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等在旁边的梁秘书此时听见老大爷的喊声,吓得连忙小跑过来,抓住老大爷的胳膊,掏出一包中华,一边把人往回拉,一边捂着他的嘴,让他少嚷嚷两句。
明月茹兴许不知道,自己不过是晚下了一会儿班,转眼就多了一个丈夫。
她今天下午才从临城回来,身上还穿着精致的演出服,跟同事回单位交完回执表,出来就被副团长叫去了办公室。等再出来,其他同事已经陆陆续续走得差不多了。
明月茹在洗手间里补了个妆,心情还挺好,再出来,走出一楼偏厅,冷不丁地就看见了那边正在台阶上抽烟的周维祯。
周维祯过去没有抽烟的习惯,他打小想做歌手,一向格外爱惜自己的嗓子。
可今天,他却颓废得像个流浪汉似的大口抽着烟,听见脚步声,便抬头看过来,发现是明月茹,脸上表情下意识一顿,而后慌慌张张的将烟扔在地上踩灭,换了两口气,逆着光线走到明月茹跟前,喊她的名字。
明月茹看着眼前周维祯明显消瘦了不少的模样,无声地眨了眨眼,见他抬起胳膊伸过来,立即不动声色地退后了半步,歪着脑袋问:“我爸爸送我的那把吉他,你什么时候还给我,那上面有老李头的签名,我想拿回来。”
周维祯见状将手收回,放在自己的裤子上,有些局促地擦了擦,像上面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的,轻咽了口口水,点头答道:“明天…不,今天,就今天,你跟我去我那里,我现在就还给你。”
明月茹见他这样说,想了想,摇头拒绝:“今天就不了吧,今天晚上我老公要带我回去吃饭,时间来不及。”
周维祯因为她这一声“老公”,原本还算平静的情绪一下子激动了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明月茹,眼眶里红色的血丝和湿气迅速上涌,跟变戏法似的,眼看着就不大对劲了。
明月茹被他这反应弄得实在有些手足无措。
周维祯兴许也看出了明月茹的尴尬,匆忙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克制住嗓子里的抖动,赶紧将情绪稳定了下来:“他…江家那个私生子,他对你好吗?”
明月茹听见这句话,脸上不高兴了,皱着眉头,抿嘴说道:“你别这样喊他呀…”
周维祯不听,整个人靠过来,倾身贴近的姿势,还带上了些压迫的味道,“哪样喊他?私生子?难道他不是吗,当初要不是…要不是我离开…你能嫁给这种人?”
明月茹见他越靠越近,下意识抬手往他胸口一推,语气也变得不大客气了:“你也知道当初是因为你离开啊?不管怎么样,他现在是我丈夫。他对我好,他爸妈也对我好,我们现在日子过的挺好的。”
周维祯不怪明月茹对自己冷言冷语,他觉得一定是江臣那个小白脸假和尚勾引了自己曾经不谙世事的小白花,于是他深吸一口气,顺着明月茹的胳膊,反手往她手腕上一握,低垂的视线投在她白皙的皮肤上,咬牙切齿起来:“过日子?就因为一张结婚证,你就准备死心塌地跟那种人过日子了?那我呢,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你就不要了么?猪猪,你离婚吧,我知道我不是东西,你原谅我,你跟他离婚,咱们重新在一起,我一辈子对你好。”
明月茹倒是猜到了,周维祯这次回来会跟自己提复合。他这一年多据说在英国过得不怎么好,因为周家长辈在气头上不允许他回国,所以身边也一直没个能说上话的朋友,日子大抵过得凄凄惨惨。
可明月茹一点儿没有跟他重修旧好的意思。
江臣虽是家里定下来的丈夫,但模样长得俊,性格又温柔谦和,那些世俗的**一样没有,实属明月茹心中丈夫的上上之选。
而周维祯相比之下就要落魄多了,原本就不怎么聪明,此时还一副神神叨叨的样子,头发乱成一团,气质有些低迷,在明月茹这样一个肤浅的颜控分子眼里,实在丑得相当鞠躬尽瘁。
所以她赶紧咳嗽一声,准备把自己的手腕抽出来,只可惜她力气小,尝试了几次没成功,倒是被抓着的皮肤被磨得又红又疼,明月茹平时顶怕疼一个人,这会儿被缠得烦了,再开口说话,便也刻薄起来:“你真有意思,我们之间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啊,跟我结婚的人又不是你。我不跟自己领了证的男人过日子,难道跟你过吗?跟你这个只会私奔的傻缺过吗?”
