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chapter13

浴室里的雾气尚未散尽,瓷砖地面泛着一层湿滑的水光。

裴衔从矮凳上起身时,腿麻的钝痛突然如电流般窜遍全身,他踉跄着往前扑去,预想中撞上墙壁的闷响没有传来,反而跌进一个带着清冽气息的怀抱。

裴司珩的手臂几乎是本能地环住了他的腰,掌心隔着湿透的衣料,能清晰感受到他脊背骤然绷紧的线条。

但这支撑太过仓促,裴衔近一米九的身形裹挟着惯性压下来,体重远非少年时可比。裴司珩踉跄着后退,后腰重重撞在洗手台边缘,发出一声闷响。

两人一同摔倒时,旁边盛满温水的盆被撞得翻倒,整盆水劈头盖脸浇了下来。

“哗——”

温水瞬间浸透了裴司珩的衬衫,布料变得半透明,紧贴着脊背勾勒出清瘦却结实的线条。领口的水珠顺着脖颈往下淌,在锁骨窝里积成小小的水洼,又顺着凹陷的线条滑进衬衫深处。

他的黑发湿漉漉地搭在额前,几缕贴在脸颊上,平日里凌厉的眉眼被水汽氤氲得柔和了许多,看上去竟有几分狼狈的脆弱。

裴衔撑在他身侧,鼻尖几乎要碰到他湿透的下颌。雪松味的冷香混着水汽漫过来,让他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这才惊觉,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需要仰头看大哥的小孩。如今他的肩膀比裴司珩宽出半指,手臂肌肉贲张,连体重都能轻易将这人压得动弹不得。

“起开。”裴司珩的声音带着湿冷的哑意,抬手想推开他,指尖却不经意擦过裴衔敞开的领口,触到温热的皮肤时,两人动作皆是一顿。

裴衔猛地单手撑起身体,拉他起身时,视线扫过他已经湿透的衬衫,忽然开口:“我衣柜里有干净睡衣,你不然洗个澡换了?”

裴司珩皱眉看着他,湿透的衬衫黏在身上,勾勒出的轮廓让他浑身不自在。他这人素来注重体面,此刻却像被扔进水里的猫,狼狈得让人心头莫名发紧:“你的衣服是谁来了都能穿的?”

“看情况。”裴衔转身往外走,声音听不出情绪,随手从衣柜里扯出一套黑色睡衣正要扔给他,猝然一顿,他又将睡衣塞了回去,从挂着的一排衣服最里头找到了一套和方才差不多的睡衣。

这件也是黑色的,唯独衣领口那两圈白色的蕾丝花边很惹眼。

裴衔将衣服扔给他,勾了勾唇角:“尺码应该合身。”

“那天也是?”裴司珩的声音突然冷下来,像淬了冰,“你真是大方。”

裴衔的脚步顿在卧室门口,回头瞥了一眼。裴司珩正站在浴室门口,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滴落,眼神沉得像深不见底的潭水。

“你管得太多了,去洗澡。”

浴室门关上的瞬间,裴衔靠在门框上,盯着自己缠着纱布的手。手心的伤口在刚才的冲撞中又裂开了些,纱布边缘洇出淡淡的红。

胸口下的心脏在听着里头的水声响起后,仍旧止不住狂击着,裴衔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平稳下来。

玄关处传来门铃声,是外卖到了。他签单时,手机“叮咚”震了一下,是赵尚亭发来的照片。

赵尚亭是个夜猫子,凌晨发消息是常有的事。

照片里灯光昏暗,带着暧昧的橘黄色光晕,赵尚亭穿着件低领T恤,脖颈往下隐约露出一点银光,他对着镜头笑得有点勉强,配文:“酷不?”

裴衔的指尖猛地收紧。照片背景里的皮质沙发一看就价值不菲,扶手处的暗纹是某奢侈品牌的经典款,绝不是赵尚亭那间小公寓里的旧家具。他拨通电话,听筒里传来嘈杂的音乐声,像是在酒吧。

“在哪呢?”裴衔靠在厨房门框上,目光落在外卖盒里的米粥上。

“跟朋友出来玩啊,”赵尚亭的声音混着电流声,听筒像是被人刻意用手遮着,有些含糊,“怎么了?看我这新造型帅不?”

