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水和甘如师一人拽着一个胳膊,把甘甜宁往上一提,“看到了看到了,是十五的烟花大会,”甘甜宁被放下来后,自言自语,“太好了,真是天赐良机。”她昂着脑袋把围着身边的仨人看了一遍,最后抓着凌水和甘如师安排,“咱们可有的忙了,小师,你请两天假。”
“姐,学业为重啊。”
“扶你上墙不差这一时半会。”
西门寻觉得自己再次被“置身事外”,当掌柜的真不赖,什么都不用做。
当时距离十五也只有十天的工夫了,从他们拜完神回来,胭脂铺莫名其妙开始有了生意,清晨甘甜宁常会带着老大不情愿的凌水和偶尔休沐的甘如师出去,不知去干些什么,来店里的姑娘不多,但都挺坐得住,有时甘甜宁会陪她们聊天、喝茶、吃果子,有时兴起了上手就给客人试妆,不得不说甘甜宁有一双妙手,经她描画的妆面精致、自然,总见她送走一个又一个满载而归的女孩。西门寻算看出来了,不是铺子不行,也跟东西没屁大的关系,主要还是人不行,他想,承认这点,似乎也殃及了自己。
西门寻被安排在阳光透过来的窗台一角,坐着软椅上晒太阳,偶尔提笔写几个字,多数时间淡薄的眼神飘向窗外,俨然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客人们看到这副光景,连上前打扰的心都不敢有,但有时当他站起身执笔的时候,背挺的很直,细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手腕的带动下,随意而潇洒,慵懒的眼神低垂着,长长的眼睫在鼻梁上撒下细碎的阴影,冷不丁地抬眼过来,能让人心里一慌。后来在甘甜宁开门见山与他坦诚相谈后,西门寻把他的络腮胡子给摘了,自此来讨他一幅字的客人也有了。
这天胭脂铺罕见地来了一大群的女孩子。
一团和气的甘甜宁招呼着客人,像个小汤圆滚来滚去。西门寻头回见这么多人,两眼一黑被挤在柜台里,最后还被甘甜宁赶到门口去了。
胭脂铺大门一关,甘甜宁带着端茶倒水的凌水和甘如师给女客人们开会,西门寻才明白这些人都不是来买东西的。一个时辰后,姑娘们言笑晏晏地群涌而出,兴致高昂地议论着什么,自信满满的甘甜宁领着脸色灰扑扑的俩少年最后走出来。
“要做到事情还有很多。”女孩叉着腰深谋远虑的模样,让身后挂着相同迷茫表情的三个男子更困惑了。
“这些姑娘都是从哪里来的?”
不等凌水回答,甘甜宁诧异,“都是常客呀,老客带新客。”甘甜宁回头冲凌水一笑,“有几个是冲着凌水和小师来的。”此话一出,甘如师对他姐黑着一张脸,而凌水的脸红了。
西门寻奇异地看着自己向来冷血无趣的属下,又看甘甜宁,“你让他们做……什么了?”
“没做什么啊,卖弄一下美色。谁不喜欢美少年呢?”甘甜宁笑得有点油腻。
闻言,结合近几日甘甜宁的举动,西门寻了然,“原来如此,早知道也给你们帮忙去了。”
甘甜宁盯着他好一会,悠悠地说:“西门掌柜,我、我觉得你应该保持一种不抛头露面的神秘感,才能最大地发挥自身的价值。”
这句话让西门寻愣了好一会,凌水实在忍不住,冒死先笑出声,笑声引起了大家的共鸣,这下西门寻的脸也红了。
三月十五是渡云岛的一年一度春灯会,一大早街上就张灯结彩,各色各类的灯笼从街头挂到街尾,平时隐在巷子里的摊位终于有机会摆满街面,缤纷的招牌乱花人眼。而一直很“引人注目”的胭脂铺仍当仁不让。
店铺门前挂满红绸,遮住整个铺面,红绸前挂着一串五个的彩色纸灯笼,两侧各挂五组。微风浮动,两片红绸翻卷,可以看见中间露出大门上方的牌匾换了张新的,一个醒目的“寻”字,笔力劲健,豪情万丈。
西门寻盯着自己的名字被挂得这么高,难免不好意思,心里一直在说服自己那种怪异的感觉没什么。
“西门掌柜啊,您就别背手在那站着碍事了,要么搭把手,要么找清净地歇着。”
西门寻被指使习惯了,几乎条件反射地赶忙袖子一捋,冲上前去抬桌子,然后轰轰烈烈地干了一整天。
天色渐暗,街上的灯亮了,霎时间恍若梦幻的世界,染上一层温柔的暖黄,只有胭脂铺门前的灯笼七彩斑斓,另类别致。两排长桌,绿色的布铺着,一侧分段有序地均摆着一只素白的花瓶,另一侧则是红色的花。
而红绸漫天之下,十个花色各异的琉璃灯笼被挂了出来,均有谜面,均有拉开谜底的红绳。胭脂铺在春灯会这天晚上,在育人圣地四扇书院的脚下下热热闹闹地开展了一场在众同行看来着实伤风败俗的相亲交友大会。
琉璃花灯华美昂贵,解谜者即可得,吸引不少人驻足观看。灯下之谜均出自姑娘们之手,若解,红绸内的人便会将红线一拉,不仅可见谜底,亦可见出题者。以谜会友,若谈得来便赠与红花,携手而去;若无意深交,也可掌灯同游,缘分自定。此项活动不限男女,均可参与。此主题是一个“寻”字。在春灯会气氛的影响下,妩媚的夜色中,红绸所映照下,每个人似乎都带着含羞之色,当第一位勇者上前解了谜,红线落,谜底现,胭脂铺的真正目的才显露出来。
只见从红绸后而出的女孩们面容娇羞,却难掩秀色,细腻的妆容抓住了每个人的特点,将女子的娇羞与端庄通过妆面和发型的修饰,与衣着配饰相结合,给在场的人带来一个又一个惊叹。
“这……”西门寻略略哑然,忍不住又瞧了一眼招牌,虽然早就猜到,但还是不禁失笑,平静无波的黑色眼睛里荡起一丝涟漪。
十盏琉璃灯各寻得主,胭脂铺的活动圆满结束,聚集着的人热热闹闹地讨论着散去,西门寻踩着一地的礼花碎片迈进了铺子里。甘甜宁从侧角探出头来,甩着未干的手,兴奋地问道:“还成吗?”