明月茹当初被周维祯落了那么大一个脸,心里委屈肯定是有,可你要说她对周维祯有多深的怨恨,那的确也说不上。
毕竟,他们两人从小处在一处,本来就是青梅竹马的兄妹情分居多;明月茹当初决定跟周维祯发生关系,也更多是因为青春期的叛逆心理,荷尔蒙的簇拥,图个试试,不存在什么负不负责的想法。
倒是周维祯今天来她这里表演一出失魂落魄的戏码,她觉得挺不可思议的。
周维祯这人从小自我惯了,为人浪漫,又大男子主义极重。
他习惯护着明月茹,也习惯护着其他弱势的人。
明月茹十几年没能看透他那颗简单的大脑,所以大学时他会喜欢上农村里出来打工、比明月茹还要可怜的孟娇,她照样也没觉得意外。
感情不强求,这事儿明月茹比谁都懂。
“…你先把我的手放开。”
周维祯一动未动,他像是还沉溺在明月茹“包办婚姻”的悲痛里,自我感到得厉害,见明月茹张嘴想要喊人,立马上前抓住捂住她的嘴巴,一边开口低喊着“猪猪,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给我次机会…”,一边作势要亲上来。
明月茹被他吓得两眼瞪大,右腿下意识往上一踢,也许是踢到了周维祯的膝盖,把他疼得半跪在地上。
江臣此时从拐弯处找过来,他步子跨得极大,行走间像能带起一阵风,看着眼前两人的姿势,还以为周维祯这是在下跪,站在他面前时,颇为鄙夷地“嗤”了一声,然后伸手抓住周维祯的胳膊,五根手指使劲往里一收,等听见一声突然的惨叫,才又故作不好意思的把人提起来,猝不及防的往外甩开。
江臣这人模样看着清秀儒雅,不像周维祯这样的公子哥儿从小学习防身课,可他跟人动手一向走野路子。
他跟林幼惜在镇上时,隔壁就住着卖猪肉的王老七,楼下是一口气骂人半小时不带重样的老寡妇,所以江臣耳濡目染,七八岁就会对着百来斤的死猪挥刀砍肉,对人下手从来往人痛点上撞,手劲大,下盘稳,有时一脸温柔可亲地看着你,跟个笑面虎似的,灯光一照,比鬼还吓人。
明月茹原本以为来人是单位保安,如今发现是江臣,皱了皱眉头,脸上难免露出点儿心虚的表情。
她知道现在这个档口不是争论解释的好时候,见江臣一双手将自己侧身拦住,想了想,便索性闭上眼睛,把脸往他怀里脑袋一埋,酝酿了一会儿情绪,连喊几声“老公”之后,开始小声呜咽起来,一边呜咽还一边把自己发红的手腕递给他看,样子看着别提有多可怜。
江臣对此心知肚明,倒也不点破。
他过去一向不喜欢哭哭啼啼的女人。但现在,他没法理直气壮的将怀里的女人推开,因为这是他法律意义上的妻子,是他脸面的一部分。
明月茹见江臣反应不大,一时放心不少,柔软的身体靠在他胸口,肩膀一耸一耸,远远看去,猫着脑袋,小小一只,跟撒娇似的。
江臣低头看着埋在自己胸口的明月茹,脸色逐渐变得有些复杂。
他觉得自己这个妻子此刻显然还没有意识到,两人现在的姿态何其不雅。
她的脸虽然藏住了,可一截惹眼的脖子却露在外面,皮肤透过斑驳的青丝还白得格外晃眼;贴在胸口的两团绵软形状暧昧;布满红痕的手腕抓着他的袖子,嘴里一阵咿咿呀呀的,任谁看了,都不会觉得他两是在干好事。
江臣于是闭上眼睛,抬手拍了拍明月茹的后背,嘴巴抿成一条线,见明月茹脑袋依然垂着,索性将视线移开,轻咳一声,低声说到:“月茹,他已经走了”。
江臣平时很少会喊明月茹的名字,“知知”这样的小名更是从来没叫过,偶尔喊一句夫人,也是在对外人介绍的时候。
此时,他刚说完这句话,明月茹便很是知趣的止住了哽咽,小心翼翼抬起头来,四处瞧了一阵,发现周维祯果然已经离开,脸上不禁露出些窘态,耳根微微发红,从江臣怀里老老实实站直,抹了把脸蛋,小声嘀咕道:“什么时候走的啊?”
