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私奔
“组长，我问完了，您还有什么想问的吗？”科尔西询问完毕之后侧头看向格榷，询问对方的意见。
格榷笑了下，抬起手关上了科尔西的录像设备，然后才开口，“你从曙光拍卖行带走他已经有两天了，他现在还和你待在一起，待在你的房子里。阿莱克斯，这是因为出现了什么变故吗？是你的雇主抛弃了自己的战利品，还是你太喜欢他，所以不惜打破规矩倾家荡产也要留下了他？”
“格榷。”阿莱克斯面无表情地叫了一声格榷的名字。
“我没有恶意，对调查已经垮台的永昼多年前的非法实验也没有兴趣，”格榷戴着丝绸手套的手合在一起，下巴稍微抬了点，确实像是坐在拍卖行的高级包厢，“我只是想说，如果你想要将他出手，我很愿意做这个接任者。”
“我一般情况下不和政府老爷们做生意……”
阿莱克斯说到这里被格榷截断，对方很自然地替阿莱克斯说出了后面半句，“除非他们出的价足够高。你知道的，我出得起这样的价格，毕竟我还没有从和那些私生子的斗争中败下阵来。”
格榷回扣了阿莱克斯在最开始的时候说过的话题，但是阿莱克斯对此并不买单。
“不，你是例外中的例外，就算你给出天价，我也不愿意和你做生意。”
格榷听到这句话沉默了几秒，这种沉默伴随着剑拔弩张的态势，连科尔西都开始担心自己临时的新组长和这位做灰色生意的老板产生什么更剧烈的冲突。听说干这种活的人都下手不要命，他可不想就这么死在这儿或者忧心忡忡哪天出门被套了麻袋直接丢到底下器官买卖场。
科尔西这么想着默默将自己的目光往下移到这件事的另外一位主人公身上。沈逢君仍然坐在那里，沉默着低着头，明明这两个人正在谈论的是和他有关的话题，可是他仍然低着头，手中抱着的水杯只剩下浅浅一点水，看起来就像是这件事和他根本没关系。
而事实上，沈逢君确实觉得这件事和他毫无关系，无论格榷想要买他是随口说说的玩笑还是真心，也无论阿莱克斯对他怎么处置，他都不关心。他们两个中的任何一个都没有考虑他的想法的意图，无论是在谁哪里，他都不过是一个物品，所有权看主人的愿意。
老实说沈逢君其实习惯了这样的从属性和附随性，在现实世界里，知道他背后站着谁的那群人往往都会用这样的态度居高临下地判断、评价、打趣、嘲笑，他是沈行川的一件物品，所谓的那些自我的人格和特殊的包装不过是这个物品让主人更加满意而做出来的如同邀宠一样的努力。
沈逢君很恶心这种毫无话语权的感觉，连带着在此刻都感觉到不满和烦躁。可这些情绪终究也同样会像情绪的主人一样无人在意。
格榷在沉默了几秒之后同样看向沈逢君，明明沈逢君低着头，可他却仍然感觉到了对方的那点不悦，并且立刻意识到这种不悦的原因。
于是他讲话题真正的转到了沈逢君身上，“阿莱克斯，或许你可以问下他的意思，你不愿意和我做生意，可他或许愿意来我这里。”
阿莱克斯不想把沈逢君扯进来，哪怕他和格榷在谈论的确实是和沈逢君有关的事，但这只是表面上而已。他不觉得格榷是真的在意沈逢君，他只是觉得这样有趣。而如果他询问沈逢君的意见，抬高沈逢君的位置，把他拉入主战场，只会让格榷的好奇心真的转移到沈逢君身上。这不是一件好事，沈逢君跟着名模小姐都比跟着格榷这种先天精神存在问题的人要好，至少加西亚看起来情绪稳定。
他觉得他在保护沈逢君，沈逢君需要这样的庇护，哪怕这带着上对下的强制，也同样是温情。但格榷正在打破这个。
