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拯救
沈逢君的卧室内，怀亚特扯了一把椅子过来坐在上面看着还在睡梦中的沈逢君，手握着对方的手来回摆弄，从掌心的纹路摸到手指的关节，然后又揉了揉对方指甲和皮肤相接的边缘。
他一直觉得沈逢君的手长得很漂亮，东方人的骨架比他们小了些，连手也如此，但沈逢君仍然拥有着细长的手指。微微突出的指节一截截连接起来，很适合戴上些漂亮珠宝，珠光闪烁下一片莹白。
怀亚特想起他从海外带回来的那颗绿宝石，决定明日就派人送到珠宝匠那里做一枚戒指。
他摸着摸着忽然听到对方梦呓呢喃，声音有些小，以至于他只听到了点尾音，像是在叫他的名字。
怀亚特因为自己的猜想心情愉悦了些，嘴角勾着笑凑得离人更近想要听清楚，但是在听清楚的下一秒他的脸色就变了。
“格兰特……”
很显然，让沈逢君在梦中都难以忘记的人根本不是他，而是他的哥哥。
一个死人……
格兰特的眼神冷下来，抓起沈逢君的手放到唇边咬了两下做惩罚，这才面色不虞地离开沈逢君的卧室。
等怀亚特离开之后沈逢君就睁开了眼睛，他抬起自己的右手，食指和中指上留下了两个牙印，位置和他今天在墓碑前咬住对方的如出一辙。只不过怀亚特留下来的牙印极浅，如果他明天在正常时间醒来，这一点痕迹早就毫无踪影。这比他想象的怀亚特要温柔，他以为对方会更用力或者更过激。
可惜他的睡眠质量实在堪忧，在对方推门进来的那一瞬间就已经醒来，甚至还当着对方的面演了一出戏，故意叫出格兰特的姓名。
但他也确实在梦中梦到了格兰特。梦境戛然而止于他们之间的深吻，而从那天之后，他们的关系彻底变质，也就此开始了他在卡洛斯家族的上位史。
这么醒来之后他更是毫无睡意，看了眼机械钟上的时间就起身坐在沙发上，他今天没有关上露台的门，带着点玫瑰香气的风将纱帘送进来，快要靠上他的发丝。
在如此的安静之中，他忽然回想起了枪击案最后的一幕，明明在今天的葬礼上那么多人对此感到惋惜对凶手万般讨伐没有让他的联想能力发动，可在这个苍白的夜里，在他在梦中重温了他和格兰特之间的第一个吻后，他却想起了当时的画面。
在最后的关头，格兰特推了他一把，然后那枚子弹越过他原本的位置射中了对方的胸膛。
「小A，格兰特为什么不让我和他一起死？」沈逢君在脑海中问出这个问题。
他分明记得在有一次的家族会议之后，他们两个因为意见不同而发生一点口角，而口角很快就上升到肢体之间的冲突。格兰特将他压在那张骑士圆桌上狠狠地吻，激烈的情/潮泛滥在卡洛斯家族最重要最正式的会议室里，难以克制的羞耻被挤压出来外化成流水，顺着他的腿根淌下去，又被人捞在指尖送到唇间品尝。
圆桌中放着一个圣母迪波尓西的白色雕像，女人微微张开双臂，面容肃穆慈悲，他的上半身贴在镶着金色花纹的冰凉桌面，手被束缚在后面握住。只要稍微抬起头，就可以和那张面孔对视。尽管他知道那只是一个雕像而非活物，在刺激之中却仍然荒唐地觉得那好像有真实的目光注视着他们在这里发疯。
而在这些结束后，格兰特温柔地安抚他，一点一点亲他的脖颈，可是开口说出的话在沈逢君看来却算不上温柔，甚至堪称一种威胁。“逢君，如果哪天我死了，我会带你一起去见上帝。这里比地狱更荒唐，我不能留下你。”
这一次是格兰特唯一一次讲了想要和他一起死的话，但是他却不止一次地感觉到对方对他存在着杀意。在那些他越发独立的时刻，格兰特确实不满过他这位下属，也是真的想过卸掉他身上的权力甚至夺走他的性命。
「可能人类的感情就是这么复杂，他想让你陪他一起死，但是到了紧要关头，又还是希望你能活着。这就是爱情，让一个人偏执，却也让一个人释怀。或许他就是在那个时候才确认了你有多么重要，所以你才能在那个瞬间完成对他的刺激。」569A给了沈逢君一个答案，用这里舞台剧特有的腔调。
「真的是这样吗？」
沈逢君见过愚忠的狗，也见过卖命的人。他完全同意在某种情况下某些人会选择为其他人付出自己的生命，他可能是一个忠诚的理想主义者，可能是为了所谓挚爱，也可能仅仅是为了拿到一点买命钱。但是这里面绝对不会有格兰特，也不该有格兰特。
