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空忽升起一团黑云,遮天蔽日。
“七日境已开。” 战柯冷漠空洞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在外一时辰,于内一日夜,时间未到不可出,是生是死不得知。愿入者,立血誓,请。”
和姓战的立血誓?
看着前面并立而站的赤青双影,刘影脸上挂起了亲切的微笑,手却不动声色地压住儿子的肩:“梁城主,沉水城的人不如再上几个?毕竟有过经验,不似我们盲撞。聂城主也是,沈公子年少有为,给后辈们带个样也好…”
“想晋升,连点血也不敢给?”施岐拽起弟弟飞身而至,抑着兴奋划了道口子,几乎深可见骨,“峦峰城,施岐施峋,愿入!”
沈围后脚就到,只拿扇尖顺带划过手背,留下三道若有似无的红印。他不仅神情悠闲多了,话也说得轻松:“沈家阿围自愿入境,还请四长老保佑我,多涨涨灵力!毕竟都是熟人了。”
挠痒呢?战珏一个白眼。
“沉水城莫予慈、宋觅安…”
“天水城田甜、何流、郭虢…”
“神鸟城穆兰、鹤莲、魏芙…”
争先恐后这事,只要有人带了头,后面就很顺畅了,很快崖上云前就站了不少,皆是三两成伴的少男少女。
“老家伙”一个没动。
方才的名字战珏过耳一听,便知哪个是城主的心肝宝贝,哪个又是护驾的老实徒弟。原来所图不在自己,而是想给儿女捞好处?难怪腆着老脸也要来。
“结誓毕,阵法起。”
随着这句话落下,盘坐后方的战家人同时催动灵力,数道耀光射向那团黑云,如怒号之龙飞转盘旋,终成银边。
战柯再度开口:“启境阵,能辨灵血,战家人只守战家子孙。为防有失,请诸位城主自行出力护阵。”
“耍什么花招?”晁天青担心儿子,一点就炸,“若我不愿,又如何?”
战柯听而不答,双手落膝,额上泛光,灵力在周身均匀地涌动,显然已进入全心护卫之态。
倒是后头的战珏,还算好心解释了一番:“他们以灵力护阵,我再不济也能有个全尸出来。你不护,无声无息死在里头的人又不姓战,谁乐意管你?”
“少跟我一唱一和,想诓谁?大不了不进了,飞叶城不差这点东西!”
“不进?血誓已立,未入者…”
她挑衅地扬起嘴角,手往身侧一牵,猛地向后倒去!两道身影坠崖而下,跌入黑云瞬间消失,只剩下荡在半空的后半句。
“当夜,暴毙。”
“这可不妙。”沈围合扇欲走。
“暴毙?妙极。”施岐抢了先。
他不愿和施家兄弟落得近,微顿了下才重新抬脚,谁知眼前白衣飞过,竟又被人抢了先?
“峦峰城望之凤,愿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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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你,宋棉是谁?”
突然被拉下去的谢寻琢,刚从猝不及防的失重中出来,还没来得及适应所处之地的热气,就听到这么一句。
“宋棉?”他略怔,“不知。”
战珏双手环抱:“你们师出同门,她还代沉水城送礼,怎么可能不知?”
“安师妹?”谢寻琢才听懂,不禁失笑,“你听岔了。宋觅安,寻觅的觅,安心的安。”
“寻、觅?和你名字挺搭的。”
“我和安师妹都是被师父收养的孤儿,大约是因为这个缘故,他取名时挑了相近的字。”
战珏挑眉:“青梅竹马?”
“也…”谢寻琢回过味来了,话锋一转, “也可以这么说。”
她明显苦恼了。
“怎么了?阿鱼。”他握拳轻咳隐去唇边笑意,话里却不自觉带了暗钩,“此事有何不妥吗?”
“也不算什么不妥。”战珏停顿小半晌,想找个合适的说法,但最后还是直言了,“就是看着不对付,莫名堵得慌。她送礼的时候皮笑肉不笑,似乎不怀好意。”
听到如此直白吃味的话,谢寻琢却也说不上高兴,反倒有了几分郑重:“虽说安师妹和师父云游在外,我们已有多年未见,但她自小心善品洁,绝非这种人。”
她早知道这话得不到认同,但真听到时还是有些不爽,仿佛要将那股闷气驱散似的,手往心口重重拍了两下:“你觉得呢?”
“我觉得她看起来人很好呀!”天真烂漫的声音从怀中传来,“笑起来的时候很亲切呢!”
“这是…”谢寻琢诧异,“阿鱼,你把林芝姑娘带在身上了?”
战珏只“嗯”了一声,没什么解释的心情。不过林芝很亢奋,接二连三的话迫不及待地冒出来。
“当然啦,珏姐姐的生辰我可不能错过!但是外头的人太多,我就藏在她身上了。听说这里面邪气很重,我怎么没感觉到呢?可能因为我灵力太低了吧。不过没关系,待我们出去后好好一说,小静肯定羡慕得不行!”
“林芝,你先睡吧,有事再叫你。”战珏手一翻,掌心躺着枚发光灵玉,“走,该干正事了!”
“闻灵玉佩?”谢寻琢一眼便认出来,“当初琰公子便是利用它找过去的,希望这次还能如愿。”
“那里肯定有通往九层塔的路!再说了,寻梦幻林的仇,我也还记着。”
说话间,战珏已拉着他飞驰而行了。此地日头正盛,连空气都带着火气,地底还有岩浆在滚动。不过她没觉得奇怪,还因熟悉的环境生了几分安心。
但谢寻琢渐渐力不从心了,只觉脚下发软,背上虚汗如雨,眼前渐渐昏黑。他勉强滚动喉咙,吐出几个字眼,却不知自己嘶哑微弱,实在混乱难辨。
“这是怎么了?”战珏急停转身,一把揽住身后差点滑落的人。可话听不清,又没看出端倪,实在无从下手。
眼见他喘息渐弱,通身的汗凝成了薄霜,整个人好似要冻结!她不再耽搁,抱起人就往回飞,才走了一小段路便觉得不对劲。
这是来的路?
