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退路

安然一行出了城,一路马不停歇,直到日落方才寻了处背山靠水的安全地方下了马。

刚下马,安然立刻让人去叫老金。

临行前,陈恪曾提醒她说肃王有意勾结北蛮谋反,她本要细问,却被他突如其来的孟浪打断,匆匆出了城。

她虽没再问,心里却一直惦记着这事。

肃王谋反她倒并不十分意外,先帝在世时,她便听过大哥说过,肃王这人性情刚烈,绝不是那等委曲求全之人,可如今,他却会因为先帝一句玩笑,竟当众学起了驴叫,他这番隐忍只怕日后所图不小。

可若说他为了上位而与北蛮勾结,她又觉得不太可信。

北蛮先前被大陈重创,后来王室又接连内斗,早已元气大伤,即便想趁着大陈内乱乘火打劫,只怕也不敢有太大动作。肃王即便能说动他们相助,只怕代价不小,且还得随时提防着他们反水,毕竟,北蛮重利轻诺也是众所周知。

其次,自前朝起,北蛮便常侵扰北地百姓,烧杀抢掠无所不为,甚至还曾长驱直入一路杀到江南,对此,上到朝中大臣,下到黎明百姓无不对其深恶痛绝。肃王若当真与北蛮勾结,那就是引狼入室,日后即便上位,只怕也多有诟病,以肃王的性子,不会不清楚这一点。

可陈恪既然这么说,自然不会是空穴来风,因而她一看到老金,当即开口问道,

“肃王的事,你知道多少?”

老金早已将她当作未来主母看待,见她问话,自然不敢怠慢,抱拳道,“回小姐的话,临走前公子特意交代,小姐若有话要问,让属下务必据实相告,只是,”

他看了眼站在安然身后的老袁以及另外几人,面上似有些为难。

安然听他提陈恪,略皱了皱眉,再见他这幅神情,心思一转,瞬间明白了。

她看了眼老金,转头对老袁道,“袁叔,您留下。”

老袁应了声,其他几人立刻退了下去。

老金却是没想到安然会留下老袁,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小姐,事关重大还请”

不等他说完,安然便冷声打断他道,“袁叔与我乃是家人,你若不放心,那便不必再说,你赵王府能探来的消息,我安家军未必不能!”

她这话一出,在场的两人皆是一怔。

老袁听到那句家人,一张老脸顿时涨得通红。

他不过是个管着百来人的把头,只因当年小姐来西北历练时做了她半年的随身护卫,这才被范副将派来接小姐。

然而,自打见面起,小姐就再没叫过他袁把头,更没叫过他老袁,她一直唤他袁叔,不光对他,与他一起来的另外几个安家军老人,她也都如此称呼。

他们何德何能,能得小姐这一声叔,他袁二狗又何德何能,能让小姐当着外人的面说他是她的家人!

“小姐,这可如何使得?小的不过一个马头兵,您可千万别这么说!”

安然缓缓摇了摇头,“若我没记错,袁叔是景元末年生人,前年便已过了五十?”

老袁一愣,有些难以置信地点了点头。

当初小姐来军营时,见他满头斑白,还特意跑过来问他年纪。那时,他只当她是个不懂事的女娃子,便逗笑说,“小人景元末年生人,今年四十八,再过两年便可以回老家抱孙子去了!”

他没想到,当年他随口说的一句话,小姐却一直记在心里。

安然看着他头上满目霜白,向来冷硬的脸庞瞬间柔和了不少,眼底似有流光盈盈。

“当年您跟随父亲南征北战,之后又帮着二哥固守西北,如今,您早过了回乡抱孙的年纪,却依旧留在安家军,抛却身家性命,替我为父兄家人报仇,”

她转身面对老袁,抬手抱拳,“此恩,安然无以为报,只愿您与安家军十万叔伯兄弟长命百岁,顺遂无忧。”

说罢,躬身下去,郑重一礼。

老袁又羞又愧,僵着手脚不知该如何动作,只口中急急喊道,“小姐!使不得啊,小姐!”

他老袁家往上数三代便一直跟着安家,算是安家的家臣半点儿不为过,可作为家臣,他却没能护好国公爷一家,也没能在国公爷死后替他喊句冤,如今,他又有何脸面受小姐这么大的礼!

