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蛇纹
小乔开着车到阿莱克斯的楼底下等了三分钟没等到人，立刻拿起光脑准备给对方放消息，可还没有打完字就看到阿莱克斯带着沈逢君往这边走过来，两个人怀里都是一堆食物，硕大的棉花糖几乎挡住了阿莱克斯的脑袋，以至于开门上车的时候阿莱克斯都是先一只手握着棉花糖先进来然后整个人才挤上车。
小乔：“……”
他觉得这两个人像是在参加春游，但是因为不喜欢说话，还是沉默着不表达自己的观点。
坐好之后阿莱克斯继续和沈逢君分享刚才买了但还没有来得及吃的东西，这种欢快的氛围让小乔更觉得像是春游，以及等回去之后他一定会让阿莱克斯替他把车洗干净，所有的油点和糖渍都不能存在。
在这样算得上轻松的氛围中，一行人在第二天上午十点三十六到达了加西亚提交他们都地址。此时距离约定的时间只剩下六分钟，而阿莱克斯并没有让沈逢君下车的打算。
“加西亚说只能你一个人进去，我等会儿不能陪你进去。”
“没事，”沈逢君声音很轻，“我们总得告别，阿莱克斯，这是命运。”
阿莱克斯不喜欢命运这个词，就像是不喜欢总有人再说走到今天纽城的政/治管理制度是人类唯一的选择，无论历史倒退再回来多少次都只能如此一样。
而他也知道此刻根本做出什么真的纠正沈逢君的想法的行为，所以他只是抬起手拥抱了对方，又在漫长的拥抱之后松开人，“我希望你能过得好，如果有人欺负你，记着偷偷告诉我。”
而沈逢君转头看向车前，那里有一个小小的机械时钟，他垂着眼睛，“现在才十点四十，还可以继续拥抱两分钟……”
在他话音未落的时候整个人又被阿莱克斯重新捞进怀里，刚才的拥抱已经让他们交换了彼此的体温，短暂的分离也没有破坏这种相同的触感，他们用一致的温度再一次延续了这个拥抱。
但这一次实际上只是一分钟。
阿莱克斯在四十一分的时候松开沈逢君，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总要给你进去的时间，走吧逢君，我看着你进去再离开。”
沈逢君这一次没有做任何挽留，他干净利落地打开了车门走到房子的面前，刚想敲门却发现这栋独栋小楼的大门是虚掩的，像是迎接他的归来。
不过沈逢君并没有立刻进去，他转身抬起右手朝着车辆后车窗的方向摇了下手臂，虽然车窗升起看不清里面的人，但他知道阿莱克斯一定在看他。
——这才是他的告别。
不过阿莱克斯等沈逢君真的进去之后还是没有叫小乔开车，他沉着面色，忽然问道，“你看到了吗？”
小乔侧过头看阿莱克斯，但是那一顶蘑菇帽子实在太大了，这种时候多少有点阻挡视线。因为这个原因，他只能看到阿莱克斯抿起的嘴角。
阿莱克斯心情很不好。
小乔迅速地分析出来，不过很正常，对方对沈逢君有点感情，现在和人彻底分别，不出意外应该没什么见面的机会，所以肯定没办法心情好。
他觉得这个时候他需要安慰一下自己的朋友，但他实在是不爱说话，所以打算再听听阿莱克斯下面的话再决定怎么开口。
“他给我招手再见了，他心里有我。”阿莱克斯说道，让原本还有些担心他的小乔立刻转回头，十分庆幸自己刚才没有主动安慰，并且迅速用脚踩动油门。
阿莱克斯痛骂了一句小乔的开车技术，然后才靠上玻璃，回忆自己刚才看到的那一幕——沈逢君站在这栋房子的门口回过身来跟他挥手再见，他从对方眼睛弯起的弧度聚焦到对方的面向他的掌心，那掌心上有一道细小的划痕，可能是今天买的那些食物中粗糙的包装划破的。
那划痕渗出血色，但不是仿生人的蓝色，而是鲜红的一道。
沈逢君根本不是什么仿生人，而是一个实打实的人类。
