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值仲夏,岛上草木葳蕤,繁花似锦,一派生气盎然的景象,然而四下却无半个人影,只远远瞧见主殿外立了几十名龙骧卫,当头一人不是别人,正是龙骧卫侍卫首领张权。
看到张权,安然立刻想起了那一夜,这人站在皇帝身后,看着她父兄垂死挣扎,脸上的神情阴鸷而满足,同他的主子一般无二。
她眼神一厉,手中的鬼头刀一晃,人已朝着张权掠去。
张权不是第一次见佛女,他见过她歪嘴流涎的画像,看过她带兵冲入缙云县城,却还是第一次与她正面交锋。
刀剑相撞的那一霎那,他立刻知道,皇上没有胡说,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先皇后本人。
他虽心中惊愕,手下的剑却丝毫不慢,眨眼间便已走了三招,却依旧未能在对方身上找到一丝破绽,不由心中大骇。
对方人多势众,他们却只有区区十几人,本就实力悬殊,若不能第一时间擒住贼首,对于他而言,便已是败局。
大殿内,陈景瑜头戴青花纻丝窄檐大帽,身穿织金妆花缎盘领窄袖贴里,双手扶膝端坐在殿中唯一的一只圆凳上,他身后是那张没上过漆的白茬老榆木八仙桌,桌面污迹斑斑,早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眼看安然带兵从那头过来,他腾地一下从凳上站了起来,腰间的玉带銙撞上木桌,发出咚一声闷响。
这是他的阿然没错,虽然换了张脸,看起来不似从前那般温婉可人,穿着打扮更是粗俗不雅,可她持刀的模样却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没有丝毫分别。
看着她千里迢迢,直奔自己而来,他仿佛又回到多年前,她越过一众皇子勋贵,坚定不移地走到他身旁,告诉他,你别怕,我会为你作证!
他几步冲到大殿门口,嘴角上扬,神情激动,“阿然,你来了!”
“朕等了你许久,你终于来救朕了!”
老金还以为自己年纪大了,听岔了话,可那人情真意切感天动地的模样又真真切切地告诉他,他刚才听得半分没错。
他不可置信地与陈富对视一眼,这人真是狗皇帝?不会是哪里跑来的傻子冒充的吧?
有这疑惑的不止他一人,连老袁都忍不住看向安然,眼中的犹豫担忧一览无余。
安然一刀挥开斜刺来的剑锋,抬头看向立在殿门口的人。
还是那张叫她恨之入骨的脸,脸上的神情却大不相同,兴奋的、委屈的、癫狂的、眷念的,相互交加,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看得她腹内一阵翻腾,手上的刀更是嗡嗡长鸣,只恨不得上前一把劈开他那张虚伪狡诈的脸。
“他在哪儿?”
见她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陈景瑜眼里的光大盛,忍不住抬脚跨出殿外。
“你说谁?”
“陛下!”张权见他出来,立刻纵身跃上台阶,跳到他身旁,龙骧卫也跟着迅速围拢过来,将阶上的人护得密不透风。
众人一看这架势,顿时放了心,是狗皇帝没错了。
老袁吐了口嘴里的血沫,高声答道,“井水胡同的刺客,被抓进宫的那位!”
陈景瑜却像是没听到他的话,脸上带着微笑,眼神牢牢粘在安然身上,声音却比之前更加温柔和缓,“阿然,你刚才问的是谁?”
众人的目光皆朝着安然看了过来。
安然冷冷地盯着对面的人,却没开口,场上顿时一片死寂。
陈景瑜脸上的笑渐渐僵硬,眼底似有不甘,袖下的手更是虚握成拳,“这么说,你是为了那个人来的?”
“你要救的是他,而不是朕?”
众人几乎惊掉自己的下巴,这皇帝是真傻还是假傻?刀都快架到他脖子上了,他怎么还会以为他们是来救他的!