三道视线都落在沈逢君的头顶，他抬起头看格榷，目光停顿了一下聚焦，牵扯其嘴角露出了一个标准的笑容，像是老古董的机器人专门做的表情设定，完美但是机械。
“抱歉，先生，我只听拥有我的人的指令。”
沈逢君这么说，像是一个真正的，被那什么非法实验调整规训过的乖巧的木偶。而他这样的行为却引发了格榷短促的笑声。
格榷是真的觉得好笑，不过这并不是嘲讽，他只是难以想象会有人对于此等事情乐在其中，这和他们要做的伟大的事业截然相反。
——他一点都不喜欢。
他将帽子重新戴回头上。帽檐下压，再一次在他的眼睛上覆盖一层深色的阴影。这个角度让站着的两个人都看不见他的眼神，可沈逢君却因为仰视而足以看清。
他看到那双翡翠绿的眼睛里面的玩味，那双眼睛是注视着他的。
与此同时，沈逢君听到格榷的声音，“那我只好祝你们玩得开心。阿莱克斯，你可千万不要后悔现在的决定。”
*
格榷和科尔西刚走出门阿莱克斯就立刻将门关上，沈逢君足以怀疑这样的行为是泄私愤，毕竟如果不是格榷快了一点，门或许可以直接夹住他的衣服或者更多，让这位外表得体的人变得狼狈。
阿莱克斯关了门之后就靠在门上往沈逢君这边看。对方正准备将杯子里面那点残存的水喝完，为此扬起脖颈举高杯子，下颔到颈部的线条都很漂亮，喉结滚动了一下将水咽下去。
“刚才询问的过程中，你一直在看格榷，你认识他吗？”
沈逢君摇了下头，伸手将杯子放在贴着墙面延展出来的桌面上，“我刚才才知道他的名字，但我好像在新闻里见过这张脸。”
身为执法局的公职人员，出现在新闻上唱赞歌很正常，沈逢君这么说确实没有什么问题。
阿莱克斯抬手指了下自己的太阳穴，“他精神状态不好，你如果再遇到要小心，最好不要和他扯上什么关系。”
“不是有你在吗？”沈逢君很自然地接上了这句话，可是在说完之后又忽然陷入沉默。而同样陷入沉默的还有阿莱克斯。原本融洽的氛围像是一张纸一样被戳破，露出来里面那些一团乱麻的现实。
谁都知道他们两个要分开，短暂的相处时间不过是因为阴差阳错，他们没办法有什么以后，也不存在这种情形。
这间小屋子是沈逢君珍贵的避难所，但也只是短暂的容身之地而已。
阿莱克斯试图说些什么缓解下气氛，但此时他的光脑发出了特别的声响，是一条来自萨莎的消息。虽然她本人没有为阿莱克斯物色到什么新的任务，但是加西亚小姐却终于给出了一个新的地址。对方的要求十分简洁且具体，让浣熊运输公司在明天上午十点四十二分前将沈逢君带到指定地点。
沈逢君一直觉得自己在察言观色上有点天赋，不然他也做不到在现实世界里活得如鱼得水。而此刻光是看着阿莱克斯的表情，看他睫毛瞬间的抖动还有眼神的变化，他就几乎确定了对方收到了一条怎样的消息。
那是和他有关的消息，是来自加西亚那边的讯息，是比他刚才那句话还要真实且冷酷的真正告别。
“你……”他说了这一个字就住了嘴，哪怕沈逢君巧言善辩，在这个时候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最主要的是，其实这个时候欲言又止才是最合格的表演。
阿莱克斯叹了口气，他回复了萨莎的消息，然后对沈逢君说道，“我们得分开了，逢君，我的雇主，也就是你的主人，加西亚小姐要求在明天上午十点四十二分前见到你。”
沈逢君没有说话，阿莱克斯看着他的眼睛，目光和他在拍卖行第一次见到的时候的目光重合，依旧是平静的湖面。哪怕多了几天新的相处，那面湖泊仍然没有改变什么。