江臣目不斜视地收回自己手臂,将它们背在身后,指尖相互抵住,不动声色地摩了摩,“在你一个劲喊老公的时候。”
明月茹听到他的回答,脸上越发红胀了,眼神往江臣脸上偷偷一扫,见他没在看自己,稍稍松了口气,故作感叹地理了理衣服,一边往外面走,一边拍着胸口道:“我那是被吓着了嘛,谁知道他今天回国呀,突然窜出来,还那么大一只。”
江臣得到明月茹这的话, “嗯”了一声也没多问,只是目光直视前方,平静自持的样子。
两人于是一时没了话说,沉默并肩的往前走,路上遇到明月茹同事,江臣跟他们挨个打了个招呼,等走出单位大门,身边重新热闹起来,他才又一次开口,对着明月茹,以一种近亲劝导的语气,缓声说道:“月茹,你平时性子单纯,见过的人少,应付不了这样的泼皮,也是正常。如果你愿意的话,这位周…公子,其实也可以交给我来处理,我们现在毕竟已经是夫妻了,不需要有那么多避讳。”
江臣平时端着一副好皮囊,但凡想要与谁示好,便总能说出一些让人“窝心”的漂亮话来。
明月茹站在他的身边,也不知有没有听懂,垂着脸蛋没有回答,许久之后,等江臣以为她要开口辩解的时候,她才又扬起头来,露出一点崇拜感动的样子,点了点头道:“江臣,做你老婆真好。”
江臣看见此刻明月茹真挚的眼神,脸上的温柔一时有些挂不住。
他没法告诉眼前的女人,刚才那一番话为的到底是什么,所以,他皱着眉头只能侧过头去,感觉明月茹的视线还在自己脸上扫荡,索性抬手扣住她的后颈,把她脑袋往前面一转,略微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告诉她:“看路”。
江臣平时本来是十分喜欢得到旁人的崇拜肯定的。
对于一个曾经身处低层的人来说,享受风光名利本就是人生常态。
像柳贞贞,貌美嘴甜,永远有着最精致功利的讨好,雇主瞧着舒心,她做的顺手,两人都觉得物超所值,也都不会信以为真。
可明月茹却不属于这样的范畴。
她的情绪总是太过直白,带着浓厚的个人喜恶,坦诚得让人无措,所以,作为一个丈夫,江臣很少能从她那里,得到一些屈从的顺心与体贴。
两人结婚之前,虽不算盲婚哑嫁,但对于彼此的印象,的确相当一般。
江臣当年高一入读海阳八中时,明月茹正好在初中部,“笨蛋美人”的名头十分响亮。
江臣那时刚来海阳一年多,因为身边富家子弟的奚落,平时鲜少出门,偶尔一次在学校遇见明月茹,一时惊为天人。只是,他这惊倒也没有多少男女感情的成分,全是因为当时见识太少。
后来,江臣从旁人的口中得知了明月茹“笨蛋美人”的名号,又见她跟在周维祯身边四处打诨,与海阳城里那一班世家子弟无甚差别,嫌贫爱富,惹是生非,臭毛病一个都不缺,久而久之的,那点儿原本就很肤浅的惊艳也就慢慢转变成嫌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