可不等他们开口,便见方才还一脸神伤的皇帝忽然又抬起了头,脸上又是刚才那副温柔深情的模样,
“朕知道你肯定还在为之前的事怨恨,那事儿朕确实有错,朕不该在大婚之日对安家大开杀戒,更不该对你不管不问,叫你受那许多委屈,可朕也是迫不得已,不得不为之。好在如今你回来了,只要你回来,你就还是朕的皇后。”
“你的坤宁宫朕一直为你留着,里面一应陈设也还是你走之前的模样,你若想看,朕现在便让人你带你去,你若不喜欢,朕这就让人全部换掉。”
“当初你带进宫的那只金龟也还在,还长大了一圈,只不过脾气越来越大,常常追着人咬,连朕也被它咬了一回。你如今的模样,也不知道它还能不能认出来。”
“不过,认不出来也没关系,你若喜欢,朕再让人给你挑几只温顺听话的,不光金龟,你喜欢的狸猫,山雀,朕都可以为你找到。”
安然只觉浑身冰凉,他一句迫不得已,就是一百二十条血淋淋的人命落地,他说不得已,就将她剁骨挖心,即便她现在就站在他面前,他依旧云淡风轻地跟她说着话,仿佛他们之间从不曾隔着血恨家仇。
她提起刀,一步一步上前,冷冽的声音骤然响起,彻底打破这一幕诡异的寒暄。
“我且问你,安昌山勾结北蛮是真是假?”
陈景瑜似是没料到她会提起这事,沉默片刻,他点头道,“自然是真,有他与沙善王的亲笔书信为证。”
不等安然开口,一旁的老袁便已激动地喊了起来,“什么亲笔书信?满西北谁不知道沙善王最恨的便是我家少将军,恨不得生吃了他,好为他的儿子报仇,又怎么会跟他勾结?”
老金等人虽不知其中具体情形,可若只凭几封来历不明的信便认定对方谋反,那当真是儿戏了!
安然唇角微扯,继续向前走去,“安昌海意图调兵偷袭京师是真是假?”
陈景瑜的脸有些白,他知道,他迟早要面对阿然的这一番责问,也知道这一关必定难过,可没想到竟会这般艰难。
她的目光就像一座巍峨的高山,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她每向前一步,这种威压便又多了三分,即便他堂堂天子之尊,也被这样的气势逼得生生短了几分气势。
他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发紧,“他若不是想要偷袭京师,为何提议与永平侯的潼关军换防?又为何在朕留中不发后,让你二哥直接派兵入驻固原?”
安然眼里的讥诮更浓,肃王的大军一出现在新平堡,之前一直在蜀地徘徊不前的永平侯便也立刻到了西安府,她不信他现在还看不出这其中的关窍。
她不知大哥从何处觉察出肃王与永平侯之间的猫腻,又是何时得了消息,可他一定是有十足的把握,这才上书换防,甚至不惜冒着杀头的风险,直接派兵,只为打破肃王与永平侯之间合谋,只可惜他这番苦心终是白费,最后被冠上图谋不轨的成了他自己。
她上前最后一步,手中的刀越过层层剑尖,直指廊下的人,“齐国公谋反,又是真是假?”
也许是因为她手里的刀太过骇人,又或者是因为她的眼神太过锐利,这一回,陈景瑜没有再找任何借口和理由,他一把推开身前的张权,手点着虚空,大声嘶喊,
“没错!是朕杀了他!可你也不问问他到底做了什么!”
“他仗着当初的扶持之功处处跟朕作对,朕提出扩疆,他反对,朕让人研制火器装备,他依旧不同意。他手握兵权迟迟不放,还将二十万西北军变成他安伯在的私兵随意赏罚,完全置朝廷政令于不顾,光这一点,便足以证明他不臣之心!”
“他还逼朕保证,大婚三年内不得立贵妃,正宫有嗣后方能扩充后宫,他连朕的后宫都要插手,这天下还有什么是他做不了主的!”
“你放屁!”老袁听得七窍生烟,两眼通红。
旁的也许他不知道,可这件事他却是亲耳听大小姐说过,“这话明明是你当初求娶大小姐时自己说的,如今又来说是国公爷逼你!你这颠倒黑白满嘴喷粪的白眼狼,老子现在就砍了你!”
说罢,他扬起手里的刀便朝着上面掷了过去。
陈景瑜只觉一股寒意迎面而来,随即便被人挟着腾空而起,还不等他反应过来,他便又回到了殿内。
张权单膝跪地,“陛下,您不可再留在这里了,属下这就带您从密道离开!”
