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哲的崩溃像一记重锤,敲碎了林砚心中最后一丝犹豫。逃避只会带来更彻底的毁灭,无论是阿哲的身体,还是她心中那个填不满的洞。她必须找到答案,为了自己,或许也为了阿哲。
突破口,就在那张照片和那个尘封的名字——**周晚晴**。
林砚不再去租借馆“大海捞针”,而是动用了她作为插画师的人脉和信息搜索能力。她开始在城市尘封的档案、旧报纸的电子库、甚至一些怀旧论坛里,小心翼翼地搜寻着“周晚晴”这个名字的痕迹。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能打开通往过去的门。
搜寻的过程如同在迷雾中跋涉。几天过去了,收获寥寥。这个名字仿佛真的被世界彻底抹去。就在林砚快要绝望时,一份偶然打开的、扫描效果极差的旧社区医院电子档案,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是一份二十年前的儿童疫苗接种记录备份。
在一堆模糊的名字中,她看到了:
> 姓名:周晚晴
> 性别:女
> 年龄:5岁
> 监护人:周卫国
> 地址:青石巷27号(已拆迁)
> 备注:特殊病患(重度再生障碍性贫血),定期输血。转院记录:慈安疗养院(儿童血液科)
周卫国!是老周的真名吗?林砚的心跳漏了一拍。重度再生障碍性贫血……这几乎就是绝症,尤其是在二十年前!而慈安疗养院,她记得父母曾提过,那是当年条件最好但也最昂贵的私立儿童疗养机构,后来因为一场原因不明的火灾关闭了。
线索指向了慈安疗养院的旧址。那里现在是一片等待开发的荒地,荒草丛生,只有几段焦黑的断壁残垣诉说着过往。
林砚在一个阴沉的下午来到了这片荒凉之地。寒风卷起地上的枯叶和灰尘,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焦糊的气息。她踩着瓦砾,在废墟中艰难地辨认着方向。疗养院的档案室在哪里?还能留下什么吗?
在靠近原来后院的区域,一堆倒塌的砖石下,她发现了一个半埋着的、烧得变形的金属文件柜。柜门扭曲着,锁已经烧熔。林砚费力地撬开变形的柜门,里面大部分文件都化成了焦黑的灰烬,只有最底层角落,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似乎因为位置靠里,边缘被烤焦发脆,但里面的东西奇迹般地保存了下来。
林砚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抽出纸袋,拍掉上面的灰烬。袋子上用褪色的墨水写着:“特殊病患 - 周晚晴”。
她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打开纸袋,里面是厚厚一沓病历和几张照片。
病历上的字迹有些模糊,但关键的诊断和治疗记录清晰可见:确诊时间、治疗方案、一次次病危通知、家属(监护人:周卫国)签字时颤抖的笔迹……冰冷的文字背后,是一个小女孩与死神绝望抗争的历程。林砚看得心头发紧,几乎喘不过气。
她颤抖着拿起那几张照片。
第一张,是穿着宽大病号服的小女孩,瘦弱得惊人,脸色苍白如纸,但对着镜头努力地笑着。她的眼睛很大,很亮,像盛着星星。脖子上,赫然戴着那枚和林砚一模一样的银锁!
第二张,是病床前。年轻的周卫国——老周,比照片上沧桑了许多,胡子拉碴,眼窝深陷,正小心翼翼地给病床上的晚晴喂水。他的眼神里,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心疼,还有一丝绝望中的坚持。病床上的晚晴,笑容有些虚弱,但小手紧紧抓着父亲的手指。
第三张……林砚的呼吸骤然停止!
照片的背景是疗养院的后花园。一棵巨大的樱花树开得如火如荼,粉白色的花瓣如雨般飘落。樱花树下,穿着白色病号服(像一条朴素的白裙子)的晚晴,正仰着头,嘴巴微微张开,似乎在唱歌。阳光透过花枝洒在她苍白的脸上,有种惊心动魄的脆弱和美丽。
而她的身边,站着一个更小的女孩!大约两三岁,穿着小小的花布裙子,扎着歪歪扭扭的小辫子,正仰着小脸,懵懂地看着姐姐唱歌。那张稚嫩的脸庞——正是林砚自己!
