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老太嗓门大,她那句洞房的话一出,不光陈恪愣在了当场,就连守在院子外头的陈贵老金也全都呆住了。
老金顿时满脸喜色,拍着大腿直乐!
老太太不愧是谢大人的亲娘!这雷厉风行敢说敢做的性子就是痛快!
陈贵在片刻怔愣之后立刻摇起了头,“这怎么行!公子身上还带着伤呢!”
别说洞房,就下来多走几步路他都提着心呢!
老金却满不在乎,嘿嘿笑了两声,“你别瞎操心,没力气再说没力气的话,先把这夫君的名份占了再说!你要是坏了公子的好事,当心一辈子讨不到媳妇儿!”
旁的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公子和谢小姐一旦成了亲,有了名份,公子就再不必隔着墙头,隔着院门一眼又一眼地扒着外头看了!
屋内,陈恪神色复杂地看着钱老太。
这老太太举止粗鄙,为人也市侩,说起话来更是没个分寸进退,可是这会儿,他竟有些盼望她真的是安然的亲祖母,能替他们定终身,送出嫁。
“多谢老太太!此事不急。”
见老太太脸色大变,他忙解释道,“我虽也想早日抱得美人归,却不愿这样委屈了她,咱们还是按照规矩来,该有步骤一步也不能省,该有的礼数一样也不能少!”
最重要的是他还要得到她亲自点头同意,否则,一切都是妄谈。
他这话若放几日前,钱老太准保高兴,可这会儿,她只看了他一眼,便叹气道,“但愿我还能活着见到我那外孙!”
她不愿说任何有关孙女不吉利的话,只好拿自己来说事。
陈恪听出她话里的担忧,反倒笑了起来,安慰她道,“老太太放心,小姐福大命大,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钱老太听着这句儿子常挂嘴边的话,也跟着笑了起来,“但愿吧!”
“不过,虽不能洞房,你也不能闲着,那丫头还没开窍哩,你赶紧得叫她知道男人的好!来,我跟你好好说说!”
安然浑然不知身后的动静,拿下临海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有更多的事要做,她正要去寻元能休白商议,便见莲姑迎面急赶而来。
“小姐,休大哥说有事找您,请您即刻就去。”
休白早已等在院中,见她进门,立刻将手中的一张朝报递了过去。
安然接过扫了一眼,顿时皱了眉头。
朝报头一则便是嘉奖入湖广平乱的泉州知府刘广茂剿匪有功,特赐白银千两,良田百顷,同时正式授征南大将军一职。
休白见她盯着上面的字看得入神,便问道,“姑娘后来可曾收到过牛二等人的消息?”
安然没说话,眼里的阴郁却翻滚如潮。
牛二在会昌的一个小山匪头头的引荐下,见到了青龙山的大当家,成功说服了对方投奔谢天虎,为怕她担心,他还特意找了人给她送了消息,说是一月底二月初,他们便会启程前往湖广,叫她放心。
而朝廷正月初八调刘广茂剿匪,二月初五就传来了剿灭叛军的消息,便是军队集结再快,行路再急,也不可能不到二十多天的功夫便赶到湖广,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剿的并不是在湖广的谢天虎,而是牛二盘昂以及他们所劝降的那一万多人的青龙山土匪!
安然一想到牛二盘昂以及那几百个老弱妇孺通通命丧官兵手下,顺利占领临海城带来的喜悦立刻化为了泡影,剩下的只有无尽的愧疚与自责。
早知如此,她就不该让牛二去做什么招降!没有那些招眼的土匪,他们也许就能顺顺利利地回到南岭。
休白似乎看透她的心思,淡声道,“刘广茂人称喋血书生,生平之志便是杀进天下贼匪。即便他们没有招降山匪,只要碰上官兵,也照样没有命活。”
牛二一行男女老少五六百人,一看便知是逃难的百姓,可这浩浩荡荡几百人不去富庶的江汉平原,却直奔山多匪多的南岭,有心人一看便能猜出他们这是要投奔叛军。
话虽如此,可安然依旧面沉如水,“刘广茂是何来历?”