想要拿下匪首已是不可能,为今之计只有三十六计走为上。
陈景瑜惊魂未定地摸了摸自己的头顶,那顶窄檐大帽已经不见了踪影,露出寸长的头发软塌塌地贴着头皮,像极了他现在的心情,纷纷乱乱,杂乱无章。
殿外喊杀声一阵高过一阵,几乎要将他的耳膜刺穿,透过窗棂,他看着那个大杀四方的身影,忽然觉得那样的阿然可怕而陌生。
不对,他使劲摇了摇头,他不该这么想阿然,他更不该说那样的话叫她生气,他该向她道歉,好好跟她说话,告诉她他只是一时糊涂,这才铸下大错。
他应该告诉她,他从不曾忘记她,为了她,他愿意做所有的事,他还应该让她进来看看他住的这间屋子,让她知道他如今的处境和难处,她向来心软,一定会宽宥他,心疼他。
想通了这些,他脸上顿时又有了些许血色,几乎有些急切地朝着殿门奔去。
“阿然,你听我解释,朕知道错了,朕不该那么说齐国公,更不该未经查实便定下他们的罪名,你若愿意,朕这就下罪己诏,为你父兄平冤昭雪!”
老袁一听平冤昭雪,脸上一喜,手里的刀也跟着停了下来,“你说的可当真!”
陈景瑜连忙接口道,“朕金口玉言,岂能有假!”
老袁转头去看安然,却见她一个白云盖顶,一刀砍在了对面人的胸膛,鲜血顿时洒了一地,他忙收敛了神色,挥刀向前。
是他糊涂了,大小姐都打到皇宫了,还要什么他娘的罪己诏!
陈景瑜盯着满地的血迹,剩下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眼看她以及那些叛军离自己越来越近,他心中的惶恐更甚。
忽然,他想到什么,连忙高声道,“阿然,你的命是朕救的!是朕为你找来天下高僧,让他们日夜念佛,将你召回人间,朕还亲自出家为僧,只为护你灵魂安稳,你看,朕的头发,朕都是为了你!”
“朕心中一直记挂着你,从未将你忘记,朕也愿为你遣散后宫,此后便只你一人。你依旧是朕的皇后,你我生儿育女,繁衍后嗣,日后,朕的天下便是你的天下,朕的臣民也都是你的臣民。朕会用余生向你赎罪。”
安然一脚踹开面前的侍卫,鬼头刀在空中划过一道刺眼的弧光,刀尖直指对面的人,“你既提到这天下百姓,那我便替他们问问你。”
“瑶人世代隐居深山,与世无争,你却放任卫所欺压掠劫,夺他们口粮,杀他们父母,至南岭九峒十八寨血流成河哀嚎遍野,你可知罪?”
听到安然提九峒十八寨,盘昂眼睛一亮,几步跃上台阶,站到了安然一边,手中的三头叉用力在地上一戳,
“狗皇帝!你可知罪!”
他身后,几十个瑶人越出人群,团团立在阶前,几十双通红的眼齐齐盯着阶上贵气非凡的年轻天子,齐声喊道,
“狗皇帝,你可知罪!”
陈景瑜被这震天的质问惊得几乎站不住脚,忍不住朝后退了两步,可不等他开口辩解,便又听安然接着道,
“江南先灾后旱,百姓无以为食,卖儿鬻女,你却视而不见,不减税不赈粮,任由三十万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你可知罪?”
春芽眼中一阵湿热,她左右看了看,却没看到熟悉的身影,心中一阵失望,正犹豫间,却见老袁冲她摆手,“丫头别怕,有大小姐在!”
她抬袖抹了把脸,提起手里的刀一步步踏上台阶,每走一步,心里便踏实一分。
她不是一个人,她身后有她死去的爹娘兄弟,有她小杨村的街坊邻居,有八万安平军,更有三十万的江南百姓,她便是不为自己,也总要替他们问一问,问问这当今的天子。
“死了那么多人,您心里真的不愧吗?”
深吸一口气,她双眼直视对面的天子,声音稳得如同她手里的刀。
“陛下,您可知罪?”
陈景瑜满脸通红,又由红转青,放在身侧的两只手因羞愤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他堂堂天子,竟被这些蛮人贱民指着鼻子质问,当真是奇耻大辱!眼锋一厉,他低声吩咐张权,“杀了他们!”