西门寻回以微笑,甘甜宁已然满足。两个少年刚打发了雇来的伙计和主持场面的“假”老板,也兴冲冲地携手跑进来。
“姐,你想的真行,咱家铺子一下子就出名了。”
“那是,就没有我甘甜宁干不成的生意。”甘甜宁是个即使眼底挂着青黑,也能大言不惭的女子,“饿了吧,逛街去,烟花大会估计快开始了,咱们还能赶得上。”
少年们自然很想去凑热闹,但都看向了西门寻,他清了清嗓子,“去吧,我看店。”
“哪儿的话,怎么能少了你,一起去。”甘甜宁指挥着凌水和弟弟,“押走,把这位老板押走。”
俩孩子扑上去半拉半拽地把西门寻拖走了。
这天晚上的烟花全部绽放在四扇山的最高处的天空,整个渡云岛上,不管身在哪里都能满眼璀璨,人们相拥相伴往山上走,笑声回荡在整个山脉上,无数火把连成的一条蜿蜒的龙,像源源不断为五彩的的盛大花束传送能量。四个人走散了,西门寻只能牵着女孩软乎乎的手腕以免被人群冲散,可她呢,在他用臂膀围出的一点空间里小脑袋东张西望转来转去,咯咯笑不停,好像被这么多人挤着往山上挪比看烟火这件事儿更有趣似的,西门寻也不知怎么,也像是被感染了,下巴蹭着她的脑袋,若有若无地笑着。
偏离这条上山小径的不远处,葱郁的深林在黑夜的掩映下什么都看不清,一个人影将另一个扑倒在草丛,清脆的一声痛呼,随即被蒙在掌心下。压在上面的人一手捂住对方的嘴,一手把他的双臂交错压在头顶。喧闹的笑声就在不远处,他忽然意识到,即使自己放开手,也不会有人注意,于是移开了手,用胳膊压低了对方的身子,两张脸几乎靠在一起。身下的人大口喘气,却不慌着出声求救,因为他已经从气息逼近的人身上闻到了淡淡的樱花香,猜到了他的身份。对于他的突如其来,他不理解,也没想好该怎么问。
“你怎么不来?”
“最近……比较忙。”他挣了一下手腕,对方的手如铁般坚硬。
“你耍我。”
“哈,怎么看你都不像被耍的那个。”
“甘如师。”
他不怎么叫他的名字,更从来没在那个地方叫过他的名字,他只会喊他,小崽子甘如师的心没由来地一酸。
冰冷的唇贴近,舌尖儿却撬不开他的齿缝,他冷冰冰地说,“张嘴。”
甘如师不愿地扭过头,又被转了过来。他盯着那个人近在咫尺的眼睛,借着黑暗中浅浅的月色,只能勾勒五官的大致轮廓,可即使如此,他的眉目鼻唇仍足够诱人,只是眼里的光无论何时都不是他想要的,要么是虚假的温情,要么是无情的冰冷。
“不想要的话,就到此为止。”
在他起身前,甘如师认了命,双臂攀上他的颈,迎着他的吻。
这个人是他的第一个选择,他恐怕再难选择别人,他舍不得,也放不下。
仿佛早知道他会顺从,玄蜚声好整以暇地享受着他的主动,直到看到那双盛满水光的眼睛里露出疑惑和渴求,才愿意施舍给他几分宠爱。
林中晚风拂过,让人在窒息闷热的空气里得了一丝喘息,人影绰绰,远远的喧闹成了背景,夹杂在虫鸣中的低吟难耐而急迫,在浓稠的夜色里缱绻绵长。
“我难受。”
甘如师的手搭在眼睛上,因疼痛和心里的苦楚而流出眼泪,“玄蜚声我难受。”
玄蜚声搂过他的脖子,吻去他的眼泪,将丢远的衣衫拽过来垫在他的身下,附在他耳边低语:“这是犯错的补偿,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