厕所隔间的门板被撞得哐当响,砸上墙面后又猛地回弹。邵音英的呜咽声戛然而止,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泪水凝固在眼眶,遏制不住张着嘴喘着气。
裴衔认出了这个背影。前几天那场饭局,就是这个男人躲在树后边,眼神阴鸷得像淬了毒的冰锥。难怪邵音英当时死活不肯坐靠窗的位置。
张诚重重砸上小便池,眼里的疯狂还没褪去,看到裴衔时愣了愣,随即勾起一抹扭曲的笑:“裴影帝?真是巧啊。来看我跟我‘前女友’叙旧?”
邵音英颤抖着从喉咙里挤出几个不完整的音。
他说话时,衬衫后领被扯得更开,露出肩膀上一片狰狞的皮肤。裴衔的目光骤然一缩,那片皮肤上,刻着一只形状怪异的鸟,翅膀张得像要炸开,尾羽却歪歪扭扭地缠在一起,像是被人硬生生拧断过。
简直是和主人一样的阴鸷。只是面前的人更畸形,更像从泥沼里爬出来的怪物。
他的精神很不正常,面部肌肉克制不住的抽搐着,脸上本就不多的肉紧贴着骨头,凸起的颧骨尤为明显,眼窝深陷,眼下是大片的黑青。
“说话……”张诚每说一句话就必须用嘴喘口气,像是气竭了一样:“说啊!”
张诚似乎猩红着眼:“裴衔,别以为你是个影帝就能多管闲事!我跟她的事,轮不到你插手!今天我就要带她走……带走她我们好好过日子……”
“好好过日子……就我们两个,好好的,嘿嘿……好好的……”
裴衔眉头紧锁,邵音英颤抖着躲在裴衔身后,闻言更是双腿遏制不住发软。裴衔挡在她身前,轻轻偏过头:“走。”
邵音英得到指示像突然醒悟,忙撑着无力的身体就往门口跑——
谁知道张诚本来浑浑噩噩的模样,突然敏锐捕捉到了邵音英,他大喝一声:“不准跑!”
说罢,张诚猛扑上前,一只形同枯槁的手就要略过裴衔抓住邵音英的长发。
裴衔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张诚的手腕,但这人看上去消瘦如骨,却有股莫名的蛮劲,裴衔好歹接近一米九的身高也不是白长的,他用身体猛地撞上张诚,将人重重撞在了旁边一侧的门板上。
邵音英方才本就精神不稳定看着张诚朝自己扑来,一个没踩稳,再加上高跟鞋本来就不方便跑步,脚踝立马就扭到了。
她疼得叫出声,整个人狼狈地摔在了地上。
“**的!”张诚红着眼,被裴衔用粗壮的胳膊压着咽喉让他呼不上气,因为缺氧导致满脸通红,他一只手抓着裴衔的胳膊,另一只手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折叠刀,“咔嗒”一声弹开刀刃。
紧接着眨眼间反手握住刀把,对准裴衔的肩膀就往下扎!
裴衔眼神一掠,立刻扭身躲开。
张诚像是被激怒的兽,裴衔已经可以断定他肯定是注射了什么严禁药物,正常人在喉管受到压迫后多少都会有缓冲的时间,但这个张诚连自己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眨眼间就又朝他冲了过来!
“我要她跟我走!跟我回我们以前住的地方!”他突然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我们以前多好啊……她亲手给我织围巾,我给她写歌……都是因为那些有钱人!是他们把她从我身边抢走的!”
每说一句,他就重重地往裴衔身上扎去,选的地方个个都是死穴,每次下刀毫无技巧和规律可言。
裴衔虽然身形都比他优越,但是终归不是接受过一定训练的普通人,再者身后还有一个邵音英,裴衔不可避免见了血。
他衬衫后领被扯得更开,纹身的边缘泛着红肿,显然是新纹没多久,针脚粗糙得像用钝刀刻上去的。
“她不愿意跟你走。”裴衔扭头避开张诚又一次的攻击,几趟下来已经明显有些吃力,他试图从另一个方面击溃他,“你这样强求有什么意思?”
