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的时候,甘如师醒过来。他记得自己晕过去,又痛醒,玄蜚声总是那样,折腾起来没完。很难受,该如何不让姐姐看出来,他逐渐清明的眼睛里浮着担忧。
山上的夜极冷,第一次在书院后山时,他发了烧,此后若如此情况,玄蜚声都会事后用内力帮他取暖,尽管他昨晚像个疯子,倒还算尚存理智,除了痛,身体并无不适。
玄蜚声就睡在身旁,鼻息喷薄在他颈间,衣物大都搭在他身上,玄蜚声只扯了一角,却半个身子霸道地压过来,一只手臂横过他的胸前,两根手指还夹着他的耳垂。
他和玄蜚声相识在两个月之前,在温柔乡里。
那时,他在书院唯一的朋友,除姐姐外唯一知道他秘密的朋友柳津,第一次带他去了那种地方。柳津和他是同类,而且他在那里做事,做着和姑娘们一样的事儿。当他知道这一点时,几乎要哭出来,柳津却嬉皮笑脸地说,这只是一份营生,没什么大不了。
甘如师知道他家境不好,知道他赚钱是为了活着,可不明白为何还要在四扇书院读书,高昂的书费无疑增加他的负担,柳津却从不愿意告诉他。但柳津可以给他很多解脱,不为人知、不能表露的那些东西,有了可释放的出口,他带他去了那里,可甘如师最终没有勇气迈出第一步,他毕恭毕敬地将老鸨送到房里的男孩再请出去,自己裹着被子在甜腻腻的房间里睡了一晚,可就是这一晚,他被在隔壁作孽的玄蜚声扰得没合眼。
两个几乎成直角临近的窗,令人心乱如麻的声音穿透紧闭的窗、厚实的墙,那声音折磨了他整夜。五更天的时候,他愤怒地打开窗想透透气,一副活色生香的画面却突然呈现在眼前。
一个十五六岁的漂亮少年**的背靠着窗台,头后仰,白生生的肩头微耸,如风中摇曳的花。
玄蜚声抬起头,看到忽然开窗的人没有一丝意外,出着薄汗的鼻尖上一双漂亮极了的桃花眼半眯着,猩红猩红的,从里面射出寒光,让甘如师从头冷到了脚。
甘如师被这一画面震撼了,呼吸急促、头脑麻木而忘记逃离,他们就那样对视着,仿佛时间静止。他发胀发昏的脑袋里闪过许多许多想法,最让他在意的是和自己一样的人里面,也有像他这么漂亮的吗?
那个早晨,那一抹意犹未尽的坏笑深深印刻在甘如师的脑海里,多少次半夜惊醒,多少次让他魂牵梦绕。
柳津说他是这里的常客,每夜都留宿在同一个房间。鬼附身差地,他再次去了那个地方,躲在隔壁,像一个变态的偷窥者,抱膝缩在床角,屏息不放过一丝动静,心如擂鼓。直到有一天,窗户被推开,玄蜚声跳了进来。
当时他正因为隔壁的声音而起了反应,在床上缩成一团,衣衫半褪,难以自持地纾解着,对方的到来让恐惧战胜了欲念,迷幻的空想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热汗变成了冷汗,羞耻难堪下,他提着裤腰往里缩,不敢抬头看他。
“小子,自己玩得挺开心啊?”
他的脚腕被玄蜚声攥住,猛拉过去,“我、我我……”
我了个半天没我出个名堂,而突如其来的掌控,让吞吞吐吐了半天的“我”拉得很长很长。
“还挺色啊你 。”
朝思暮想的男人近在咫尺,他的眉眼比想象中更惊心动魄,如瓷般的皮肤,像搽了胭脂的唇,甘如师一时间忘记了呼吸,脸憋得通红,而不怀好意的折磨又让他惊呼一声,身体无力地摔在床上。
在玄蜚声美色的蛊惑下,他顺理成章地屈从了。老鸨估计想不到,她的两个金主日日花钱开两间房就是为了在一间房里搞在一起,她当真还是头一回做这么赚的生意。
后来,甘如师明白了这种状况是为了彼此的方便而形成的一种特殊关系。有时他觉得自己是在嫖玄蜚声,有时又觉得自己在白给窑子打工,但再仔细想想,终归是有区别的,他做梦都没想到能找到一个既能满足与日俱增的生理需求,又避免闹出丑事两全其美的办法,而且这个办法里还有个让他极为心满意足的合作者。
可有时他也会苦恼,因为玄蜚声很少顾及合作者的体面,常常不管不顾,甘如师偶尔也会觉得委屈和羞耻,狠下心尝试摆脱过这种束缚,可玄蜚声似乎不愿放过他了,甚至找到书院里来。起初甘如师惊恐又抗拒,可最终还是没出息地抵挡不住他的诱惑和纠缠,只听他说尤其喜欢那身学子长衫,就能忍着羞耻,半推半就地顺着他来。
再后来,姐姐来了,他们的关系被迫停止,玄蜚声上山找不到人,甘如师也故意躲着,跟着姐姐每天忙得晕头转向,却很充实,姐姐带给他的安心,让他早已荒唐的生活重新回到正轨,每天真的像大多数四扇学子那样,精神饱满地读书学习,热血沸腾地冲下山去,显得健康而有活力。那段有玄蜚声的日子似乎离他越来越远,偶尔在安静的深夜,他会回味那种难以自拔的感受,却不太想得起玄蜚声的眉目,总记得他淡淡的,是的,总是淡淡的。
柳津欣慰于甘如师的改变,因为当初知道他和玄蜚声的那种诡异的关系时,他的反应就很激烈,甚至觉得是自己把甘如师推进了火坑。甘如师觉得他太小题大做,但柳津一直耿耿于怀。现在柳津不仅庆幸甘甜宁来得及时,且慎重地告诫他以后一定要离玄蜚声远点,说了玄蜚声许多货真价实的坏话。