「也可能是他没觉得自己那样做就会死，而且确信那样就可以得到我全部的忠诚和……爱情，为此付出一点代价完全值得。同样也有可能他其实判断错了狙击手的选择，从而误认为我原本在的那个位置才是安全的，只是因为客观上他确实因此而死我又因此而活，所以这一切被理所应当地美化成他是在用自己的生命救我，甚至连刚才的我自己都认可了他一定是这样的主观想法，还为此百思不得其解。」
569A因为沈逢君的这一段话而沉默，她确实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因为沈逢君列举的这些情况同样也存在，这甚至不是阴谋论，只是一点简单的人性的可能性。毕竟格兰特已经死了，这个世界没有鬼神，没有任何一种方法能够召回对方的魂灵，去询问他的真实想法。
「可是……你明明知道有这么多可能，为什么之前会做那样的判断呢？」
她说完这句之后换成沈逢君沉默，在她以为自己不会听到对方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时，沈逢君终于再次开口。
他的声音带着点笑意，却满满是对自我的嘲讽。
「因为人是复杂的。我理性上确定无人会救我，情感上却仍然渴望这些会发生。而这个幼稚的矛盾，我也是刚刚才发现。」
*
第二日上午十点，海伦庄园会议室的圆桌又一次坐上了人。之前空缺的二老板的位置重新见到了他久违的主人怀亚特·卡洛斯，而最奢华的那把属于老板的座椅却暂时失去了他的主人。
沈逢君就坐在老板位置右边的第一把椅子上面，因为他曾经是教父格兰特·卡洛斯最信重的顾问。但就算如此，由于沈逢君身上并没有卡洛斯家族血脉，他仍然只是这个家族的非正式成员，在权力更迭之后，能否保住现在的位置全看新任老板的态度。
他扫过围着圆桌坐了一圈的人。无论昨天的葬礼上这些人表现出如何的悲痛欲绝，今天坐在这个位置上都只是为了一件事，也就是商讨下任卡洛斯家族老板的人选。格兰特突然亡故，并没有在明面上留下什么对于下一任老板的定论。所以哪怕按照习惯身为二老板的怀亚特应该顺利成为新任老板，其他人也有争一争的可能。而其中最有可能的，就是格兰特和怀亚特的亲叔叔，安东尼奥·卡洛斯。
“人齐了，那就开始吧。”安东尼奥开口。
“开始说什么？哦，对，”怀亚特撑着下巴，“我继任兄长的位置之后，确实有些想要跟各位说的......”
“怀亚特，关于新任老板的人选，我们......”
在安东尼奥打断怀亚特的话之后，沈逢君同样打断了他的。“新任老板不是已经确定了吗？教父临死之前告诉我，怀亚特·卡洛斯就是他指定的唯一继任者。”
所有的目光都在此刻看向沈逢君，怀亚特眼神玩味，安东尼奥则是干干地笑了两声。“沈，虽然大家都知道你和格兰特·卡洛斯关系亲密异常，日日同眠......但他的这句话毕竟只有你一个人听到，这是真是假我们谁都没办法判断。”
“如果我真想作假，就会选择阁下您了。我和您这几年相处融洽，哪怕您成为新任老板，也不会对我做赶尽杀绝之事。但是......”沈逢君看了一眼怀亚特，眼神冷淡，“我和怀亚特曾有旧怨，他几次羞辱我，我也多番折磨他，甚至将他逼离西西里岛四年，他成为老板对我毫无好处，我还要担心自己能不能在卡洛斯家族善终。我为什么会这么做？”
“是啊，沈，那你为什么还选择说出来？”另外一个人开口问。
“因为我和教父关系亲密异常，日日同眠，所以我一定会完成他的全部要求。这是我对教父的忠贞，哪怕因此死在别人手上，我也毫不在意。”
沈逢君这么说，而他口中的“别人”正托着下巴眼神玩味地看着他向一个死人表忠诚。
沈逢君看着那些至少表面上已经相信他的话的众人，从口袋里取出来一封信，然后递向怀亚特，第一次主动承认了对方的身份，“这是教父的亲笔信，老板，不如就由您先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