“她愿意!”果不其然,张诚突然激动起来,他手上的动作一滞但刀尖却转向邵音英,“你说!你是不是还爱我?你跟我回去,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邵音英倒地的身体瞬间僵住,脸色惨白如纸,脚踝已经红肿得不成样子,看一眼就觉得可怖。
邵音英吓得浑身发抖,却还是咬着牙说:“张诚,我们已经结束了。你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张诚像是被刺激到了,突然挥舞着刀朝邵音英冲过去,“我杀了你这个贱人!”
裴衔反应极快,他立刻上前,自己侧身避开刀刃,同时抬脚踹在张诚膝盖上。张诚重心不稳,单膝跪地,手里的刀却没松,反手朝裴衔的小腿划去。裴衔跳起来躲开,落地时顺手抓起旁边的垃圾桶,朝着张诚的脑袋扣了下去。
“哐当”一声,垃圾桶被砸得变形,用过的厕纸和秽物泼了张诚一身。他像疯了一样掀开垃圾桶,满脸污秽地扑过来,手里的刀胡乱挥舞着。裴衔被逼得连连后退,后背撞到隔间门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狭窄的空间里,两人扭打在一起。张诚像头失去理智的野兽,只顾着用刀刺向裴衔,而裴衔则仗着身形灵活,不断躲避,同时寻找机会夺刀。他的手肘撞到张诚的肋骨。
“都怪你,都怪你们这些人!”张诚喘着粗气,嘴角挂着血丝,眼神却亮得吓人,“她是我的!”他突然虚晃一招,刀身转而刺向旁边的邵音英,“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
邵音英看着他如同恶鬼索命一样冲了过来,猛地闭上了眼,尖叫出声。
“啊啊啊啊啊!!!——”
尖锐的声音划破夜幕,划破了整所片场的宁静。
“嗤——”
刀刃划破皮肤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裴衔只觉得手心一阵剧痛,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烫过,紧接着,温热的血液顺着指缝涌出来,滴落在白色的瓷砖上。他甚至能感觉到刀刃划过骨膜的触感,尖锐而冰冷。
张诚也愣住了,刺眼的鲜血和刀刃深深扎入血肉的触觉,让他短暂的清醒了过来。
趁着这瞬间的愣神,裴衔忍着痛,用右手一拳砸在张诚的脸上。这一拳用了十足的力气,张诚被打得晕头转向,踉跄着后退,后脑撞在墙上,他从咽喉里挤出‘呃’声,身体瞬间瘫软顺着墙壁滑落到了地上,头一歪,就昏了过去。
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折射出厕所昏黄的光线。
看到他不动了,直到这时,裴衔才松了口气,冷汗顺着额角滑下来。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手心的伤口深可见骨,血还在不停地往外涌,染红了半条胳膊。
“裴衔!”邵音英的声音带着哭腔,“你怎么样?对不起,对不起……”她想上前帮忙,却被裴衔用没受伤的手拦住了。
“我没事。”裴衔咬着牙,疼得说话都发颤,却还是强装镇定,“去叫人。”
邵音英说话都直哆嗦,她此刻只会点头,连脚踝扭到站不起来都忘了:“好,好好。我马上去叫人,我去叫人……”
话音刚落,厕所门口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裴司珩先带着几个保镖冲了进来,看到满地的狼藉和裴衔流血的手,脸色瞬间沉得像要滴出水来。
他压根没去管一侧已经语无伦次的邵音英,快步走上前,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裹住裴衔的手,声音里压抑着翻涌的情绪:“送医院。”
保镖们立刻上前控制住昏迷的张诚,李导还有片场所有人也闻讯赶来,邵音英的经纪人看着自家艺人的模样,连忙搂着瑟瑟发抖的邵音英低声安慰。
心里担忧肯定不少——但同时比她还要崩溃的,就是林舟。
几十分钟前这位活祖宗还能跑能跳的,去趟厕所的功夫就变成这副样子了。
林妈妈虽然平时看着不怎么疼耀祖,但关键时刻还是得指望裴衔这棵摇钱树,风险越大收获越多,林舟深谙此道。
恨比爱长久,林妈妈恨着恨着也就出感情了,看着裴衔担心刚出口第一句话就骤然失了调:“裴衔!”
