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临盆

殿内的人退得一干二净,只剩了对面而立的君臣二人。

既是君臣,也是父女。

太后静静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他的背早不似从前那般挺拔,头却一如既往地高高上扬,带着文人惯有的清高与固执。

“承恩公也想让皇上出征?”

她的声音平静,脸上更是看不出任何波动,然而,那一声承恩公落下,对面的人却立刻跪到在地,双手伏地。

“并非臣想,而是大陈的江山需要!”

“各地纷乱迭起,朝堂内外哀声一片,皇上若是能走出佛堂,披甲亲征,既能鼓舞军心士气,又能让文武百官重振旗鼓,百姓上下一心,何乐而不为?”

太后脸色铁青,“可他是一国之君,堂堂天子!如何能置身险地!”

承恩公慢慢直起身来,沉声道,“大陈王朝马上得天下,太/祖灭大盛,杀群雄,七死七生,终成大业,先帝在位短短十三载,却两次亲征北蛮,方有如今边境安宁,他们能为江山社稷生死不顾,陛下为何不能!”

太后被他这番义正严辞气得几乎笑出声来,“您别忘了,他不光是天子,还是您的外孙,哀家唯一的儿子!”

“他若有个三长两短,别说哀家,就连承恩公府也别想再有出头之日!”

她虽对皇帝荒废政事沉溺旧事失望透顶,也恨他对自己以及承恩公府翻脸无情,却从没想过要让他去送死。

毕竟,那是从她身上掉下的一块肉,作为一个母亲,她不能,也不忍。

承恩公却是笑了起来,“恕老臣直言,太后又何曾出过头?”

“大胆!”

太后高声厉喝,猛然打断他的话,保养得宜的脸上因为太过用力,额上的青筋暴起,两眼更是骤然凸出,同往日慈爱端庄的模样大相径庭。

显然,承恩公的话触到了她的痛处。

实际上,她早就知道,真正执掌天下不是她这个太后,而是她的儿子,即便他一连多日不上朝,也从不见大臣,可说出来的话却远比她这个太后管用的多。

她替他安排的皇后嫔妃,他一个没要,她下的懿旨也统统被他驳回。她前脚将户部尚书董仓轶放了出来,后脚他便将人抄了家,她刚嘉奖了刘广茂,转眼他便将人砍了头,还有石光祺、刘厚存以及朱寿生,不是身死大牢,便是告老还乡。

如今,再没有朝臣敢来仁寿宫找她商议政事,也没有八百里加急的折子请她批阅,她唯一还能见到的外臣便是她的父亲承恩公,除此之外,再无旁人。

可即便这样,她依旧是这天下尊贵无比的太后,容不得旁人半点儿挑衅,便是承恩公也不行!

承恩公似乎没看到太后眼里的怒火,他缓缓俯下身去,“太后恕罪!可老臣便是今日血溅当场,也不得不斗胆直言。”

”皇上轻信邪术,醉心佛法,上不孝亲,下不爱民,杀贤臣能将,亲奸佞小人,哪一条是明君之相?更不要说他为了招魂,不惜剃度出家,成为佛门子弟,此事若是传出去,太后可想过后果?”

“您爱子心切,不愿皇上亲征,难道您就愿意满朝文武拥立肃王,将皇上取而代之?”

太后此时已顾不上追究承恩公的放肆无理,她被取而代之几个字惊得几乎站不住脚,却还强撑着怒斥道,

“他们敢!”

承恩公冷笑一声,“为何不敢?皇上登基不过四载,根基本就未深,这一年来又多行荒唐之事,再加上天灾**,朝中早有怨言,百姓更是怨声载道,若不是如此,那湖广江南之乱怎会愈演愈烈!”

“此时皇上若能亲征,或能叫群臣重拾信心,共同扭转颓势,日后即便兵败,皇上也依旧是正统,旁人若想上位,那全是大逆不道!”

“可若您一意孤行,拦着皇上出征,反而迎肃王进京,只怕肃王掌兵之时,便是你母子二人身死之际!”

他这一番话说得毫不客气,太后却听得神魂俱裂,一张脸色由青转白,又由白渐渐成了灰。

“当真,再无他法了吗?”她连退两步,一屁股跌坐在软榻上,再没了刚才的气势。

承恩公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低头揉了揉自己的双腿,随后,也不用太后叫起,径自扶着一旁的太师椅,艰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已年过六旬,只跪了这一炷香的功夫两腿便已没了知觉,到底岁月不饶人!

没有太监宫女帮忙,他只得两手紧抓着椅子的一边,颤颤巍巍地朝着椅子的方向挪去,不过一步之遥,他却走得极慢,又极有耐心,直到两条腿紧挨着椅边,他才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去,贴着椅子的一侧慢慢坐了下来。

这一过程极其缓慢,然而直到整个人全都靠在了椅背上,他才长长舒出一口气出来,抬起袖子去拭额上的汗,一抬头,却对上了一双异常冷静的眼。

太后端坐在软榻正中,正静静地看着他,也不知看了多久,原本死气沉沉的脸上早已恢复了往日的端庄,身上的气势却比从前更盛。

他一愣,随即笑了起来,“老了,不中用了,叫太后见笑了。”

太后移开目光,低头看向自己那一双未染丹蔻的素手,低声道,

“全儿若有不测,依父亲看,又该如何?”