张权犹豫一瞬,随即出手如闪电,剑尖刚碰上盘昂的胸膛,便听身后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再回头,顿时大骇,手里的剑也倏地缩了回来。
“皇上!”
陈景瑜看了看肩头的鬼头刀,再看了看面前冷肃的女子,脸上一阵错愕,“阿然,你当真要杀我?”
回答他的却是一阵接一阵的怒喊,“杀了他!替国公爷报仇!”
“杀了这个昏君!”
“杀了狗皇帝!”
“住手!”
纷乱的喊杀声中,一声威严的厉喝格外刺耳。
众人循声回头看去,却见一名四十上下的妇人立在庭中,头戴双凤翊龙冠,身穿宝蓝织锦纹凤大袖衣,仰首挺胸,眼神犀利,气势十足,倒衬得一旁押她过来的高大川有些贼眉鼠眼,畏手畏脚。
妇人身后还紧紧跟着一个抱着孩子的太监,那孩子看着不过几个月大,似乎被吓得不轻,扯着嗓子没命地喊着,然而,不管是前头的太后还是抱他的太监似乎都没听到一般。
众人将来人细细扫了一圈,转头看向一旁的高大川。
高大川脸色有些僵硬,抱拳冲安然一礼道,“小姐,这人说她是太后,还说她手上有您要找的东西,非让属下带她过来。”
太后眯着眼打量阶上的女子,待看清了人之后,微微抬了抬下巴,“你就是佛女?”
不待安然回答,她便举起手中一物,直直看着台阶上的人,“你可认识这个?”
众人齐齐朝她手里看去,见是个半尺见方的紫红木盒,上面金箔贴面,雕花繁复,看着颇为精致,却不知是何名堂。
“小姐!”老金却是惊呼一声,那盒上的花纹同他们先前摧毁的两处封印一模一样,不用说,这又是一处封印了!
安然却没有多少惊讶,还没进城时,她便察觉到浑身的血脉四处奔涌,空荡荡的胸膛更是仿佛着了火一般,进了皇宫之后,这种感觉愈加强烈,她甚至能明显感觉到它就在这附近,却不知为何,始终找不到具体的方位。
她盯着记忆中那张温柔慈善的脸,神色一片平静,“原来是你!”
太后紧紧盯着她的神情,听到她的话,瞳孔瞬间放大,眼底是藏不住的震惊和错愕,可很快,那丝慌乱便迅速褪去,眨眼间,她便镇定了下来,脸上甚至浮现了一丝志在必得的倨傲和惊喜。
“不错!是哀家!”太后丝毫没看左右怒目而视的众人,更没将对着她的刀剑放在眼里,她一边朝着大殿的方向走去,一边细细打量着阶上的人。
“是哀家让人将你关在了地牢,也是哀家命人砍下你的头颅,剁下你的四肢,挖出你的心,将它们做成了祭品,镇压在了四方胜地。”
她走到阶前,离安然不过一步之遥,“只是,哀家没想到,就这样你还能重新活过来,不愧是天选之人,命格非凡。不过,看你如今依旧半人半鬼的模样,想来,金符压制的滋味并不好受吧?”
她晃了晃手中的木盒,眼里划过一丝挑衅,声音却一如即往的温柔和煦,“现在,想不要将它拿回去,彻底解了你身上的封印?”
“想的话,那就当着文武百官以及天下百姓的面,尊哀家为太皇太后,一应尊荣效同先太皇太后,如何?”
“这对你而言并不难,不是吗?”
四周响起一阵忿恨不平的骂声,老金脚下一动,想要去抢她手里的木盒,却有人比他还快。
陈景瑜一把夺下那只木盒,急切将木盒打开,然而,盒子里却是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母后!”他站在太后与安然之间,脸上的震惊丝毫不亚于在场的其他人,“这是怎么回事?阿然不是被乱箭射死的吗?这盒子又是怎么回事?”
太后看了他一眼,眼里闪过一丝讥诮,转头继续看向安然,见她神色依旧未动,挑了挑眉,“怎么?不想要?难道,你想当一辈子的无心之人,不知爱恨,没有喜乐,永远被人牵制?”
“一个尊号换一辈子的自由,这件事很公平。”
到了此时,老袁终于反应过来,他上前一把揪住太后的衣领,“老虔婆,快把东西交出来!不然,老子有的是法子叫你后悔来这世上!”