裴衔因为手心那道极深的刀口还疼着,骤然被林舟这一声吓了一跳,旋即脱口而出:“我去!”
“怎么,我……”林舟颤抖着双手想碰又不敢碰,看着裴司珩裹着裴衔手的西服外套逐渐被血晕染,他整张脸都泛白了:“都怪我……”
“你什么你,你怎么能料到我上个厕所还能遇到这事。”
“……”林舟不说话了。
裴衔坦然地伸出完好的一只手拍了拍他:“好了好了,甭自责,咱两什么关系。”
裴司珩就站在他身旁,低垂着眼,闻言面色更冷:“怎么没事。他是你经纪人,你受伤了,公司当然第一个找他。”
林舟头埋得更深了,恨不得就嵌进胸口里。
他说的很有道理,裴衔不再反驳。
去医院的路上,裴衔靠在后座,意识有点模糊。手心的剧痛一阵阵传来,他却忍不住想起刚才裴司珩的眼神,那里面有震惊,有愤怒,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慌乱。
他正胡思乱想着,裴司珩忽然开口,语气硬邦邦的,“你是有英雄病吗?非要用手去接?”
裴衔嗤笑一声,懒得解释。他疼得倒抽冷气,偏要笑给裴司珩看:“总比看着她被捅死强。到时候你那宝贝影后没了,损失算谁的?”
裴司珩的眉头拧得更紧,刚要说话,却被裴衔打断。
“说起来,”裴衔看着他紧绷的侧脸,故意拖长了语调,“我前几天听林舟说了一个段子,有个总裁开车去接人,结果路上被碰瓷的拦住了。碰瓷的躺在地上喊‘我腿断了’,总裁降下车窗,面无表情地说‘正好,我后备箱有把锯子,帮你彻底锯断,省事’。你说这总裁办事风格是不是挺熟悉的?”
身旁的林舟:“……”
裴司珩瞥了他一眼,没接话。
裴衔却自顾自地笑起来,笑到一半牵扯到伤口,疼得嘶了一声:“你说,这总裁是不是跟你有点像?为人处世简直一模一样。”
“闭嘴。”裴司珩的声音冷得像冰,却没真的动怒,他垂着眼给手机另一头的人发去消息,“再说话扯裂了伤口,我让医生不给你用麻药。”
裴衔果然乖乖闭上了嘴,只是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微微嗔怒的语气,心里那点因为疼痛而起的烦躁,莫名淡了些。
这老古板,还挺会威胁人的。
到了医院,医生给裴衔处理伤口时,裴司珩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一言不发地看着,但不多时又轻蹙着眉头转移了视线,没过几秒却又转了回来。
他的右手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节奏快得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缝针的时候,麻药的效果还没完全上来,疼得裴衔额头直冒冷汗。他咬着牙没吭声,视线却不受控制地往裴司珩那边瞟。对方的眉头一直皱着,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像是比他还疼。
有点可笑。裴衔在心里骂了一句,裴司珩不像是能够跟人共情的人,装什么呢?
却又忍不住想,如果现在坐在旁边的是裴启暄就好了。
裴启暄可比裴司珩会疼人。
处理完伤口,医生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就出去了。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空气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裴衔靠在床头,看着手心缠着的厚厚的纱布,突然觉得有点饿。他刚想开口,病房门就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警服的男人快步走了进来,身形挺拔,眉眼锐利,眉骨尤其优越,灯光自上而下打过来,眼眶处落下一块阴影。
看到裴司珩时,脸上的严肃瞬间融化了大半,语气里带着掩不住的关切:“司珩,你没事吧?我刚收到消息说片场出事就看到你的消息……”
裴衔挑眉。这男人说话时视线几乎黏在裴司珩身上,语气里的关切藏都藏不住。
裴司珩站起身:“我没事,受伤的是他。”
男人看都没看一眼病床上的裴衔,得到裴司珩的回复才缓缓松了口气,紧绷的脊背才明显放松了下来,那双看狗都情深的眼睛泛着光:“那你应该和我说清楚啊,你知道我多着急吗?”
