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发生的那么突然,却又那么自然,仿佛理应就如此。
陈贵呃了一声,随即转开眼去,脸也跟着红了起来。
老金却咧着一张大嘴无声地笑了起来,他原先还担心公子那方面不行,如今看来,倒是是他想差了。
休白静静地看着前面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交颈相缠,仿佛看到了幻化万物的阴阳鱼,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生死不离。
他缓缓转过侧过身去,替两人挡住众人的视线。
另一边,老袁却是瞪大眼了,正要迈步上前,却被人一把拉住。
草头一脸神秘,挤眉弄眼地冲他道,“袁叔别担心,好事!好事!”
老袁一听,脚下的步子立刻犹豫了起来。
他们到底刚来不久,对小姐的事知道的并不像草头他们那般多,不过,从刚才两人的情形来看,似乎还真有些什么,尤其是那位公子,打他一露面,眼里就再没了旁人,所有的一举一动都是围着大小姐。
他虽半截入土,却也年轻过,哪里还不明白那人的心思。
想到此,他稍稍松了心。
他也算看着大小姐长大的,上辈子就算了,这辈子,大小姐若是能有个贴心贴肺的人跟她一起生儿育女,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双手抱胸,转头细细打量起那年轻人起来。
陈恪却早已忘却了一切。
温热柔软的唇入口,立刻传来一阵冷冽的芬芳,如同夏日迎面飞起的落瀑,又似冬日枝头的一抹残阳,给了他二十年来从未有过的欢愉。
到了这一刻,他方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他的手扶着她的头,他的胸膛紧紧贴着她的身体,唇齿相交,他近乎疯狂地攻城掠地,想要留住她的人,更想撬开她的心。
然而,不等他攻下城门,唇上便传来一阵剧痛,紧接着,浓烈的血腥气便充盈了整个口腔。
他低低笑了声,却没有急着松开,反倒将人完全搂在了怀中,享受着最后的狂欢。
直到腰间也传来一阵刺痛,他这才缓缓抬起头,两只手却丝毫没有退让,更没有看一眼四周刀剑相对的人。
“六年前,我便该这么做了!”他低声叹道,语气中有无尽的悔意。
“如今,虽晚,却也不迟。”
安然听到这话,浑身一颤,手上的刀终于没再继续用力。
六年前,正是她允嫁五皇子之时!
若真像他说的那样,他们是不是就会有不一样的结局?她的家人是不是也就不用惨死?
她嘴边挂着他的血,脸上也还带着尚未消失的震惊和错愕,可那双漆黑一团的眸子里却难得闪过一丝怨恨与委屈。
当年,母亲想要收小六为养子,却被父亲一口拒绝,她知道后还曾找过父亲闹过,父亲却哈哈笑了起来。
他说,傻闺女,等你长大以后就懂了。
等她懂了时,“小六”却早已死在了那年的三里河,再没机会陪她一起长大,也不会成为她父亲看着长大的女婿。
最终,父亲还是以齐国公义子的身份将“小六”葬入了安家的祖坟,并给他起了一个名字,安昌明,也算是给小六一个交代。
安家人向来坦荡,连鬼神也不愿相负。
她仰头看着将她牢牢禁锢的人,他的脸棱角分明,眼神深邃,唇边的血渍尚未来得及擦去,又渗出新的血珠,顺着白皙的下巴一路向下,滑过凸起的喉结,没入脖颈,直至彻底消失不见。
这一瞬,安然清晰地感觉到,属于少年小六的青涩在他身上似乎早已褪去,剩下的全是成熟男人的深沉与力量。
她胸膛猛然一紧,一把推开面前的人,转身朝外走去。
安然手上的刀一动,老袁便觉出不对来,也立刻跟着拔了刀,谁知,他正要冲上去,却被人一把抱住。
等他再甩开草头,却早已失了先机,小姐也脱开了身。
他冷冷看了一眼挡在前面的草头和二莽,冷哼一声,朝着安然走去。
这二人说是谢天虎派来的护卫,可到了关键时候却胳膊肘往外拐,看来,那个谢天虎也不像范副将说得那般可靠!
草头被他这一眼看得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说来奇怪,这些人明明看着都不起眼,可一动了真格儿,身上那股子杀气就是他看了都觉得心惊,也不知小姐从哪儿找了这帮人过来,莫非是专替人寻仇解恨的杀客?
心惊胆战的不光是他,还有老金。
他先前光顾着看热闹,等反应过来时,就见对面老袁手里的刀已经举了起来,要不是草头反应快,又有二莽在前面拦着,只怕他们真要给公子收尸了。
想到此,他后背立刻冒出一层冷汗,两只眼却紧紧盯着老袁的一举一动,生怕他再有什么异动。
老袁却没在意众人的目光,快步迎上安然,抱拳道,“大小姐!”
他看了眼几步开外的青年,声音阴冷,“兄弟们就在城外,可要属下叫他们进来杀了这登徒子?”
齐国公虽没落了,大小姐却绝不是什么无人依靠的孤女,只要有他们在一日,旁人就休想欺负她半分!
他的声音并没有刻意压低,四周众人听得一清二楚,老金陈贵等人顿时浑身提了心,就连休白也忍不住转头看了过来。
安然脚步微滞,随即冷声道,“走吧!”