“帅。”裴衔扯了扯嘴角,语气却沉了几分,“那沙发看着挺贵,朋友家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传来笑声:“是啊,人家里有矿,跟他混几天涨涨见识。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早点回家,别玩太晚。”裴衔没再多问。他太了解赵尚亭的性子,看着温顺,骨子里却藏着股想往上爬的野劲,像藤蔓总想绕着高树攀援。有些事点到为止就好,追问太多反倒显得自己多管闲事。

“知道啦,你早点休息。”

听着那头传来的阵阵忙音,裴衔捏着手机站了会儿,将照片放大。

赵尚亭的锁骨处有片浅浅的红痕,形状规整,不像是压出来的,倒像是被什么东西勒过。他皱了皱眉。

圈子里有钱人包养小情儿都可以算是一套心知肚明的潜规则了,圈里最不缺的就是漂亮的男孩女孩,富商出资源和钱,他们出卖色相,这种所谓的‘互利共赢’局面几乎是入圈必经的一个选项。

在赵尚亭刚进圈的时候裴衔的确有护过他一段时间,但也不能明目张胆太久,等到了一定时候就只能看他自己怎么往上爬了。

裴衔知道选这条路是逼不得已,所以尽可能用自己最大的权限保护他,没想到他还是会选择这条捷径。

浴室的门“咔哒”一声开了。

裴司珩穿着那套黑色真丝睡衣走出来,领口松垮地敞着,露出一小片苍白的皮肤。没擦干的黑发湿漉漉地搭在额前,几缕贴在颈侧,将平日里冷硬的线条衬得柔和了许多。他的睫毛很长,水珠挂在上面,像落了层细碎的钻,垂眸时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这副模样太过陌生。没了西装革履的束缚,褪去了名利场上的凌厉,倒像个刚走出大学校园的学生,带着点未经世事的青涩。尤其是他抬手捋头发时,睡衣袖子往下滑了些,露出手腕上淡青色的血管,看得裴衔喉咙发紧。

“看什么?”裴司珩察觉到他的目光,动作顿了顿。

“没什么。”裴衔猛地移开视线,把外卖盒往吧台上一放,“粥还热着,吃点?”

“不了,我没吃夜宵的习惯。”裴司珩在沙发坐下,拿起手机。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湿发滴落的水珠打在屏幕上,他伸手抽出一张纸,擦拭了两下。

裴衔没再劝,自己端着碗喝粥。客厅里很安静,只有手指敲打屏幕声和他喝粥的动静。月光从窗帘缝隙钻进来,在地板上投出细长的光带,刚好落在裴司珩的脚边。

这套睡衣是当时品牌方赞助的,衣服尺码对于裴衔来说刚好,但裤子有些短了,本以为给裴司珩穿应该就差不多,看起来还是衣服太大,裤子也是有些短了。

裴司珩脚踝很瘦,一发力跟腱就很明显。脚踝骨头凸出,连接着笔直修长的一双腿。

他穿着裴衔的棉拖,鞋码大了些,脚跟处空荡荡的,他轻轻晃着脚,鞋子看上去要掉不掉,看着竟有几分孩子气的滑稽。

裴衔忽然想起小时候,裴司珩跟着父亲进公司学习那阵,因为太小买不到合适的皮鞋,就穿父亲的皮鞋,鞋跟处塞着棉花,走路时总发出“咯吱”的声响。

那时候他还跟裴启暄笑话他像只偷穿大人鞋子的小鸭子,结果被裴父揪着耳朵骂“没大没小”。

然后第二天,裴司珩就穿着他自己合脚的运动鞋跟裴父去公司了,裴衔再也没见过裴司珩穿着那双过大的皮鞋。

裴启暄当时还笑哈哈的跟他说:“大哥还要谢谢你呢,要不然他现在还穿着不合脚的鞋子。”

正胡思乱想着,裴司珩的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跳动着“陈珩”的名字。

裴衔视力很好,顿时眉心一跳。

裴司珩没注意到他,他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陈珩带着笑意的声音,亲昵得有些过分:“这么晚了还没睡?我都做好打不通的准备了。”