裴司珩漫不经心地抬眼扫了他一下,随后拉过一旁的椅子就坐下了:“你应该有正事才过来的吧?同事呢?”
“我过来录笔录,他们马上就到。我没想到收到你消息说你也在这,就先过来了。”
裴衔眯着眼看着这两人之间的氛围,莫名不自在,他暗自磨了磨牙,开口打断两人的交谈:“这位是?”
陈珩这才注意到病床上的裴衔,目光在他缠着纱布的手上顿了顿,然后伸出手,脸上挂着公式化的笑容:“你好,我叫陈珩,是负责你这起案子的。”
裴衔没动,只是看着他:“哪个‘珩’?”
陈珩笑了笑,笑意未达眼底,意有所指地看了裴司珩一眼:“你哥名字里的那个珩,和他一样。”
空气瞬间凝固了。
裴衔的眉头几不可察地抽了一下。他瞥了眼旁边的裴司珩,对方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没听出这话里的弯弯绕绕。
行啊,连名字都用一样的,关系够铁的。裴衔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裴衔。”裴衔也摆出一副客套的笑容,伸手回握,力度像是要把对方捏死:“你是我哥的朋友?”
“是,我认识你,司珩跟我说过。”陈珩那双眼看着他,带着点看不见的挑衅,“他的弟弟。”
‘咔哒。’
两人紧握的手发出骨头的脆响。
关你屁事,裴衔在心里暗骂。
“陈警官。”裴司珩适时开口,打破了这阵他看不懂却莫名尴尬的气氛,“你同事好像来了。”
“好。”陈珩应着,视线却又落回裴司珩身上,语气依旧温柔:“那等我办完事,要不要一起去吃个饭?”
裴司珩看着他,刚要开口,却突然被人打断:“开始吧,我待会还有急事。”
两人闻言看去,裴衔举了举被包扎成粽子的手,晃了晃。
陈珩与他对视的瞬间,两人窜出无名的火花。
操。
这小鬼要闹怎样??
裴司珩率先转回目光,沉声道:“先办正事。”
陈珩偏过头,附和地点了点:“好。”
裴衔双手环胸,依靠在病床上,抬着头看着陈珩,眼里带着点赢了的嚣张。
陈珩:“……”
不过好歹过程顺利,裴衔也没有什么需要交代的,只是把过程全部复述了一遍,他尤其注意了张诚后背上纂刻的图文,陈珩垂眸思索后,承诺会去查一下,不过一个纹身大概也不是什么重要的。
裴衔没有说话,他只是觉得这个图案似乎在哪看过,但确信只见过一面,眼熟但实在没有印象。
要不是那个图案比较特殊,他可能早忘了。
“陈警官辛苦了。”笔录结束已经是凌晨,裴司珩从外头接完电话进来,刚巧看到从椅子上起身的陈珩几人,“后续有需要我们再联系。”
“好。”陈珩应着,视线却又落回裴司珩身上,“那……。”
“我没有吃夜宵的习惯。”
“那你……要不要我送你回去?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开车不安全。”
“我司机就在楼下。”
“信什么司机啊?我开车稳,我们还可以商量一下这周末赛车的事……”
“改天吧。”裴司珩刚说完,手腕就被人抓住了。
裴衔仰头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血色,眼神却带着点不容拒绝的执拗:“我头疼。”
陈珩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裴衔没管他,继续对裴司珩说:“刚才缝针的时候打了麻药,现在头有点晕,今晚可能需要人照顾。”
房间顿时寂静了。
裴衔看着裴司珩的眼神,眼里分明就是‘麻药又不是打脑子里了,怎么现在脑子还不好使了’,裴衔装瞎,继续胡编乱造。
“我一个人到时候回去照顾不好自己,手又受伤了,拿钥匙都不方便。”
“叫林舟帮你。”
在旁边站了许久都没吭声的林舟闻言忙道:“对!我可以——”
“洗澡的时候也不方便,手还碰不了水。”
“叫林舟。”
林舟:“这我也行……”
“如果养不好伤口溃烂就完蛋了,到时候真就废人一个了。”
“你现在也差不多了。”
林舟:“我……”
“你回去。”裴衔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明天还要早起盯片场,这里有他就行了。”
林舟看着他眼里的警告,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识趣地闭上嘴。
裴司珩低头看了眼被抓住的手腕,裴衔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纱布上隐约透出点红。他沉默几秒,对陈珩说:“抱歉,我先送他回去。”
陈珩脸上的失落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了得体的笑容:“应该的,小孩子嘛。那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他特意加重了“随时”两个字,目光在裴衔身上扫过,带着点男人间隐秘的较量。
裴衔将那抹挑衅尽收眼底。
切,他暗自翻了个白眼。
直到坐进裴司珩的车里,车内很安静,只有空调的冷风轻轻吹着。司机发动车子,平稳地驶出医院停车场,全程没说话。
裴衔靠在后座上,侧头看着窗外掠过的路灯。光怪陆离的光影在裴司珩脸上明明灭灭,勾勒出他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唇线。
这个陈珩,看裴司珩的眼神,绝对不正常。
那不是看普通朋友的眼神,那是带着占有欲的打量。
而裴司珩……他好像对此毫无察觉,或者说,是默许了吗?