这是一个骗局，没有被禁锢的十几年，没有拯救也没有朋友，只是一个特地隐藏身份的人借他的手成功逃出拍卖会的金色牢笼，也或许也只有他在意那些阁楼小屋的夜晚和清晨。
*
而另外一边，沈逢君早已进入打开的大门，他敛眸抹去手心渗出来的血，再抬头就对上正从另外一个房间走出来的人的目光。
男人身高将近两米，半长的蓝发半扎在后面，脸型偏窄，眼睛圆润，眼角却微微向下，这让他看人的时候显得十分温柔。而他的穿着也对应上了这一点，没有任何装饰的纯白家居服上系着一件黑围裙，很符合刻板印象中的家庭主夫形象。
“逢君，你回来了。”
「他就是乌梢。」
569A开口提醒道。
沈逢君根据569A告诉他的信息已经清楚了乌梢的身份，他才是那个被非法培养的仿生人，机缘巧合被他发现并且带到了这里。至于他自己前些天的蓝色血液，不过是特意制造出来隐瞒身份的骗局。
“种子带回来了吗？”
他在没有回来之前联系了两次乌梢，一次就是从拍卖会出来佯装晕车时紧急发的消息，让对方延后这个计划给他几天时间，第二次就是告知对方种子的地点以及确定好“加西亚”发消息的时机。
“我让裂须去的，他已经拿回来了，他们还在研究到底什么样的土壤水分和阳光可以让他发芽。”乌梢一边说话一边走过来，打算将手里拿着的咖啡递给沈逢君。
所以沈逢君不算是完全欺骗了阿莱克斯，记忆告诉他确实进入过伊甸园，并从里面顺出来了一颗种子。但是因为一些特殊状况陷入昏迷，只赶得及在昏迷前将种子藏好。
“那我等下把当时的具体内容全都发过去给他们，希望这颗种子能发芽。”沈逢君说完之后就准备接过那杯咖啡，他进门的时候乌梢就应该在调这个，棕色的咖啡上面是奶白色的拉花，是不怎么寻常的盘着的蛇纹。
不过这个蛇纹在黑市还有执法局那里倒是人尽皆知，谁看到都知道，这属于纽城声势最大的反叛组织——萨麦尔。
其实光是“萨麦尔”这个名字就已经让他们的目的昭然若揭，因为这个称呼同样属于那条在伊甸园中违背上帝旨意引诱亚当和夏娃吞下苹果的蛇。
在沈逢君快要碰到那杯咖啡的时候乌梢忽然往回收了一点没让他碰，眼睛盯着他伸出的掌心，“你手怎么会受伤？”
沈逢君刚才已经将血抹掉，但是这道伤口是他让569A故意弄出来的，为了防止阿莱克斯看不见，伤口虽小却也故意弄得深了点，所以现在又渗出来点血来，倒是被乌梢给看见了。
沈逢君换了一只手去接咖啡，“一点小伤，我没注意。我等下自己处理就好，这几天我不在，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听到沈逢君这么说，乌梢也没再多说什么，他和沈逢君既是朋友也是同伴，知道对方向来强势，不喜欢让别人看到脆弱一面，哪怕是一点小伤也是如此。
“格榷联系过我们一次，就在昨天，他问你在不在，如果在，下周三下午四点半咖啡馆见。”
沈逢君拿着咖啡啜饮一口才回问，“昨天晚上吗？那你是怎么说的？”
这一次的伊甸园行动极其特殊且隐秘，连沈逢君都不确定能否成功并且活着回来，所以连原本用的光脑包括一切可能验证他的东西全部留在乌梢这里。所以和他们联系匪浅的格榷发消息过来也只有乌梢才能看到。
“是昨天晚上，我还没有回他。毕竟以前他从来没有要求过和你亲自见面。”
沈逢君知道格榷为什么会问，他们两个之前没有真的见过面，而格榷需要知道那个在阿莱克斯身边的沈逢君和萨麦尔的沈逢君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
“我等下回他吧。我会和他见面的。”沈逢君又喝了一口咖啡，乌梢往里面加入的奶精分量把握得很好，完全不会盖住咖啡本来的醇香却又掩盖了些苦味，让他也开口夸赞道，“你的咖啡味道越来越好了。”