战珏警惕地环顾四周,岩石地貌似乎别无二致,但地上零零星星长出了方才还没有的花,花瓣黑白相间,形似风中烈火,隐隐约约围出一条通向某处的小径,越往远处开得越盛。
火棘花?原来在这等着!
她只思索了几瞬,便毫无迟疑地冲了进去。小径终点是块不大不小的平地,像是专门给人准备的休憩之所。
“阿鱼…”谢寻琢硬撑着唤了句。
“别怕,花香无毒,我守着你。”
贴在耳畔的声音温暖有力,肌肤相碰之处也在无声安抚,谢寻琢的身体慢慢放松了。面上压迫的冰霜在融化蒸发,终于有新鲜空气透了进来,如同经历彻夜风雪的旅人踏入烤着火的严实茅屋,连手脚都迅速复苏了。
战珏左手抱人右手持鞭,瞪着猩红的血眼戒备,地上还插着自己的剑,只是没等到任何危险,怀中先有了动静。
“阿寻,好点了吗?”她紧盯着。
“我怎么了?”谢寻琢慢慢起身。
“中毒了,很罕见的红莲毒,偏偏附近就有能解毒的火棘花。不过我也顾不上什么陷阱了,它的后劲极狠,若错过解毒良机,下半辈子都晋升无望了。”
“红莲,莫非取自佛语中的极寒地狱?听说受罪于此间者,皮肉赤红冻裂似红莲花开,难怪我如坠冰窟窒息难言。”
战珏气不过,上手一敲:“还有心思想这个,看来是好全了!”
“抱歉,让你担心了。”自知掉书袋的毛病犯得不是时候,他老老实实地挨了个板栗,“为何你没事?”
“不知道,可能之前碰巧服过什么药。”她耸了下肩,将手摊开,“闻灵玉佩很暗,我也没感觉到邪气,但就是觉得怪怪的。”
这话提醒了谢寻琢,他蹙眉不解:“此毒甚猛,没弄清楚前不好贸然离开,但我明明敷过百解,最近应该百毒不侵的…”
“你知道百解?”战珏诧异。
“林芝姑娘与我提过那药的名字。”他将在黑河城遇到的事简单说了,可对面竟是一副从未听过的模样,“阿鱼,你没收到我的飞信吗?”
“你给我写了信?”她更诧异了。
“去沉水城的路上,林芝姑娘不是日日与你寄信报平安?我从她那讨要了两三枚,与你说了些正事。只是昨日发生了不少事,我一时也忘了再提…”
谢寻琢正解释来龙去脉,就见她从手心唤出一朵素白之花,还凑近认真嗅了嗅。花瓣很眼熟,他有了猜想,果然听得一声“这个”,她拔下两瓣朝它一吹,化成了信笺。
“那阵子专心修炼,只靠花味确认林芝没事,还没来得及细读。”战珏一目十行,眉头却越来越紧,“阿鱼,见信如晤,别来无恙…我既受你嘱托,绝不会辜负信任…我所赠翡翠灵器,实不及万分…”
写信是一回事,被人当面看信还念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更别提他最后写的那句话。谢寻琢轻握住她指尖,不动声色地将信笺挡了半边,笑容莫名有些虚:“阿鱼,要不我直接说?”
“行,反正信里有一半的话都在假客套。”战珏将嘴一撇,没再往下看。
但听着听着,她懒散不悦的神情渐渐变得认真起来,待听到“段命和沈宛”这段时,尤其的严肃。
“你是说,那人以‘灵果’利诱华都、姜采药重启阵法,所以很可能也是利用冷家布邪阵的人?目前唯一的线索,就是他身上有很淡的‘葡萄香’,而你在沈二祖师奶奶的坟头也闻到了?”
“味道疑似。”谢寻琢纠正。
“早知道逮着沈二问问了!”
“是我疏忽,竟忘了此事。”
“反正那人想害我们,总会送上门来的!”战珏又将信飞快扫了一遍,这下看到了末尾那条小鱼,“想你?”
猝不及防,他忽地脸上微烫。
虽说后来也说过些亲密的话,但当时那颗还未落到实处的心,好像和那日写下的这些字一起,连底儿也被翻了出来,赤/裸/裸的。
预想中的调笑没有出现,她只是勾了下唇,而后肃目冷脸回到正题:“华都那种人罪有应得,害了那么多条命,自决倒便宜他了!你无需为此自责,我也不会看低你。若换我在,也不想脏了鞭子!”
谢寻琢轻轻“嗯”了声。
“不过我有个疑问。”战珏故作思索,双手一搭环住他,仰起头狡黠一笑,“阿寻,你究竟是着急查清楚‘葡萄香’的真相才中途折返,还是因为太想我而找了个理由回来?”
果然还是逃不过。
但他居然被问住了,原来这才是自己那时的真实想法吗?半晌,低低的声音承认了:“后者。”
“为什么?”她不肯放过。
“因为我有点想陪你过生辰。”
“有点?”她围追堵截。
谢寻琢暗叹一声,唇角却微微翘起,含笑的墨眸看向她:“很想。”
得到满意的回答,战珏毫不吝啬地奖了个吻。但浅尝辄止的唇还未分开,两人同时脸色一变!
“葡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