太后被他勒得一个踉跄,脸上的笑容却不变,一双眼更是始终牢牢盯着安然,见她从头至尾神色淡淡,不由心中咯噔一声,口中却是一连串的轻笑,吐出的话更是恶毒无比。
“你便是重见天日又如何,只要你的心还在哀家手上,你就永远是哀家手里的巫鬼,缺魂少魄,永世不得安宁!哈哈哈!”
老袁见她死到临头还口出狂言,一把掐上她的脖子,“老虔婆!老子这就让你先尝尝不得这生不如死的滋味!”
他双目圆睁,铁钳般的手牢牢圈住太后细白的脖颈,手臂上青筋爆出,只将太后勒得面色青紫,两眼直翻。
一旁的老金等人见状,忙上前去拦,这个去拉老袁,那个去救太后,场上顿时乱成了一团,谁也没注意跟在太后身后的那个太监悄悄绕过人群,朝着安然的方向慢慢靠了过来。
安然转过头,不再理会那头的乱象,手中的刀再次架上皇帝的肩头,“那人在哪儿!”
陈景瑜脑中一片混沌,想要问问常乐,这才想起他说去摘梨,却一去不复返,再看看四周,伺候他的宫女太监早已没了踪影,唯一还在身边的张权,却被人捆成了粽子,扔到了一边。
他以为他大权在握,永远高枕无忧,却被一帮叛贼流寇指着鼻子骂昏君,他以为他明察世事,洞悉人心,却连他的母后不曾看透。
从前,他一人来,一人往,形单影只,如今,他依旧孤家寡人。
他惨淡一笑,转头看向面前日思夜想的人,看着她那张冷肃的脸,缓缓摇了摇头,“朕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
安然皱了皱眉,正要再问,忽觉身后一阵暗风袭来,忙侧身闪让,同时手腕一翻,鬼头刀直奔身后而去。
“陛下快跑!”
陈景瑜茫然地抬起头来,却见对面冲过来一个小太监,一手抱着个孩子,一手高举着把五六寸长的匕首,阳光下,蓝莹莹一片。
他张了张嘴,本想说阿然小心,却又觉得那刺客的声音有几分熟悉,可还不等他想起在哪儿见过那人,便见那人的脸突然扭曲成了一团,狠戾决绝的眼中一片震惊。
他顺着那人的目光朝下看去,却见放在自己肩头的鬼头刀不知何时已经插进了那人的胸膛,血水顺着刀刃一路向下,很快便将他胸前的衣襟泅湿。
刀身抽离,那人骤然倒地,头上的三山帽滚落在一旁,落下满地青丝。
“陛,下。”
熟悉的声音再次传入耳中,他脑中忽然闪过一幅幅他与一名女子痴迷纠缠的的场景,那时,她也像现在这样,青丝委地泪眼婆娑地唤他陛下,眼里的柔情同此刻并无二致。
“阿然?”
他刚叫出口,便觉出不对,干脆闭了嘴,只呆呆地盯着地上的人看去。
她的手脚依旧在抽搐,眼睛盯着他的方向一动不动,眼神却已渐渐涣散,嘴巴张张合合,犹如那条被他钓上来的青尾红鲤,拼了命地张嘴呼吸,却终究逃不过一个死字。
想到那条红鲤,他忍不住上前一步,在她身边蹲了下来,然而,刚靠近她,耳边便传来那断断续续的微弱喊声。
“跑!”
“别,信,太,”
女子的话还没说完,人已阖上了眼,一滴泪珠却沿着眼角落了下来。
陈景瑜浑身一震,忽觉眼底一阵酸涩。
原来,在这寂寞深宫,终究还是有人惦记着、护着他。
原来,他的“阿然”一直在他的身边,从未离开,他却不识,还亲手杀了他们唯一的孩子。
想到那个刚出生便被人偷偷运出宫外、又被他生生掐死的女婴,他泪如雨下。
安然也没想到刺杀她的竟然是个不会武的年轻女子,看着陈景瑜抱着那人的尸首嚎啕大哭,她漠然地转过头,转身便朝外走去。
还没走两步,迎面便见一名士兵冲了过来。
“大小姐!有那人的消息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0章 问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