而他只能站在湖泊之中继续说些有的没的，“小乔大概会在一个半小时后到，然后我们就会带着你前往加西亚给出的新地址。我……”
阿莱克斯说到这里也卡了壳，他不知道还要说些什么了。出于他个人的观念，现在还不算是真正的告别，没有走到尽头的故事都会充满变数，说不定在明天十点的时候加西亚提供的新地址就会爆炸，说不定今天晚上就会掀起一场机器人暴动搅得纽城彻底瘫痪，又说不定在小乔还没有把车开过来的时候加西亚就对沈逢君没了兴趣打算终止这笔交易。在还没有发生的每一个时间点里面都存在着那么多那么多可能性，那么在分别真的到来之前，去道别就毫无必要。
他这么想着然后快步走过来拉起了沈逢君的手腕，又把从旁边的衣帽架上拽了一顶渔夫帽盖在沈逢君头上。
“还有一个半小时，我们出去玩儿吧！”
沈逢君一只手被阿莱克斯拽着，另外一只手按着对方盖在他头顶的那顶渔夫帽，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被对方拽着出了家门，拽着一层一层走下楼梯，然后冲出狭窄的流着污水的小巷。
他只能看到阿莱克斯飞扬的粉色长发、晃荡的衣角，还有越来越亮的光线，以及从手腕传来的温热的体温。而同样是此时此刻，沈逢君不合时宜地想起来了一个词——“私奔”。
在他们俩的故事的最后一个半小时，阿莱克斯决定带着离开小小的实验室的沈逢君先出去玩个痛快。
*
“你尝尝这个，”阿莱克斯买了一份混合果脯，然后捏出来一个草莓的递到沈逢君嘴边。他必须要喂沈逢君，因为对方的手上一手拿着才咬了一口的糖葫芦，另外一只手上是加了很多冰块的抹茶咖啡。
“有点甜。”
其实比起果脯本身，阿莱克斯购买的过程更加有趣，他是直接拍了拍穿着漂亮服装的女士的肩膀，几句交涉后对方一边警惕地看着四周，一边从掉了两颗钻的手包里面取出来了一袋混合果脯。
这看起来像是一场非法交易，而且事实也是如此。
“就要甜的才好吃，”阿莱克斯再次捍卫自己的美食主张，“这可是从四环弄来的，这个卖家有个亲戚在四环的水果加工厂上班，每次偷一点来这里售卖，价格比商店里的正品低好多。我是他的老主顾，买了很多次都没事，你可以放心，吃了肯定不会坏肚子。哦，还有，他其实是个男性，便装是为了更好的隐藏身份，虽然我觉得他这样更容易被注意到。”
沈逢君也觉得是这样。这位“女士”在破败的、五花缭乱的街道里实在是精致得过分，很容易吸引到别人的注意。至少他就清晰地注视着对方踩着高跟鞋扭着胯从人群中钻进右边的一条小巷。
“我们继续往那边走吧，那边还有些别的，也很好吃。”
“可是这里不还有一家……”
沈逢君刚才见过阿莱克斯和那个小摊的摊主打招呼，看起来应该是熟人，所以他才好奇为什么阿莱克斯跳过了这一家。
“……”
阿莱克斯看着买油炸淀粉火腿肠的小摊沉默。他想起了那个没什么意思的传闻，说街头巷尾的这种油炸淀粉场其实都是用之前屠杀的那批仿生人的冷冻肉做的，毕竟淀粉肠里也不需要多少肉，说不定用到下个一百年还用不完上一批。
虽然他不怎么信，但是要把这个送给一个仿生人吃也太地狱了，像是什么变态疯子的恶作剧。作为一个好人，阿莱克斯实在干不出这种事。
于是阿莱克斯揽着沈逢君贴近他的耳朵说道，“那个不太好吃，而且我前几天才看到他坐在油桶上面抠脚。卫生条件肯定不好，我刚跟他打招呼只是因为我们其实住在一栋楼。走吧逢君，我们去那边，我带你去吃巧克力味的棉花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