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才来铺子的甘甜宁显得心不在焉,撑着下巴在柜台上,客人一来,牵扯出的笑意显得没那么自然,在落日来临之前,她终于垂头丧气地坐在西门寻的对面,试探地问他,“西门掌柜,你知道小师有哪些比较要好的朋友吗?男的。”
“有个叫柳津的,常听他提起。”
“柳津我认识,人不错,”甘甜宁琢磨着什么,“就是感觉少了点男子气概……”
“怎么了?”
甘甜宁往后面一躺,叹了口气,“唉……”
西门寻听的一头雾水。
“对了,过几日给小师补过生日,正好顺便给你们践行。”
甘甜宁总是那么会精打细算,不过能吃到美食的西门寻觉得怎样安排都好。
“怎么不见凌水?”
“偷懒去了吧。”
“哪能啊,凌水从不是那样的人。”
“我的人,你倒是清楚。”
“话说……”甘甜宁忽然靠近,一脸奸商相,“能不能把凌水留给我?”
一看西门寻定在脸上的温柔表情,生硬地转成一个垮掉的脸,甘甜宁忙笑,“开玩笑呢,别生气别生气,饿了吧,我去做饭。”
一听到这就有甘大小姐做的饭吃,西门寻觉得这日子过得实在是太美好了,脸上的又重新光彩明亮起来。起了身的甘甜宁忽然福至心灵、鬼附身差地回过头问了一句,“西门掌柜成家了吗?”
“还没有心上人。”
谁问你这个了,甘甜宁哑然,看着他半眯着眼睛笑盈盈的样子,硬是从那好似不掺一丝杂质的坦然表情中,看出了不怀好意。因为他那双黑色的眼睛看似随意,实则牢牢地抓住了你脸上的每个表情的细节,直盯得人心里发虚。
“你、你别多想,不是我想知道,是替别人问的,你知道的,我才不关心这种事。”
西门寻不答,就微微歪着头看她,简直是心眼坏透了,甘甜宁恨恨地想自己真是脑子坏掉了才会有那样的想法,而这个气定神闲的男人显然在看她的笑话,“算了,当我没问,做饭去了。”
晚饭就他俩人吃,甘甜宁故意放了好些辣椒,还在上火的西门寻却吃得很香,甘甜宁的一口恶气自己憋了下去。
一连几天,西门寻都没见到甘如师,姐弟俩好像吵架了,凌水也神出鬼没的,西门寻想了想自己这个年纪的时候,似乎也挺特立独行的,整日被玄蜚声带着闯祸,把代意弄哭过好几次。回望那段青春年少,除了对与玄蜚声有关的几件声名狼藉的事迹印象深刻,似乎什么都没发生就过去了,转眼他们……
甘甜宁借着给弟弟补过生日的由头,请客吃饭,四人在胭脂铺里和往常一样汇聚一堂。凌水和甘如师熟稔了不少,说不完的话斗不完的嘴,西门寻盯着满桌的美味佳肴,心里流口水。
甘甜宁端着一盘菜从后厨进来,鼻尖上有细细的汗,她坐下之后才用手绢擦了擦。
“别玩了,吃饭。”大家长般的架势,两个少年都安静了。
西门寻注意到几日不见的甘如师在他姐姐面前收敛了不少,总用眼睛觑着甘甜宁的脸色,虽然以往也是,但今日显然没那么亲昵了。甘甜宁面色比较平静,不断地给弟弟盛汤夹菜,只是,在注意到甘如师伸手夹菜时腕上露出的一圈青紫时,目光一凛,唇线崩紧。甘如师尴尬地把袖子往下拽了拽。西门寻的脑子转了八百个圈后,得出了一个离谱且惊人的结论。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西门寻深感玄蜚声这位竹马对他看待问题的角度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影响。
如此尴尬的局面,只有胡吃海塞的凌水没有发现,西门寻担起重任,念叨起桌上的美食。相较于往日的家常便饭,今日甘甜宁是下了功夫的,摆盘雕花,色香味俱全,一个人俩时辰张罗出这么一桌子菜,都赶上大厨的水平了。
甘如师替姐姐炫耀:“我姐的手艺可是跟宫里退下来的老御厨学的,学了一两年呢,是吧姐。”
甘甜宁没好气地说:“臭小子你是不是想拐着弯说我就是跟着薛老厨头吃胖的!”
“没呢,姐。”甘如师吓得半死,俩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知道你是为我学的,娘去世以后,谁做的饭我都不吃,就只有你惯着我,去学了一手好厨艺,我都知道……”甘如师声音越来越低,也不敢看姐姐,“你不说,我也知道。”
甘甜宁噗嗤一声笑了,抽了弟弟的肩膀一下,“知道什么呀知道,你怎么这么会自作多情。”
要论哄姐姐,还得是亲弟弟,甘甜宁的心情总算好转,见西门寻主仆盯着她看,才不好意思起来,忙张罗着大家吃饭,又跑去后厨端了一盆炖老母鸡出来,“正好,来,快吃。”兴致上来,甘甜宁跑回对面客栈自己屋里抱了一壶好酒,本来顾及着俩弟弟,现在也无所谓了,跟西门寻一杯一杯对饮起来,少年们看着眼馋,吃得越来越没劲了。最后在甘甜宁逼着弟弟吃了长寿面,这场宴席吵吵闹闹结束了。
月色当空,清冷撩人,海风阵阵开始裹着暖意吹来,晚间在海边散步的很多,年轻体力好的已经勇敢地扑到冰冷的海水里打闹,甘如师被凌水拉去,拦都拦不住,他姐姐好像被夺了自己孩子似的追上去老远,临到海边还是放弃了。
“我不喜欢大海,又冷又腥的。”甘甜宁笨拙地爬上礁石,坐在离西门寻有一段距离的地方。
“西门掌柜是不是卖了铺子就离开这儿了?”