“毕竟我可是咖啡店的店长，”乌梢笑了下，“你记得处理伤口，我还烤了面包，要去厨房看一看。等会儿拿上来给你尝。”
“好，谢谢。”沈逢君点了点头就端着没喝完的咖啡上了楼。等到四下无人，569A也开口和他闲聊。
「要我帮你把伤口恢复吗？」
「不用」，沈逢君看着自己的掌心，已经半凝固的血液堆在皮肤上面，覆盖了半截掌纹，「它还有用。」
他在等乌梢拿着刚烤好的面包上来，按照569A给的记忆，乌梢是一个对待同伴十分体贴的好人，所以对方大概率会顺便带上一份处理伤口的药物和工具。而这种对曾经的“沈逢君”很熟悉的人总是现在的他最难应付的。
秦攸庭的错误已经证明了这一点，他不能再犯一次同样的。
「好吧，你总有自己的打算，不过你为什么要让阿莱克斯看到这个，我本来以为你们之间会继续温情片段，至少是在现在。」
关于这个问题，沈逢君曾经也摇摆过，他思考衡量了许久要不要揭穿这层温情的假面，最后还是想要让阿莱克斯因此而感到痛苦和不悦，如此才能让他自己开心些。这是他对对方居然那么轻易交付半截“真心”出来的一点小小报复。
沈逢君握着咖啡杯子的手摩挲了下杯子的把手，「那些温情本就真情假意参半，可我在最后赋予了这个片段真实。」
*
不出沈逢君所料，乌梢确实带着烤好的面包以及医疗箱敲开了他的门。乌梢进来之后先是将医疗箱放在茶几上，嘴里说着“我看医疗箱还在外面就知道你忘了，所以过来找你的时候顺便拿进来了。手上的伤还是要处理好，逢君，你不能不在意这些小事。”
他一边说一边把放着菠萝包的碟子递到沈逢君面前，然后继续道，“这次买的草莓酱有点酸，但是我的菠萝包酥皮很甜。你应该会喜欢。你要不要趁热尝尝看？”
“谢谢。”沈逢君接过碟子，菠萝包已经被乌梢切成了四份，颜色鲜亮的草莓酱渗进面包柔软的内里，看起来就让人充满食欲。他拿了一块捏在手里慢慢地吃，而这个时候乌梢已经坐在了地毯上。
“介意我帮你处理吗？毕竟你现在在吃东西。”乌梢打开了医疗箱，再一次提出了这个建议。
沈逢君垂眸看他，在乌梢看来，他此刻的眼神是曾经的“沈逢君”很少会露出来的，没有一点防备。
他看着沈逢君吞咽完那口面包，舔掉嘴唇上沾着的一点果酱，然后将那一只受伤了的手递向他，又一次说了一声“谢谢”。
仿生人好像忽然听到了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尽管他在很早以前就通过手术替换了一颗机械心脏。
乌梢没有细想自己此刻可能听到的声音是否来自于某种神经的幻觉，他只是握住了对方的手腕，开始准备处理伤口。
沈逢君吃了一半的菠萝包之后就收了手，只低头看乌梢动作，纵然对方动作轻柔，可是消毒总会带来些刺激的感受。
尽管沈逢君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你不准备问我为什么会改变计划吗？”
乌梢继续着动作，对沈逢君抛出的问题并不在意，“萨麦尔需要更多的人，浣熊运输就是其中不错的选择。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选择了他们接单。虽然我没有预料到你会为了他们特地停留……”
乌梢说到这里停顿了下，然后直接截断了那半句，握在沈逢君手腕上的手指冰凉，“在这段相处中，他们通过你的判断了吗？”
“还需要再接触。”
沈逢君这么说，语调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