这就是那段租来的记忆碎片——“白裙子女孩在樱花树下唱歌”!原来不是租来的,是她自己真实的记忆!姐姐周晚晴!
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模糊了林砚的视线。原来那个温暖的片段,不是幻觉,不是别人的故事,是她和姐姐共同拥有的、被遗忘的珍宝!为什么会被遗忘?为什么会被父母否认?
她翻过照片背面。一行娟秀但略显无力的字迹映入眼帘:
> “给妹妹小砚:姐姐最喜欢和你一起看樱花了。要好好长大。——晚晴”
“小砚”……这是姐姐对她的称呼!所有的证据链在这一刻轰然闭合:她是周晚晴的亲妹妹!老周周卫国,是她们的外公!当年晚晴身患重病,被送到昂贵的慈安疗养院,而年幼的自己,很可能因为家庭无力同时负担两个孩子(或父母出于某种考虑),被送走,并由养父母抚养,抹去了关于姐姐和外公的一切记忆!父母口中的“独生女”,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一个为了保护她,或者是为了掩盖某种无奈选择的谎言?
那么老周……外公!他开这家“记忆租借馆”,不仅仅是为了生存,更是在寻找!寻找被偷走的关于晚晴最后的记忆?那个上锁的空铁盒,原本应该装着的,就是那段记忆?是谁偷走了它?“记忆猎人”?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带着恶意的掌声在寂静的废墟中响起。
“啪、啪、啪……”
林砚浑身汗毛倒竖,猛地转身!
只见一个穿着考究黑色风衣、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不远处一段焦黑的断墙上。他看起来斯文儒雅,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容,眼神却像冰冷的毒蛇,牢牢锁定着林砚和她手中的照片。
“真是感人至深的姐妹情啊,林小姐。”男人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股令人不适的黏腻感,“挖掘别人的过去,尤其是被刻意埋葬的过去,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林砚警惕地后退一步,将照片紧紧护在身后:“你是谁?”
男人优雅地跳下断墙,缓步走近,皮鞋踩在瓦砾上发出清晰的声响。“你可以叫我‘收藏家’。”他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林砚手中的文件袋,“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记忆猎人’。毕竟,周卫国苦苦寻找的东西,恰好就在鄙人的藏品之中。”
他停下脚步,距离林砚只有几步之遥,笑容加深,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贪婪。
“那段记忆——晚晴小姐在弥留之际,对着她最爱的父亲和小妹妹露出的最后一个笑容……真是无价的艺术品呢,纯净、绝望、又充满爱意。周老头开个破馆就想钓我出来?呵,天真。”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林砚,“不过,他钓不到我,他的亲外孙女却自己送上门来了。你说,如果我把你‘租借记忆’时最痛苦的片段也抽走,再加上这段‘最后的微笑’,凑成一对‘绝望与救赎’的藏品,能卖出什么价钱?”
林砚如坠冰窟,血液仿佛瞬间冻结。眼前这个人,就是偷走外公记忆、造成所有悲剧根源的魔鬼!他不仅偷走了晚晴姐姐最后的笑容,现在还想对自己下手!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愤怒压倒了恐惧:“把外公的记忆还回来!”
“还?”记忆猎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轻笑起来,“进了我‘收藏馆’的东西,从来没有‘还’这个字。不过……”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危险而充满诱惑,“如果你愿意用你身上的一样东西来交换,或许我可以考虑让你‘体验’一下那段记忆?比如……你那与生俱来的、对色彩和情感的敏锐感知力?这对一个插画师来说,可是灵魂呢。用它换一个‘真相’,很划算,不是吗?”
阴冷的风卷起地上的灰烬,废墟中弥漫着无形的硝烟。林砚面对着步步紧逼的“记忆猎人”,身后是姐姐晚晴在照片中最后的微笑。她握紧了那张樱花树下的照片,那是她力量的源泉,也是她绝不能退缩的理由。外公?还在等待,阿哲还在挣扎,而她自己,必须夺回属于她们家族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