闻言,老袁有些诧异,目光在陈恪身上又转了一圈,落在了他腰间的那一片濡湿,冷哼一声,到底转了身。
他虽不明白大小姐跟这人到底是个什么关系,可小姐既然愿意放他一马,他自不会违背她的意思。可若还有下次,他绝不会轻饶!
见他转身,众人皆是长舒了口气。
陈恪看着安然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虽依旧不舍,嘴角却早已扬起,低低道了句,
“一路平安。”
“等我!”
微风滑过,将他的呢喃送入安然耳中,她还不来及辨认其中的意思,便听身后一声急吼,
“扣扣,等等我!”
她停下脚步循声望去,却见钱老太一身出门的打扮,手里挎着个半人高的包袱,蹒跚地朝着他们走来。她身后不远处还跟着一人,怀中抱着一大一小箱子,箱子足足有半人高,将他大半个身子都挡了起来,只剩了两条麻杆似的腿艰难地挪动。
草头哎呦一声,忙招呼二莽迎上前去。
“嚯!老太太,您这是要搬家啊!”
他一边嘴里打趣着,一边去接她手中的包袱,二莽则将老马怀中的箱子扛上了肩头。
钱老太却顾不上跟他啰嗦,她一路小跑到安然跟前,喘着粗气道,“扣扣啊,阿婆想过了,那些都是身外物,不带也就不带了。”
安然没动,她盯着草头三人手里的包袱和箱子,意思再明显不过。
钱老太见她还打上这三个包袱的主意,立刻挺直了腰,下巴一扬,断然拒绝道,“不行!”
可话刚说完,她便对上了自家孙女那双冷冷清清的眸子,再配上那张万年不变的死鱼脸,她刚刚升起了的气势又立刻短了下去。
她左右看了一眼,将人拉到一旁,低声道,
“你听阿婆跟你说,这里头可都是阿婆千挑万选的好东西,外头有银子也买不着,你可别像你爹似的犯傻,将到手的东西全往外推,自个儿却连件像样的衣裳也没有!”
“再说,就三个包袱,也不碍事,二莽草头和老马一人背一个,方便得很!”
“我送您回蓝山。”安然没再让她继续劝下去,直接开口道。
钱老太老脸一挂,立刻甩开她的胳膊,急急朝着外头走去,“死丫头,老娘不要了还不行吗?真是上辈子欠了你们爷俩的!老娘告诉你,日后有你们后悔的时候!”
“来福!还不过来扶我一把!”
看着一行人消失在热闹的街头,陈恪转头吩咐陈贵,“咱们也走吧!”
陈贵一愣,“公子,咱们去哪儿?”
陈恪眼神一变,冷声道,“大宁!”
皇宫内,陈景瑜看着手中的画像,眉头紧锁,嘴唇更是抿成了一条直线。
画上只一名女子,一身白衣,乌发束顶,长眉星目,鼻梁高挺,一手佛珠,一手长刀,英气十足,气势斐然,尤其是那一双异于常人的黑瞳,似古井深潭,叫人望之生畏。
张权说,佛女不是别人,正是谢天虎的女儿,那个傻女!
不,这人绝不可能是个傻子!一个傻子不可能让大半个浙地跟着她一起造反!那她到底是谁?
他有些心慌,却又有股莫名的期待。
若是他没记错,那个傻女同阿然的生辰八字丝毫不差!
他的目光瞥向一旁,那是一块黑色绸布,被人折成个一寸见方的帕子,上面隐约看到一点红,似乎还绣了字。
看着那片黑色以及暗藏底下的红,他似有所感,心也跟着加速了起来,抬手缓缓将其展开。
跟安家军一般无二的黑底红边旗瞬间铺满整个桌案,中间那个安字却不是熟悉的字体。
他盯着那个龙飞凤舞的安字,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不同于安家军旗上端正方整的安,眼前的这个安浓墨重笔,起笔有力,落笔刚劲,带着他熟悉的杀伐气息。
这是阿然的字,他绝不会看错!
是她!她真的回来了!
一旁低头垂目的常乐听到动静,立刻抬起了头,却见皇上面色潮红,两眼圆睁,脸上似悲似喜,神情似哭似笑,顿时吓了一跳。
“陛下?”
见皇上没说话,常乐壮着胆子偷瞄了桌上一眼,这一眼看去立刻吓得面无人色。
安家军造反的事早已传遍皇宫内外,继刘广茂被杀,兵部尚书石大人在狱中以死证清白之后,朝中再没人愿意领兵征讨,便是太后出面也无济于事。
安家军“杀奸佞,除小人”的喊声还没落下,就有传言称安家军已经过了黄河到了平阳,不日即到京城。
他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连做了三日的噩梦。
再没比他更清楚安家谋反的真相,安家军若当真打进京城,头一个问罪的也许不是他,可他却绝对逃不了!
“陛,陛下,可是安家军要”,他舌头一咬,将剩下三个字彻底吞进了肚。
常乐的声音将陈景瑜拉回了现实,他按下狂跳不止的心,缓缓脱下身上的海青袍。
“来人!朕要御驾亲征!”
到底是不是阿然,他得亲自去看看!只要看上一眼,他便知道那人是不是阿然!
他的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