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好在周维祯最后还是没能成为歌手。
这世上好听的嗓子太多,况且他们还都有闻者落泪的悲惨身世。
周维祯从小吃香喝辣,连个头都比别人大一号,不具备让人落泪的基础条件。
所以他苦中作乐,音乐的路途坎坷,就索性买张机票飞去英国,做了个为爱私奔的流浪者。
茹澜的预感没有错。
没过几天,明月茹在去临城交流演出的路上,冷不丁的,就收到了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上面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猪猪,我回来了。”
这世上除了周维祯,没有人敢这么喊她。
明月茹看着自己手机屏幕里的字,一时间心情复杂,脸上变得有些呆呆愣愣的,也说不出个什么感觉,只觉得车窗外头阴雨的天气忽然就变得十分沉闷起来。
她单位的同事这会儿已经陆续开始上了车,他们挨个跟明月茹打过招呼,去找到自己的座位。
乐团的副团长此时也拿了个小包上来,四处打看了一阵,在后排座位上找到明月茹,连忙呼哧呼哧走过来,把她身边已经落座的女同事赶走,笑着问到:“月茹啊,上次我找你谈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明月茹现在是海阳青年交响乐团里的一提,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海阳青年交响乐团前身是海阳市交响乐团,直属省文化局管,零几年时海阳市发展迅速,成了华东这一片的经济文化中心,民众的需求高了,上头便决定另批一套领导班子,成立了现在的海阳青年交响乐团。
乐团到这个月为止,正好成立十三年,团里成员大多是从海外留学回来的,像明月茹这样的“关系户”不多。
团长跟明月茹她妈茹澜当年有些交情,明月茹被招进来之后,受过他不少照顾。
可身边这个副团长却是前几个月才提上来的。
前几天,这位副团长突然找到明月茹,告诉她,乐团明年准备派人去京州交流学习一年,如果明月茹愿意去,上头就把她提成副首席。
乐团里的小提琴手,没有哪个不想当副首席,可明月茹到底知道自己的斤两。
她一没有资历,二没有惊人的天赋,为人散漫,又缺少往上爬的干劲,私下里有些不务正业,论专业程度,这交流学习的名额,怎么也落不到她的头上。
可这位副团长显然铁了心,就算明月茹拒绝,他也不生气,依然笑呵呵地劝她多想想,说话间还拍了拍她的肩膀,等快要开车了,才一脸慈爱地起身,去了大巴前面的位置。
刚才被赶走的女同事见领导离开,连忙又坐回来,眼睛往前面一扫,轻声对明月茹说道:“月茹,你可别听他劝。副团长这回把你打发去京州,是想给他留学回来的侄女儿腾位置呢。这次的学习说得好听是交流,其实跟流放差不多,等你回来,被调去市乐团,那儿的老资历那么多,一提的位置还有你什么事儿啊。”
明月茹平时跟团里同事关系不错,进团之后也低调,没跟人聊过自己的家庭,此时听见她的话,不禁有些意外:“这事…你听谁说的?”
女同事靠在座位上,一脸严肃地回答:“张队他二舅妈啊!人家就在助理办公室工作,都亲眼看到入职信息了,保真。”
明月茹皱着眉头沉默一晌,又问:“那副团长怎么就盯上我了?”
女同事喝一口手里的水,回答得直白:“那还不是看你资历浅,好说话。我听说,副团长那侄女的背景厉害着呢,当时参加面试,是江远文化的老板秘书亲自带过来的,江远文化你知道吗,去年给我们乐团赞助的那个公司,听说出手就是这个数。”
明月茹当然知道江远文化,因为这就是江家自己的下属公司,当初,江远文化赞助他们乐团还是她婆婆林幼惜提的,说是想让儿媳工作的环境更舒适一些。
只是没想,这“关系”绕了一圈,如今绕到了自己的身上。
明月茹看着身旁女同事煞有介事的脸,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她倒是没把这事儿联想到江臣身上,只以为,这副团长的侄女是在国外跟已经去世的江御有过些什么,于是尴尬地笑了笑,开着玩笑,便把话题拉到其他地方去了。
江臣不知道自己上月随意吩咐下面人的一句话,会惹来这样大一个麻烦。
他这段时间忙碌得很,回家吃饭的次数都少,今天因为得知了莫晗入职江远文化的事,便难得提早一次回了家。
莫晗跟江臣多年没见,但两人当年乃是初恋。
江臣这人从小领地意识强,有些畜生的秉性,撒过尿的地方都算地盘;跟过他的女人,不管时间长短,重逢再见了,他多多少少也会生出几分关照之心。
可莫晗毕竟不是柳贞贞那样能被养在外头的红颜。
莫晗这人独立洒脱惯了,小时候又对江臣有恩,只可惜两人恋爱从一开始就谈得极为波折。
大学时,江臣被隔壁音乐学院拉小提琴的团媛勾住,莫晗发现之后愤而出国,两人闹得不欢而散,所以现在再见面,江臣心里除了遗憾,难免也还有些少年时期朦胧的愧疚在。
他今天原本想在家吃饭时,跟明月茹提一提莫晗入职的事,好借着两人亲戚的名头,把莫晗的位置安排得高一些,这样万一以后被人问起来,也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只是没想,自己今天早早回了家,平时一向宅在家里的明月茹却一声不响出差去了。
江臣心中有气,却不得不将计划暂时搁置,进门脱鞋,只能将身上的风衣放在一旁玄关上,扯开领带,躺进客厅的沙发里闭目养神起来。
休息没多久,门口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门铃,江臣起身打开一看,发现是自己常年喜欢离家出走的妹妹江窈,小小一个个子,躲在一束比她脸还大的玫瑰后面,粗略一看,得有近百朵。
江臣放了人进来,语气淡淡地问:“又跟爸妈吵架了?这是谁给你送的?”
