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酒吧弥漫着蓝调爵士乐和酒精慵懒的气息。林砚推开厚重的门，喧嚣和烟味扑面而来。她一眼就看到了吧台后的阿哲。他正手法娴熟地抛接着调酒壶，银色的器皿在空中划出流畅的弧线，脸上挂着职业性的灿烂笑容，与熟客谈笑风生，仿佛下午那个发出警告信息的人不是他。
但林砚看得很清楚，吧台射灯下，阿哲握着调酒壶的手指，透光性更强了，几乎能看到指骨的清晰轮廓。他像一盏过度消耗的灯，光芒越盛，灯丝越接近崩断。
林砚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点了一杯最便宜的气泡水。她看着阿哲，等他忙过一阵。
阿哲终于得空，端着一杯色彩绚丽的鸡尾酒走了过来，放在林砚面前，自己则拉开椅子坐下，动作带着刻意的潇洒。“请你的，‘无忧无虑’。”他推了推杯子，笑容依旧，眼神却像蒙尘的玻璃珠，“怎么样，画师小姐，下午被吓到了？”
林砚没有碰那杯酒，直视着他：“你看到了？那个铁盒？”
阿哲的笑容淡了些，拿起吧台上客人留下的半杯威士忌，仰头灌了一大口，喉结滚动。“那地方，每个角落都藏着不该碰的东西。”他声音压低，带着一丝沙哑，“尤其是老周的东西。听我的，别再查了。你要找的‘姐姐’？就算找到了又能怎样？不过是一段更痛的记忆。像我一样，租点别人的快乐，覆盖掉自己的，不好吗？”他又灌了一口酒，眼神更加空洞，“你看，我现在多‘快乐’。”
“你的身体……”林砚忍不住看向他半透明的手腕。
阿哲猛地将手缩回吧台下，笑容瞬间变得有些狰狞，随即又强行扯开：“代价而已！值得！总比……”他突然顿住，眼神剧烈地闪烁了一下，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脸色瞬间煞白。他猛地捂住头，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阿哲？”林砚吓了一跳。
“滚开！”阿哲低吼一声，像是要驱赶什么无形的怪物。他痛苦地蜷缩在椅子上，牙齿咯咯作响。林砚惊骇地看到，他半透明的身体里，似乎有混乱的光影在急速闪烁、扭曲！
几秒钟后，阿哲的颤抖停止了。他缓缓抬起头，额头上全是冷汗，脸上又挂上了那种空洞的、过分明亮的笑容，只是眼神深处残留着未散的惊悸。“你看，”他喘息着，声音干涩，“这就是不‘快乐’的下场。租来的快乐…有时会…失控。”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里面…会混进别的东西。”
林砚的心沉了下去。她明白了阿哲所谓的“反噬”。那些租来的快乐记忆，就像掺了毒药的糖，短暂的甜蜜之后，是更深沉的痛苦和无法控制的恐惧闪回。
“混进了什么？”林砚轻声问，她有种预感，这与阿哲拼命逃避的东西有关。
阿哲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警惕，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不关你的事！”他语气生硬，“我只是告诉你，别步我的后尘。老周那个铁盒，还有他找的东西，水太深。沾上了，可能连租记忆麻痹自己的机会都没有了。”他站起身，恢复了调酒师的姿态，“你的气泡水凉了。慢用。”说完，他转身走向吧台另一端，背影僵硬而疏离。
林砚看着眼前那杯名为“无忧无虑”的鸡尾酒，色彩斑斓，却冰冷刺骨。阿哲的反应印证了她的猜测：他拼命阻止她调查，不仅是因为他自身的秘密可能被牵连，更因为他深知追寻真相本身蕴含的巨大危险。他口中的“水太深”，指的就是“记忆猎人”吗？
她失魂落魄地离开酒吧。深夜的街道冷清寂静。她漫无目的地走着，满脑子都是那张照片、老周沉默的脸、阿哲痛苦扭曲的神情和他半透明的身体。
“啊——！”
一声凄厉的、充满恐惧的尖叫划破夜空，就在前方不远处的巷口！
林砚浑身一颤，下意识地跑过去。昏暗的路灯下，她看到了阿哲！他瘫坐在湿冷的地上，背靠着肮脏的墙壁，双手死死地抱着头，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像一片在狂风中瑟瑟发抖的枯叶。他的身体比在酒吧时更加透明，路灯的光几乎毫无阻碍地穿透了他的胸膛，肋骨和脊椎的阴影清晰可见！
“不是我！别过来！我不是故意的！小凯——！”他语无伦次地嘶吼着，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泪水混合着冷汗，在他惨白透明的脸上肆意流淌。
林砚惊呆了，僵在原地。阿哲显然陷入了某种可怕的幻觉或记忆闪回中。
“砰！”
一声沉闷的、令人牙酸的撞击声仿佛直接在林砚脑海中响起——那是阿哲在幻觉中“听到”的声音！伴随着这声音，阿哲猛地瞪大眼睛，瞳孔缩成针尖大小，身体像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般狠狠一弓，发出濒死般的抽气声。
“不——！”他发出最后一声绝望的哀嚎，整个人彻底瘫软下去，蜷缩成一团，只剩下细微的、痛苦的呜咽。
林砚捂着嘴，心脏狂跳不止。她听清了那个名字——小凯。这就是阿哲所有痛苦的根源？那个“亲手造成好友意外死亡”的愧疚？
她看着地上那个几乎要消散在夜色中的、半透明的身影，强烈的同情和寒意交织着涌上心头。租借记忆，就像饮鸩止渴。阿哲用别人的快乐筑起的堤坝，正在被他自己最深的噩梦彻底冲垮。他快撑不住了。
林砚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走上前。“阿哲？阿哲！”她蹲下身，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阿哲的身体猛地一缩，像受惊的动物。他缓缓抬起头，泪眼模糊，眼神涣散，过了好几秒才聚焦到林砚脸上。认出是她后，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狼狈和羞耻，猛地别过脸去。
“滚…别看我…”他的声音虚弱得像蚊子哼哼。
“你需要帮助。”林砚坚定地说，“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阿哲。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你…消失。”
阿哲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没有回答，只是把头埋得更低。路灯下，他那几乎完全透明的肩膀，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随风而逝。
林砚知道，阿哲的秘密，老周的秘密，和自己追寻的真相，已经不可避免地纠缠在了一起。而阿哲，这个看似玩世不恭的逃避者，此刻正站在崩溃的边缘。他的“迷途”，或许也指向了某个关键的岔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