承恩公脸上的笑容又多了几分,扭头看向窗外,“听说,柔妃还有两月便该临盆了?”

太后抬起头,顺着他的目光朝着侧殿的方向看去,半晌,脸上浮现丝丝笑意,

“是,哀家看了,当是个龙子无疑。”

皇上御驾亲征的消息传入朝堂,顿时掀起一阵热议,赞成的、反对的分成两派吵成了一团,中间不时夹杂着观望者的劝解。

百姓也议论纷纷,他们不关心皇帝是带京军,还是调集地方上的卫兵,他们只担心皇帝能不能将叛军拦住,以及叛军会不会真的杀进城。

可不管朝臣们如何吵闹,百姓们如何担忧,出征前的祭天大典还是忙而不乱地进行着。

由于战事紧急,原本繁琐复杂的仪程被一减再减,礼部最后呈上来的仪程又引起工部和太常寺以及御史言官一顿痛骂,皇帝本人却满意至极。

若是可以,他甚至连祭天都想省去,他又不是真的去平乱,他只是找个借口正大光明地出京,亲眼看看那人到底是不是阿然。

因此,祭坛四周来不及修整没有关系,祭品没有提前挑选也无妨,甚至沿途屏障来不及布置也不是什么大事,对他而言,只要快,越快越好!

第四日清晨,六头彩衣金饰的宝象打头,六引十二大纛紧随其后,引着导驾仪仗一路护送皇帝车驾驶出显仁门,沿着御街一路向南,直奔南郊的祭殿而去。

京城的百姓不是第一次见皇帝祭天,却是头一回这么近地靠近天子卤簿。

人群匍匐在街道两旁,偷偷抬起眼,透过并排而立的禁军缝隙朝着前方看去,瞥见那抹金铜莲花瓣纹的车轮以及缠着黄绒金线的车轴,顿时激动得埋下头,口中高呼万岁。

也有那胆大的,借着前后的遮挡,偏头继续朝上望去,只见金粉描绘的六禽六兽方箱上,两幅明黄御尘布幔之后,隐隐有一人端坐其中,身穿龙袍,头戴冕冠,看不清面貌,只觉得坐姿笔挺,气势非凡,慌忙俯下身去,心却激动得砰砰直跳。

皇天后土,祖宗保佑,他竟然真的看见了皇上!

队伍接近正阳门时,突然停了下来。原是不知从哪里跑来一头疯牛,直直朝着队伍最前头的宝象直冲而来,领头的一头宝象被吓得双蹄高抬,险些将背上的仪官摔下地去,紧跟在宝象后面的六引长官也吓得面无人色。

幸好一旁的禁军及时出手,将那头乱冲乱撞的疯牛制住,又将四处奔逃躲藏的百姓驱离出队伍,这才没闹出更大乱子来。

正当百官整理好衣冠,乐队重新奏上舞乐准备继续出城时,忽听一声尖锐的破空声划过长空,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瞪大了眼,惊恐万状地看着一根乌黑发亮的箭羽越过众人的头顶,直奔大辂中端坐的皇帝而去。

只见遮尘后的人闷哼一声,随即身子朝着一侧倒了下去。

人群有一瞬的静默,随即如同炸了锅一般,有人尖声喊道,“有刺客!护驾!”

四周的禁军护卫立刻动了起来,几乎是眨眼之间便将皇帝的大辂层层围了起来,百官也反应过来,高呼着陛下,喊着御医,张皇失措地朝着前方涌来。

一直呆跪在地上的百姓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有人尖叫出声,有人瘫倒在地,还有人起身想跑,可还不等人从地上爬起来,便被人一刀刺入了胸膛。

“都趴下,乱动乱喊者格杀勿论!”

一队队手持刀枪剑戟的禁军穿过人群,朝着后面的巷子散去。

井水胡同里一棵两人抱的老柳树上,一人趴在枝繁叶茂的树梢间,手里端着弩机,一双眼直直盯着前方,身体忍不住微微颤抖。

成了,终于成了!

经过三天三夜的等待,他终于杀死了那个狗皇帝!

泪水从他的眼眶奔涌而出,没来及在那张扭曲变形的脸上停留片刻,便径直朝着底下的地面砸去。

从树下经过的一名禁军摸了摸自己的脸,停下脚步抬头朝上看去,随即变了脸色,举起手里的刀,

“在这里!”

转眼间,几十把刀枪齐齐对准了树上的人。

那人却看也没看他们一眼,只盯着十几丈开外慌乱不堪的人群,喉咙里发出一阵接一阵的怪笑。

从跳入落霞湖的那一瞬起,他便一直等着这一刻,如今,等了一年零两月,他终于可以放心去见母亲了。

他低头看了眼下面明晃晃的刀枪,脚一蹬,翻身朝着那片银光扑去!

与此同时,远处传来一声尖利的喊声,“圣上口谕,留活口!”

还在下坠的人倏地睁开了眼,眼里满是难以置信与不甘愤怒,紧接着,扑通一声响,人砸落在地,头顶一片银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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觊觎的皇后要登基(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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