不同于老袁的激动不已,老金却是满头冷汗。

公子曾经说过,小姐最为护短,让他切忌同安家军的人起冲突。看着小姐对老袁施礼,再想想她先前说的那些话,他再不迟疑,立刻单膝跪地向她请罪。

“属下一时失言,还请小姐恕罪!”

安然直起身转头看向地上的人,半晌,方才缓缓开口道,

“金护卫请起,大敌当前,金护卫还是坦诚相待一致对外为上,切勿再怀疑自己人。”

听她这么说,老金立刻松了口气,一边起身,一边抬眼去瞧面前的女子,却见她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冷,眼里却多了几分不可忽视的威仪,顿时一凛,低头回道,

“两个月前,肃王的那个病秧子儿子没熬住死了,可肃王不但没下葬,反而下令封锁消息,同时继续派人四处寻药,之后,我们的人便发现其中有一队人马乔装一路西行,穿过巴尔思阔山,竟是朝着图布干王庭的方向去了。”

“公子觉得蹊跷,便让人私下查了肃王府近些年来的账目,这才发现自先帝崩后,肃王府的开销便逐年增加,去年更是突然一下子翻了好几番,光账面上的流水便足足有六十万两!”

安然听到六十万两,顿时皱了眉,“六十万两不是小数目,这么大手笔,朝廷难道没有察觉?”

老金哂笑一声,“怎么会没察觉?肃王府外面的探子一点儿也不比永州的少。可皇帝听说肃王将抄其他几个王府得来的金银珠宝全换成了胭脂水粉和药材丹药,便再没多问一句。”

“公子说,恐怕先前有关肃王贪念女色、宠妾灭妻,溺爱庶子的事都做不得真,他应该是借着那些荒唐事将银子散了出去。”

“不过,公子说,从他派人出关这件事来看,只怕他即便手上有兵,也不会太多,所以才不得不冒险出关求人帮忙。”

“确定他们去了图布干王庭?”

老金摇头,“眼下还不能确定,消息是半月前送来的,跟着的人只说他们过了巴尔思阔山便一路向北,之后便没了行踪。”

安然眉头紧锁,巴尔思阔山往北便是金山,确实是图布干王庭的所在,难不成肃王真的要勾结北蛮夺位?

老金见她面色凝重,出声安慰道,“小姐放心,公子收到消息后立刻让人去了平凉,肃王当真有异心也不用担心,只要他人还在平凉,他肃王府就掀起不出什么浪来!”

“还有,公子让我告诉您,他已让龙州司通判薛品璋带三万土兵北上去了巴尔斯阔山,以防北蛮入境,愚叔他们收到信后也会由川地向北,以防万一。”

“龙州司?”老袁听到此处,忍不住开口,“你们到底什么人?如何能使唤得了土司的人?”

老金看了眼安然,冲老袁拱手笑道,“先前没对袁大哥说实话,这就给您赔个不是,我们公子不是旁人,正是赵王世子!”

”赵王?”老袁立刻朝安然看去,却见小姐脸上丝毫不见意外,显然早已知情,忙按下心里的震惊,再不开口。

安然却看向老金,“龙州土司又是怎么回事?”

老金迟疑了一瞬,还是开口低声道,“不瞒小姐,那是公子给赵王府寻的最后一条退路。”

安然一愣,就听老金接着道,

“公子说,西南土司虽说还当着朝廷的官拿着朝廷的俸禄,却跟个土皇帝也没什么两样,而朝廷有他们帮忙管着土民,只要他们不造反,也不会跟他们计较太多,所以,万一哪天皇帝真对赵王府动了手,他便会带着王爷王妃死遁,前往龙州司。”

“至于薛品璋,他原姓齐,名叫齐通宝,他们一家原是王妃的陪房,当年王爷遇刺之后,王妃便派他们父子二人去了蜀地。后来,齐通宝因为救了原来的龙州司通判薛白虎,被他收为义子,并改名为薛品璋。薛白虎死后,公子暗中相助,帮他夺了龙州通判的位置,他则借着身份的便利,帮公子招兵买马,训练土兵,几年下来,如今他手里已经有了近五万的人马,成了连当地土司长也不敢轻易得罪的人。”

说到此处,老金突然抬起头,看向安然,声音有些激动,“小姐,这五万人一旦露了面,日后,赵王府可就再没有退路了!”