裴衔想起小时候,有一次他偷偷把裴司珩珍藏的赛车模型拆了,被裴司珩抓包。当时他以为自己肯定要挨揍,结果裴司珩只是把模型重新拼好,然后淡淡地说:“别乱动。”
他只是嫉妒裴司珩那么喜欢那个模型,因为它不是裴衔送的,而是裴司珩生日,他的同学送给他的。
裴司珩珍视自己送的礼物,但没有那么珍视。
反倒尤为喜欢那个不是他送的赛车模型。
赛车模型被裴司珩用亚克力的盒子装起来,放置在书架上,盒子里还放着一封手写信。
裴衔当时还小,送这个礼物和写这封信的人名字也是两个字,另一个他不认得,却识得另一个更难的字。
——因为裴司珩名字里也有这个字。
“你跟陈珩很熟?”像是为了替小时候的自己寻找,裴衔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裴司珩一双长腿交叠,放置在膝盖上的手顿了顿,睁开了假寐的眼:“小学的同学。”
“同学?”裴衔嗤笑,“同学你大半夜一条信息他随叫随到?”
“他是警察,职责所在。”裴司珩的语气很平淡。
裴衔没再说话。他看着裴司珩骨节分明的手,想起刚才在医院,陈珩看向这双手时的眼神,心里的烦躁更甚。
他忽然之前看到的一个脱口秀,说有个总裁和发小出去赛车,发小赢了,总裁说“你这车不错”,发小笑着说“那不如……我把车送给你?”,结果总裁冷冷地说“我要的不是车”。
当时他只觉得这段子俗套,现在却莫名觉得,这场景套在裴司珩和陈珩身上,好像也没那么违和。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掐灭了。
他在想什么?裴司珩那种老古板,怎么可能跟人有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
想到这,裴衔更不快了。
从陈珩今天多次跟裴司珩的谈话听上去,他们好像真的很熟,好像除了工作外,裴司珩的空闲时间也有跟他在一起。
他谁啊他?
一个小学的同学而已。
车子驶入别墅区,在裴衔的住所门口停下。裴司珩转头看他,裴衔还是双手环胸,没有想要下车的举动,他疑惑地出声:“到了。”
裴衔没动,只是看着他:“我肚子饿。”
裴司珩愣住了,似乎没料到他会说这个。沉默几秒后,他才开口:“我不会煮饭。”
“……”裴衔气结,“那就叫外卖。”
他拿出手机,点了份清淡的粥和小菜,地址填的是这里,随后给门卫大爷打去电话。
挂了电话后,像是赌气似的,没往裴司珩已经打开的车门那头下,他推开车门下车,动作幅度大了点,牵扯到手上的伤口,疼得他嘶了一声。
随后一把甩上来车门,忍着疼往家门口走。
裴司珩:“……”
他轻扶额,揉了揉酸胀的眉心,就先让司机将车开走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客厅。裴衔把外套扔在沙发上,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混着消毒水味散开来,还夹杂着点厕所隔间里的霉味。他皱了皱眉,觉得浑身不舒服:“我要洗澡。”
裴司珩关上门,闻言抬头看他:“你手不能碰水。”
“那怎么办?”裴衔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现在身上跟从垃圾堆里爬出来一样,臭死了。”
裴衔说不恶心是假的,跟张诚打的地方是在厕所,一开始他还克制着不多接触,但后来实在顾不上了。
一会蹭满是污水的门板,一会蹭都已经纳垢包浆的地板,再者后来张诚身上都是垃圾又险些扑到他身上。
还有血腥味,裴衔没直接晕过去都算洁癖不重了。
裴司珩沉默了一下:“用毛巾擦吧,我去给你拿盆接水。”
他转身往浴室走,裴衔开口道:“一楼厕所坏了,要去二楼,第三间。”
裴司珩没说话,真就拿着盆给他去厕所接水,听着水流声,裴司珩又拿了条新毛巾下来,递给了他,裴衔接过来,却没动,只是看着他:“头呢?头也能擦?”