江窈把手里的玫瑰往地上一摔,气冲冲地回答:“才不是送我的!是刚才周维祯偷偷放在门口想送明月茹的!要不是半路被我看见截下来,哥你就要出名了!”
江臣听见她的话,一瞬间皱起了眉头,沉默一晌,走过去把地上的玫瑰捡起来,放在手里看了两眼,走到窗边,十分干脆的把东西甩了出去。
江窈看见他的动作,像是觉得有些解气似的:“哥,这明月茹你可得管管,都嫁到咱家里来了,还跟以前的男人不清不楚,太不像话了。”
江窈今年才刚上初中,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平时对明月茹这个嫂子意见挺大。
江臣知道她的讨厌很大一部分源于周维祯。
周家是海阳大族,虽比不上海内外通吃的江家,但家底也不少。
周维祯这人模样长得阳刚俊朗,又会玩儿音乐,从小爱呼朋唤友,性子仗义豪迈,海阳市里喜欢他这一型的女人,个个对他痴迷得很。
但江臣对此十分不屑。
他跟自己这个过分天真、喜怒皆挂在脸上的妹妹向来没有多少话可以讲,如今听见她这番话,更是懒得理会了,走到一旁的单人椅上坐下来,手肘压在膝盖上,开口教育道:“那是你嫂子,张嘴闭嘴明月茹,像什么话。”
江窈原本就觉得明月茹夺了自己的母爱,这会儿见哥哥也帮着她说话,难免更加委屈起来,“像话?爸妈要是真想像话,当初就不该娶她回来,莫姐姐都比她可爱多了!”
江臣原本低垂的脑袋因为她这一句话忽然一下抬了起来,眼神凉凉的扫过去,惹得那头江窈一哆嗦,“这事你怎么知道的。”
江窈缩了缩脖子,小声回答:“我以前偷偷看见你亲她了,哥你放心,这事,我…我没跟人说过的。”
江臣得到她的保证,眼神收回来了一些,只是依然冷漠,一步一步走到江窈面前,连那副温和的笑脸也不端着了,看着她的眼睛,面无表情地告诉她:“那就永远闭嘴,知道吗。”
江窈过去见识过自己这个哥哥的阴晴不定,此时被吓得打出个饱嗝,直接一句话不敢说了。
江臣看着江窈这一副畏缩的模样,心里更加不耐烦了,“啧”了一声,迈步往厨房里走,从冰箱拿出来一瓶明月茹平时爱喝的饮料,放在江窈面前,然后转身,去给林幼惜打电话,让她赶紧把人带走。
江窈今天离家出走,气性做的很足,带了点儿毫不妥协的意思,此时听江臣要把她送回去,一时也顾不得怕了,站起来抱着江臣的腿,张嘴便哭闹起来,大喊着不要回家。
江臣伸手把她往外推,因为顾忌她的胳膊没用太大的力,没想江窈越发起劲,鼻涕口水都甩到他的裤子上,这下可把江臣气得差点破口大骂,整个人往沙发里一靠,直接冷下脸来:“既然你不愿意回去,那等会儿你嫂子回来,让她给你检查检查上次的曲子。”
江窈从小被林幼惜压着学乐器,钢琴古筝萨克斯挑了个遍,最后赌气,挑了个最难的小提琴。
但她学东西向来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会儿听说明月茹要来检查,她一下子就不哭闹了,拿起地上的书包,马不停蹄的就往楼上跑,一边跑还一边嘴里喊着“我要写作业,不练琴,不练!”
江臣望着江窈落荒而逃的样子,一边嫌弃地拿来纸巾擦拭裤子,一边在心里为明月茹添了个难得的好处。
两天后,明月茹从临城出差回来,江臣下班接到老爷子电话,让他带着老婆一起回老宅吃饭,他靠在座位上想了想,难得有心,便决定亲自去单位接她了。
乐团的看门大爷平时没少见金贵男人,文化单位里的风流故事一向不少,才子佳人,各界大佬,在这里总能有市场。
可漂亮成江臣这样的后生,大爷这十几年来,的确第一次遇见。
江臣笑着走过去时,大爷嘴里的冰棍差点掉下来,愣了好一会儿,才老脸一红,问到:“找老婆可以,但现在单位有规定,外来车辆不让放行,你只能人进去,对了,还得做个登记,你太太叫什么啊?”
江臣点头表示理解,笑着告诉他:“明月茹,青年乐团的一提。”
老大爷一听这话愣了,抬起头来,一脸纳闷地问:“啊?你也是明月茹老公啊?那之前进去那个是谁?”
江臣脸上的笑容忽的一下僵住,迈开脚步就往里面走。
老大爷见他火急火燎,赶紧拿着手里的红色小本,追着他喊:“诶先生,登记!你还没登记呢!不是,你至少得告诉我你是明小姐第几个老公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