安然胸膛突然猛地一缩,彷佛被人狠狠用重物撞击了一下,有些疼,又有些酸。

她突然想起那年城门下,满头鲜血却依旧冲着她笑让她放心的小六。

京城仁寿宫内,太后正和承恩公商量着该不该让肃王领兵。

安家军造反的消息一出,朝廷还没拿定主意是安抚还是镇压,肃王的人便进了京。那人先是将王猛和范大成以及安家军挨个儿痛骂了一顿,说他们无君无臣,不知尊上,竟然为了一个逆臣贼子问责天子,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听说满朝文武无人应战,他更是破口大骂,直说肃王得知消息后,心急如焚,说他虽发稀齿疏,却还能上得了马,提得起枪,他愿亲自出马,领兵剿灭乱臣贼子,为皇上与太后分忧。

太后靠坐在软榻上,单手支额,一张保养得宜的脸上满是愁容,“如今朝中赞成肃王领兵的占了大半,哀家若是不同意,往后只怕更无人出头。”

承恩公徐继海坐在一旁的雕花扶手椅上,一身绯色麒麟常服,腰挂白玉带,脚蹬云头履,身量虽不高,长相倒是不俗,凤眼朝天,眼里精光四射,两耳比肩,一看便是有福之人。

见太后有意让肃王领兵,他没直接摇头,反倒说起了旧事,“当年桂王一死,先帝立刻夺了肃王兵权,还将他调至平凉,下令无诏不得入京,甚至临死前还特意交代,让肃王不必进京奔丧,可见对他忌惮之深。”

提到先帝,太后脸上闪过一丝厌恶,“先帝向来多疑,也不光单对肃王如此,赵王不也一样换了封地?”

承恩公笑了笑,“赵王如何能与肃王相比?赵王封地不过远、瘠二字,所以,当年的散财皇子才会变成如今的二茬稻王爷。”

“肃王却是不同,平凉虽也贫瘠,但更重要的是它四面皆兵,西有安家军,北有安东卫,东边是永平侯,稍有风吹草动,便能在片刻之间将整个肃王府围个水泄不通。”

太后慢慢坐直身子,脸上的神情也渐渐凝重起来,“这么说,肃王主动请缨,是另有所图?”

一想到肃王也可能会反,太后更是发愁,“那该如何是好!”

承恩公也跟着为难了起来,徐家到底根基太浅,一时之间竟寻不出一个能托付重任的人来!

两人正想着还有什么人可以派遣,忽见仁寿宫大太监神色慌张地冲进了殿来。

“太后,不好了!皇,皇上他要御驾亲征!”

太后腾地一下从榻上站了起起,“胡闹!他当打仗都是儿戏不成?”

“来人!给我去把皇帝请过来!”

立刻有太监朝着殿外疾走,可不等走出殿外,便听太后又高声喊道,

“回来!还是哀家亲自上门!”太后一边说着话,一边将手伸向一旁的宫女,“哀家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个不长眼地敢在皇帝面前乱嚼!”

承恩公听到皇帝亲征,也是一惊,可很快他脸上的震惊便渐渐消失,一直佝偻的腰却慢慢挺直了起来。

“太后!”

太后回过头来,却见承恩公看着她,神色平静,眼里却带着跳跃不已的光芒。

她心底一沉,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几十年前。

那时,她还是个一无所知的乡下丫头,忐忑不安地登上专门为秀女入京准备的马车,一回头,看到的便是父亲这双充满着对权势无限渴求的眼。

后来,她进了宫,踩着刀尖,踏着自己与旁人的血泪,一步步从捧盂的宫女成为了万人敬仰的太后,风光无二,荣耀无边。

她的手慢慢收紧,越来越紧,越来越用力,指尖穿破层层布料掐入宫女的手臂,犹如缠上猎物的毒蛇,张开尖而利的牙,狠狠朝着猎物咬去。

宫女脸色惨白,额上因为疼痛沁出细密的汗珠来,然而,她却始终一动不动,只低垂着头,紧咬牙关不叫自己叫出声来。

半晌,太后方才缓缓送开手,目光从承恩公的脸上慢慢移开,转头看向窗外巍峨起伏的宫殿,哑声吩咐道,

“都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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觊觎的皇后要登基(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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