甘如师知道,没有他,玄蜚声只会更潇洒,正好现在双方都腻了,淡了便自然而然散了,也像开始时一样,那么得顺理成章。可是他还是无法在听柳津说着他怎样每天换新人、变着法折腾得人死去活来时勉强自己笑出来。
心里难受是正常的,当一件好似属于自己的东西,忽然被人拿去了,会下意识伸出去的手,终究会缩回来。
可昨晚,当他被玄蜚声从人群中粗暴地拉出来,跟着跌跌撞撞地往外走时,看到久违的这个人的背影,眼眶发酸得一度想流眼泪,但夜色浓重,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他们像起争执的朋友,扭打着,推拒着,直到都气喘吁吁地地滚进草丛里。
如初见的那个早晨一样,他们对视着,谁都没说话。玄蜚声的两指动了动,捏住他的耳垂玩弄了一会儿,然后顺着下颚提起他的下巴尖,“胖了点儿。”
甘如师仍没说话,只细细盯着他的眼睛,再到他的脸,完美的一张脸又到了他眼前,看一看也就罢了,没有当初想占为己有的冲动了,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为自己而庆幸。
“你最近跟西门寻走得太近,还有你姐姐。”
“我不能和我的朋友有正常的接触吗?我的朋友、同窗、家人。”
“他别有意图,还有,警告你姐姐离他远点儿。”
“寻哥从来没掩饰过他的意图,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无伤人之心,这点我比你清楚。”
“寻哥?”
“我和朋友之间是这么称呼的。”
“那我呢?”
“你?难以界定,我想我们只比陌生人多了一层肌肤之亲。”
玄蜚声的手握住了他细白的脖颈,甘如师却没有一丝慌张,“要么掐死我,要么放开,你搞的这些还没法向姐姐交代,与其被骂死,不如被你掐死来得痛快。”
冰冷的手换做尖利的牙,清晰的牙印上瞬间渗出了血。
“玄蜚声你属狗的吧!”甘如师推开他起身,剧烈的酸痛感又使他落回他怀里。举起手肘一看,两边都被蹭破了皮,更不用说整个背部细细的刺痛,可见那几件被撕碎的衣衫根本没起到一点保护作用。一想到自己的衣服,甘如师更头疼了。
“我怎么回去啊!”甘如师一个肘击,玄蜚声护着胸“哎呦”了一声。
盯着少年转过去的后脑勺,玄蜚声好心情地扯过衣服穿起来,又在没了遮挡物而惊慌失措地甘如师嘴上亲了一口,然后用外袍裹着他,抱了起来。
“等会你可要把脑袋乖乖地埋在我怀里,否则被人看见了,我可不负责。”说完玄蜚声坏心眼地一笑,提气一跃,两人飞了起来。
甘如师知道他是一名剑客,但没想到他武艺如此高强。玄蜚声带着他掠过山林,在青砖绿瓦上踏步而过,风呼啸而过,卷起他额前的发,露出光洁的额头。他的眼神坚毅自信,显得意气风发。甘如师咬着下唇,把眼睛垂了下来,把头埋进他的胸膛,贪恋着此刻的难以名状的幸福,心里阵阵发酸。
甘甜宁是被西门寻从山上背下来的。看完烟花走到半山腰,这丫头终于撑不住了,身子一歪非要就地睡觉,西门寻无奈,两手一抓把迷迷糊糊的她扛上了背,那迷糊劲儿,半路被人卖了都不知道。等西门寻安置好甘甜宁从客栈回来,发现凌水滚在床上睡得正香,想来甘如师也是回书院了,才放心出去收拾。
莫名地,他开始对自己这个小铺子产生了一点感情,第一次拿起扫帚仔仔细细、里里外外地打扫起来。红绸一条条扯下,门匾上的字张扬而出,最初看到而生的古怪感渐渐消散,西门是母亲的姓,“寻”字也是母亲所起,但他一直都恨这个字,因为母亲为自己、为他寻得那个人,却送了命,自己也不过是他眼中的一粒碍眼的渣滓。后来越来越多的人给他的名字赋予了意义,“寻儿、阿寻、寻哥、小寻……”今天他忍不住重新审视这个字,忽然觉得,这个字的意义该由自己来赋予,他西门寻要走怎么的路,谁说的都不算。
檐下风铃一响,西门寻抬眼看去,目之所及,对街二楼开着窗的房间,也挂着一串风铃,是甘甜宁软磨硬泡要求他写的纸笺,挂在桃心的风铃下,给贵客预备的满赠品,当天她自己就顺走了一个。眼前浮现她的睡颜,像小胖猪一样浑圆粉嫩的小脸挤在枕巾里,红盈盈的小嘴,嘴角细细收成一线,她在睡着的时候,终于有了这个年纪该有的乖巧和可爱,才会让人产生保护欲。西门寻淡淡笑了。
阳光从山上射下来,四扇街浸染在穿透水雾的阳光里,显得清透而宁静,“吱呀”一声,卖文房四宝的西岩文墨家笨重的老木门拉开了,“邦邦”木桌相碰声,是斜对面书屋老板搭架子摆出陈旧的书,古玩老朽开门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那铁烟杆而“咚咚”在青石板上敲个不停,西门寻冲他一点头,老人家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别过脸去,西门寻悻悻地蹑手蹑脚地溜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