休白早有准备,“刘广茂本是同安县知县,因当地常有海盗抢劫,商船渔民甚至沿岸百姓不堪其扰,他四处查访之后,一改之前坐城防守的策略,进行主动出击,先是征派百姓创建民兵团,随后又组织渔民船队沿着岸巡海,一旦发现海盗,大小商船渔船一拥而上,便是不能杀光海盗,也要叫他们胆战心寒,再不敢轻易来犯。”
“后来,他因政绩卓著,被擢升为泉州知府。上任后,他立刻大力整顿边防,对海盗只杀不降,发现辖下百姓与海盗有来往,不论男女老少,也一律绞死,决不姑息。”
休白看着她,沉声道,“这人心坚如铁,为人固执古板,自有一套行事准则,不贪财,不好色,一心为民除害,他若一旦入湖广,再加上何琦手下的十万精兵,谢天虎必死无疑。”
“那就让他入不了湖广!”安然断然出声,声音中锋芒毕露。
当日,便有两人悄悄出了临海城,直奔泉州府而去。
太平四年三月初二,佛女率三万安平军攻占临海,杀临海知府黄炳诚,通判赵元翰等大小官员共计十一余人。
佛女杀贪官,开粮仓,替百姓讨公道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台州府以及相邻的金华处州等地,对官府积怨极深的百姓和吃不上饭的流民纷纷响应,拿起门闩、扛起锄头一窝蜂地冲进当地的县衙,一番打砸烧抢之后又开了粮仓,将仓里的米粮抢劫一空,这才罢休。
面对百姓的暴动恶行,各州县官员小吏惊慌失措,甚至都来不及将给朝廷的急报送出去,就急忙收拾了金银细软、带上家眷往各处四散逃去,生怕跑慢了便被佛女或是暴民砍了头。
相较于官员们的惊慌失措,各地的商贾大户们却显得颇为冷静沉着,他们有的守着自家的宅子闭门不出,有的主动献出铺子里的米粮,还有的干脆跟着百姓一起造起了反。
短短半月时间,安平军的黑地红边旗便成了浙地最令人期待和盼望的风景,源源不断的百姓流民从四面八方涌向临海,前来投奔那个传说中将带给他们安宁太平的佛女。
佛女的消息传到京城,再次震动朝野上下。
湖广谢天虎和瑶民的叛乱尚未平息,如今浙地又冒出一个佛女来,再加上西北尚未解决的兵乱,便是再沉稳持重的大臣也忍不住有了风雨欲来的忧心与恐慌。
百姓们却没有朝臣们的担忧,他们只震惊那些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
流言说,佛女之所以要反,是因为当今圣上私下命承恩公徐家用九百九十九个孩童的尸身与鲜血,在江南桐柏山上施行前朝巫咒之术,祈求上苍保佑他长生不老,江山永继。
佛女毁祭坛,烧道观,是要替天下的百姓和枉死的孩童向皇帝讨公道。
除此之外,流言还称法慈大师的死也与皇帝有关,只因大师不听皇帝的命令为他动用巫术,皇帝便让人将他绑了活活饿死在深山中。
而跟着佛女造反的那些僧人便是法慈大师的弟子,他们不满皇帝滥杀无辜,想要替枉死的法慈大师讨个公道。
百姓既畏惧震惊于巫咒带来的恐惧,又对法慈大师的圆寂产生无法抑制的悲痛,一时间竟对犯上作乱的佛女少了几分畏惧与憎恶。
天下太平未久,便又接连天灾**,也许,那佛女真的是老天派下拯救苍生,清除邪逆的神仙!
仁寿宫内,太后看着跪地请罪的兵部尚书石光祺,又扫了眼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几位大臣,示意一旁的宦官将人扶起,这才笑着道,
“石大人忠于国事、恪尽职守世人皆知,若因那点风言风语便要辞官,岂不让天下的百姓笑皇帝和朝廷是非不分,且心胸狭隘毫无容人之量?”
“再说,在哀家看来,调浙兵入湖广在先,女匪起兵作乱在后,石大人并无过错,真要说有人错,错的也该是哀家,毕竟,当初下懿旨调兵的是哀家,石大人不过领旨办事而已!难不成还要绑了哀家到刑部去问责不成?”
一旁站立的其他几个大臣听她这么说,忙跟着跪了下去,口中连称不敢。
石光祺跟着众人再次匍匐在地,心里却没多少起伏。
比起浙地的动乱,他更担心西北的局势。
年前西北传来兵士哗变,他虽多次劝请皇上安抚军心为上,不可大动干戈,否则必将引起更大的动乱。
可惜,不管是皇上也好,太后也罢,皆未将他的劝诫听进去,圣旨绕过兵部直接送到了大同守将的手里,紧接着,带头闹事的将领和参与哗变的几百名士兵被就地正了法。
立朝以来的第一场哗变似乎随着那几百个人头落地也得到了彻底平息。可他总觉得事情远远没有结束,甚至,一切才刚刚开始,更大的风暴即将到来,而他却无能无力。
太后见众人皆跪了下去,叹气道,“诸位都是先帝信任倚重的重臣老将,也是哀家和皇上敬重的肱骨之臣,大敌当前,诸位还是先想想如何解了眼前的困局,至于请罪问责,那还是等皇帝出关了再说吧!”
诸位大臣互相看了看,各自思忖了起来。
天下太平没几年,如今整个大陈兵力加一起总共也只有百来万人,光湖广一地便已陆续送去三十二万,再加上陷在广西的十几万大军,只剩下不到六十万,这其中除去拱卫京城的二十万,以及各地的卫所守兵,剩下的便是西北守军。
这当口,谁也不敢再提调其他卫所官兵平乱,谁知道调走之后当地会不会再出一个佛女?那剩下的便只有西北军,至于到底调哪个守卫,却是各有各的意见。
太后见众人众说纷纭,意见不一,将目光投向始终缄默不语的石光祺,“不知石大人意下如何?”
石光祺慢慢挺直腰身,一开口便语出惊人,
“老臣以为,西北军绝不可轻动,为今之计只有先命南直隶守军急速前往浙地先行平乱,同时命京师十三卫南下支援,速战速决解决佛女之乱!”
大殿内鸦雀无声,众人神色各异,看向石光祺的目光皆带了几分怀疑与审视。
石光祺私下保王猛的事知道的人虽不多,在场的几位武官却是心知肚明,之后他更是拦着皇上从轻发落西北哗变的将士,如今江南叛乱,他不动兵强马壮的西北军,却建议将保卫京城的十三卫调离出京,若说他没旁的心思,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信!
太后若有所思地看了石光祺一眼,半晌才缓缓开口道,“此事事关重大,容哀家好好想想。”
送走石光祺等人,太后虽依然端坐着,精致端庄的脸上却渐渐浮上一层浓浓的疲惫与不安。
一旁的贴身宫女见状,犹豫片刻,终究还是上前轻声道,“太后,人来了。”
太后微微一愣,随即立即高声道,“快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