裴司珩看着他乱糟糟的头发,上面还沾着点灰尘,眉头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你还想要我帮你洗头?”
裴衔被他噎了一下,险些脱口而出:小时候又不是没帮我洗过。
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硬邦邦的一句,他反问:“我一只手怎么洗?”
裴司珩看着他,两人僵持了好一会。
他才叹了口气,像是妥协了:“我不会给人洗头,等会儿水要是进了眼睛,你不许叫。”
裴衔看着他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心里莫名有点爽:“行啊,只要你技术别太差。”
浴室里很快放满了水。裴司珩找了个小板凳让裴衔坐着,自己则站在他身后。温热的水流从头顶浇下来,打湿了裴衔的头发。他下意识想缩脖子,却被裴司珩按住了肩膀,他的手也很烫,估计是被浴室里氤氲的气罩的。
“别动。”对方的声音就在耳边,带着点低哑的震动,“低头。”
裴衔乖乖照做,下巴抵着胸口。水流顺着发丝滑下来,流过他的后颈,有点痒。裴司珩的手指穿过他的头发,沾了洗发水揉搓出泡沫,动作算不上熟练,却意外地轻柔。
裴衔能感觉到他的指尖偶尔触碰到自己的头皮,带着湿热的温度,像羽毛轻轻扫过。他屏住呼吸,不敢乱动,生怕打破这诡异的平静。
浴室里只有水声和泡沫摩擦的细微声响。裴衔的视线落在地上的瓷砖上,上面映出裴司珩的影子,模模糊糊。
他微微低着头,眉头微蹙,像是在做什么重要的工作,神情专注。
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到他线条流畅的下颌线,还有因为低头而露出的一小片白皙的脖颈。
下一刻,那抹倒影随着发梢滴落的几颗水珠荡起涟漪,但旋即又很快恢复平静。
裴衔的心跳莫名快了几拍,他赶紧移开视线,却又忍不住偷偷抬眼。
裴司珩的睫毛很长,垂下来的时候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他的手指在泡沫里穿梭,动作渐渐熟练了些。有几缕泡沫顺着裴衔的脸颊滑下来,刚要滴进眼睛里,就被裴司珩用指腹轻轻擦掉了。
“说了别乱动。”裴司珩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点无奈。
“谁让你技术差。”裴衔嘴硬,心里却有点慌。他能闻到裴司珩身上的味道,冷凛的雪松混着洗发水的清香,形成一种奇异的、让人安心的气息。
这种感觉很陌生,也很危险。
他想起小时候,也是这样。他调皮跑到泥地里打滚,回来被裴司珩抓着洗头。
那时候裴司珩比他高不了多少,也是这样笨手笨脚的,水花溅得到处都是,最后两人都湿了一身。
他为什么会从‘喜欢这个人’变成深深的‘厌恶’。
裴衔自己都快搞不懂自己了。
他恨又恨不彻底,喜欢又没法喜欢。
就是因为这样才导致如今这么痛苦。
“好了。”裴司珩关掉水龙头,拿过毛巾擦了擦他的头发,“起来吧。”
“……啊,哦。”裴衔猛地回神,站起身。因为坐得太久,腿有点麻,从椅子上起身的瞬间,突然电流般发麻,整个人控制不住往前一个踉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