“刚洗完澡。”裴司珩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

“还在你弟家?”陈珩的声音瞬间敏锐起来,像嗅到气味的猎犬。

裴司珩抬眼瞥了裴衔一下,对方正在暗自和粥里的萝卜丝较劲,对着电话说:“跟你没关系。”

“别这么冷淡嘛,”陈珩轻笑起来,“查到点东西,张诚是桂城都港村人,以前在村里小学当老师,跟邵音英谈过几年。你弟说的那个纹身,就是他自己网购工具瞎纹的凤凰,没什么特别讲究。”

“知道了,谢谢。”裴司珩直接挂断电话,转头对裴衔说:“张诚的底细查清了,纹身是他自己弄的。”

裴衔“嗯”了一声,舀粥的勺子却顿了顿。这个图案他明明在哪见过,不是张诚身上那只歪歪扭扭的,而是更精致、更完整的一只。像根细刺扎在记忆深处,隐隐作痛,却怎么也拔不出来。

“怎么了?”裴司珩注意到他的异样。

“没什么。”裴衔摇了摇头,把那点疑虑压下去。反正张诚已经被抓,这事大概也跟他没关系了。

他放下空碗,站起身,“二楼有三间客房,你随便选一间。”

走进浴室,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手心的纱布又洇出了点红。裴衔拧开水龙头,用冷水拍了拍脸,刚才裴司珩擦头发的样子总在眼前晃,像根羽毛在心上挠,痒得人坐立难安。

他到底在别扭什么?

等擦完身体出来,客厅已经空了。吃完的外卖盒扔进了垃圾桶,一楼的灯也都关了。二楼静悄悄的,客房的门虚掩着,想来裴司珩已经休息了。

裴衔站在走廊望着一片漆黑的一楼好一会,才回过神抬脚往主卧走去。

经过客房时,他下意识停住脚步,像小时候无数次做过的那样,想听听里面的动静。走廊的风带着凉意吹过来,里头还传出跟人谈话的窸窸窣窣动静。

看着一楼一片寂静,他又是自己一个人了。

但是今晚的落寞却远没有先前那么汹涌。

其实家里有个人也挺好。

他放轻了脚步离开,轻轻推开了自己的房门。

第二天被林舟的电话吵醒时,天刚蒙蒙亮。

“你起床了吗?”林舟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愧疚,“昨晚是我没看好你,让你受了伤……本来至少应该让你休息一段时间的,但今早这两场杂志拍摄真推不掉,是去国外前就定下的,违约的话影响太不好了。”

“知道了。”裴衔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声音里还带着没睡醒的沙哑,“我手的情况他们知道吗?品牌方那边怎么说?”

“我跟他们沟通过了,能用道具把手挡住,或者后期P图处理,绝对不影响成片效果。”林舟连忙解释,“您就忍忍,拍完这两场就没事了。”

裴衔闭着眼骂了句“没人性”,挂了电话挣扎着坐起来。手心的伤口被牵扯到,疼得他嘶了一声。下楼时,林舟刚好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保温杯和一大包补品,看到他出来,立刻迎了上去。

“手给我看看,哦,这个是邵影后叫她经纪人今早送来的补品,补气血的。她说本来应该今早亲自送来,但是临时有场活动要参加,只能到时候去片场再跟你道谢。”林舟的语气小心翼翼。

裴衔看都没看一眼林舟手上提着的一大包价值不菲的补品,他抬头往楼上看去:“裴司珩呢?”

照理来说,裴司珩那个近乎苛刻的对待自己的戒律,这个点他早就醒了。

林舟:“我跟裴总说好了,先送你去片场,再顺路送他去公司,省得他等司机,人已经在外头车上了。”

裴衔挑眉:“他倒不客气。”

林舟笑眯眯地打圆场,“裴总自己叫司机来也要时间,他又不喜欢一个人待在别人家里,一起走不是正好?”

裴衔没再反驳,心里却实在不是滋味。这房子是母亲留给他们兄弟俩的,只是后来闹成那样,他几乎忘了这里还有裴司珩的一份。

现在裴司珩待在这栋房子里,在外人眼中倒成了待在‘别人家’。

来到小区外,保姆车已经停在门口许久。打开后车门,裴司珩正坐在后车座上,看着手机里的文件。

裴衔坐到了他身旁,闭目养神。

车驶离小区门口,刚开出去没多久,林舟刷着手机突然爆了句粗口:“操!这些黑粉是疯了吧!”

