方面是为了切断他们同西南藤峡义军的联系,杜绝他们投奔藤峡的退路,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将他们彻底困死祁阳永州一带,待刘广茂大军一到,他们便可以对他们进行实施包围。

何琦这一招不可谓不妙,可同时也担了风险,分兵出去之后,他手上只有不到五万的兵力,他若全力一拼,至少有六成的把握能将他拿下。

老田却有些犹豫,“大人,现在掉头去打何琦会不会太过冒险?那刘广茂的大军已经过了耒山,要是沿着耒水一路向北,不出半月便能赶到!”

不等他话说完,就听谢天虎道,“那就速战速决,十日之内拿下何琦的狗头!”

十日后,老田看着□□如初的衡阳城,摸了把头上的汗,上前劝谢天虎道,“大人!咱们还是撤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谢天虎两眼熬得通红,隔着百来丈的距离死死盯着墙头上的何琦一言不发。

这会儿撤军,他实在不甘心。

他与何琦在排山脚下恶战了四天四夜,拿手下近两万兄弟的命换了何琦的三万人马,之后何琦便一路溃逃至衡阳城,闭城不出当起了龟孙子,任他如何叫骂也不出城迎战。

他知道他在等,等刘广茂的援军,他也知道自己今日不走,只怕再也走不了了,可他还是不想这么轻易放弃,毕竟,能叫老谋深算的何琦落得如此狼狈境地的机会并不多,日后只怕再也不会有。

他深深地看了眼城头的方向,转头冲着身旁的两人道,

“老曹,你和蓝长老带着兄弟们往南撤,我和老田随后就来!”

曹文勇闻言,立刻喊了起来,“要走你们走,不杀了姓何的龟孙子,老子就不是黑鹰骑曹文勇!”

他从范大成嘴里知道了国公府灭门的真相,知道何琦是皇帝的亲信,又是殿前指挥使,自然可以肯定他参与了那晚的宫廷杀戮,甚至,有可能国公爷以及两位将军就是死在他的刀下!

他一想到国公爷父子三人死在这人手上,就恨不得将何琦大卸八块,生啖其肉,活吞其血!

就是死,他也定要拉着何琦一起!

蓝长老看着谢天虎那身银光闪闪的铠甲,心中却五味杂陈。

谢天虎没跟他们立过血誓,是以他和其他几位长老一直都对他有几分防备,也就是看在神女的面上才勉强听他号令,若是发现不对,他们跑起路来绝不含糊。

可这都是从前的老黄历了,这半年下来,他们跟着他杀官兵,夺城池,亲眼看着他永远冲在头一个,却总是将最好的刀枪,最好的鱼肉送到他们面前。

他说,你们既是我闺女的人,我就绝不能亏待了你们。

就冲他那句神女的人,他们也不能丢下他,不然,将来他们又有何脸面再见神女?

他看了眼身后的几个长老,见他们也跟着摇头,这才开口道,“谢大人莫不是瞧不起人?您既唤咱们一声兄弟,那就别将咱们当外人,要杀一起杀,要走一起走!”

“好!那咱们就再打最后一场,天一亮咱们就撤!”

然而,没等他们撤,便传来刘广茂通敌谋反的消息。

两日后,衡阳城破,何琦自杀身亡,尸身却被人剁成了肉酱,成了曹文勇等一千多名黑鹰骑的下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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觊觎的皇后要登基(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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