西门寻双手撑在背后,放松地迎着凉凉的海风,慢悠悠地说:“此间事已了。”
“你真不把做生意当回事儿。”
“不过最近做生意还挺有意思的。”
甘甜宁白了他一眼,“站着说话不腰疼。”
西门寻爽朗地笑起来,他的声音很好听,和海浪声给人的感觉很像。
“可惜我们刚刚认识就要说再见了,你喜欢这个地方吗?这是个不错的地方。”
“这是个不错的地方。”
两人坐在礁石上赏月,谁都没再说话。
胭脂铺大门紧闭,凌水无所事事地坐在外面,远远见甘甜宁提着食盒过来,忙接了。
“甘姐姐,又做什么好吃的了?”
“怎么大中午的就关门?”
“哦,来了个谈生意的。”虽然见甘甜宁不信,凌水依然假装笑得真诚。在这个很少让人为难的女孩面前,他知道可以装傻而不用担心被刨根问底。
“这个趁热吃,有甜的还有咸的,要是……凉了就不要吃了,我那儿还有,过来拿。”
“好嘞!”
“对了,交接的事情,你跟他提一下,约个时间我过来。”
嘴里塞满包子的凌水口齿不清,不住点头,“放心吧。”
胭脂铺内,和西门寻“谈生意”的人正环住他的脖子,斜坐在他身上,含着下巴,一双情意绵绵的眼睛锁着他漠然的脸,笑得烂漫。这是个极明艳的女子,二十岁左右的样子,着一身束腰红衣,婀娜风情无限,异瞳,一蓝一黑,笑或不笑的时候,蓝色的那只似乎都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对方。
“都这副模样了,还有人敢打你的注意,叫人家怎么能放心呢?阿寻你倒是说话呀。”
“下来说话。”
“你让我亲一口,就下来。”说着当真要凑过来亲一口。
门外的凌水此刻只恨自己耳力好,连口中的美味都难以下咽了,又听得屋内咣当一声,怕是里面打起来,忙站远了。
“你怎么找来的?”
代意赌气地哼了一声,从地上爬起来,指着他就埋怨:“你还说,这两个月让我好找,你来这鬼地方干嘛,那点小事用得着你花这么多心思吗?真是没事找事。”
“你知道的不少,谁告诉你的?凌水?”
“我那么了解你,还用他说?”
“行了,旧也叙完了,走吧。”
女孩两条秀眉蹙着,忽而怒道:“我千山万水的来找你,你赶得倒急,本小姐来了就没打算走!”
“你不走行啊,我走,凌水进来收拾行李!”
听得一清二楚的凌水哪敢应声,几天前被代意抓住,不敢不交代,这下被出卖个干干净净,恐怕命都要没了。心里琢磨着不如先回教里,等西门寻消气了,再找那贱人玄蜚声帮忙说几句好话。
“你干嘛对我发脾气啊,我怎么着你了,不就是想你,来见见你,扰着你什么事儿了,再说这儿能有什么事儿,一个毛头小子有什么好调查的,我查过了,身上别说火莲之力,连男人气儿都没有。”代意瞧见西门寻眼神越来越吓人,反而兴奋起来,“要我说还不如直接把老头子抓来好好审问来得快,毕竟他跟夫人交情那么深,指定知道些什么……”
“你告诉了代教主。”
“什么呀?告诉什么呀?”
西门寻口气变得严肃,他和代意从小一起长大,有没有说谎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吗?”
挨不住他生气的眼神,代意的脸扭到一边,道:“这有什么,我爹不过是去问问少主的下落,还能如何?”
“代意,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没人比你更清楚这些年代教主做过什么?事到如今你还能说出这样的话吗?”
代意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什么,反而如往常般眨着眼睛讨好地看他。
这种愚蠢又任性的眼神西门寻看了太多太多次,好像也是因为他的一次次纵容助长了代意的气焰,她从不顾及旁人的生死,更不听任何人的说教,但她会听西门寻的,可惜西门寻从未认真想过把她引上正道。无论如何眼下最要紧的是避免事态严重,代孤山去,是一定会赶尽杀绝的,甘甜宁姐弟虽能免于一难,可他怎么对得起他们。西门寻烦闷地叹了口气。
甘甜宁被凌水拉了过来,西门寻似乎急着走,交接事宜办的很快,她一问,原来明早就要走了。
“怎么这么急啊,小师还不知道呢,你走了,他肯定很舍不得。”
“等之后有时间,我带凌水来看他。以他的本事,恐怕还得在书院里受几年苦。”西门寻冲她笑着说。
“是啊。那我就不打扰你们收拾了,先走了。”甘甜宁有些手忙脚乱地理着桌上的文书,刚站起来,西门寻抬手示意她等等。
他走到屋檐下,腾身而起,身姿轻盈而迅敏,风铃被摘下,竟没发出一声响动。甘甜宁看呆了,痴痴地接过风铃。
“就当临别礼物,送你了甘大小姐。”西门寻又自嘲,“虽然这里的一切刚刚已经属于你了。”
“谢谢……”
原来他知道我喜欢这个,甘甜宁想。
甘甜宁刚到客栈,心思还沉在复杂的情绪中,跑堂的伙计忙拦住出神的她,“甘小姐,你家里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