“怎么了?”裴衔睁开假寐的眼。

要是平时他是不屑于去理会林舟的一惊一乍,但此刻裴司珩在身边,车厢内的空气竟一时变得尤为煎熬。

林舟平日的一惊一乍在此刻就成了打破这份寂静的稻草,裴衔受不了这个氛围,在林舟终于出声后,才给予回复。

林舟忙将屏幕一转,扭过身从驾驶座中间的缝递了过去:“就离谱,P也不P得像一点,这就是无脑黑!就是无脑黑!”

屏幕上是张他的截图,被P得满脸横肉的,下巴上的肉堆了三层,配文是“顶流影帝私下暴饮暴食,体重直逼三百斤”。照片里他的表情还一脸猥琐像,看着格外滑稽。

这张图片在超话都传疯了,甚至还散播到了其他社交平台上,一时间在搜索框搜索关键词,出来的都是这张黑图的大头照。

再加上裴衔回国是悄悄的回来,没多少人知道,几条消息也都被迅速压下来,或者以‘这是出国前’的时间熄火热度,一时还真有不少人信裴衔真就在国外暴饮暴食,体重迅速激增。

裴衔眉头猛地一抽。

要说不爱脸肯定是假的,自从小时候裴启暄随口夸了句他长得好看,要是女孩子肯定嫁给他后,裴衔就额外关注自己的脸。

“这群人有病吧!”裴衔这下也顾不上在裴司珩面前装成熟,气得就要抢手机,“我要起诉他们侵犯肖像权!”

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裴司珩的肩膀轻轻抖了一下。那人正望着窗外,下颚线绷得笔直,耳根却悄悄红了。

“你笑了?”裴衔眯起眼睛。

裴司珩转过头,脸上恢复了惯常的淡漠:“没有。”

“放屁!我都看见你肩膀动了!”裴衔伸手就从口袋里抽出手机,一只手竟然也操作流畅,“我要告黑,这P的什么?马上给我截图取证!”

“别闹!淡定!”林舟苦着脸劝架,将那句‘用不着着急,现在随便一搜都是这张图’咽了回去,“裴总怎么会笑你呢,这么幼稚的事你觉得他会做吗……是吧裴总?”

裴司珩看着裴衔怒火攻心的样子,突然慢悠悠地吐出一句:“……好丑。”

裴衔:“……”

“林舟!给我联系律师!立刻!马上!”他怒吼着,却没注意到裴司珩转回头时,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像冰面裂开了条细缝,透出点暖意。

到了片场,裴衔刚下车就被造型师拉去换衣服。林舟跟在后面念叨:“封面单人封稳了,徐丽锦拍内页,你待会要跟她配合一下,她今天状态不太好,刚才在化妆间还差点摔了。”

“徐丽锦?”

林舟看了他一眼:“就是林霜霜,记一下人家的脸吧,亲。”

“这本杂志的内页资源是她团队好不容易谈下来的,估计不想错过。”林舟叹了口气,“事业型的孩子。”

裴衔伸着那只缠了一层绷带的手,在林舟眼前晃了晃:“我呢?”

“……”林舟在心里给他翻了个白眼:“是是是,我们家耀祖也优秀。”

换好衣服出来时,徐丽锦刚好从化妆间走出来,准备去布景板前拍摄。

她穿了件单肩吊带的高定礼服,露背的设计将蝴蝶骨衬得格外明显。阳光落在她裸露的脊背上,裴衔的目光突然顿住——在她蝴蝶骨下方,有块淡褐色的印记,形状像只蜷缩的鸟。

只是这枚印记更浅,更像是天生的胎记。

裴衔的心脏猛地一缩,就这么简单的一小块,那根扎在记忆里的细刺突然清晰起来。这个图案,他到底在哪见过?

他站在原地,盯着那枚胎记出神,连造型师叫他的名字都没听见。林舟在一旁拉了拉他的胳膊,他才回过神,却依旧心不在焉。

徐丽锦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

裴衔移开视线,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深。这枚胎记,绝不仅仅是巧合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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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烧云
连载中芝麻丧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