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城主,你到底应是不应?”
熔息殿内,战柯坐着不动如山,冷眼望向堂下众人。分明心怀鬼胎,偏偏喜欢冠冕堂皇,非要装腔作势地问上一问。若他不应,还能真的就此离去?
“你们想让我叔叔应什么!”
殿门乍然破开,一道狂风席来!
众人闻声望去,原来有人移影而至,当中的持鞭女子格外显眼。身着赤红箭袖锦袍,胸前绣龙首吐黑焰,脚下踏黑靴绕红莲,满眼暴戾杀气腾腾!
“莫非你就是战珏?”一个矮壮的中年男子怒着脸上前两步,“听说你曾放言,让我一路爬过来给你道歉?”
“我放的话多了,你又是哪位?”战珏目不斜视大步而入,待站到战柯旁才回首,横眼扫过或站或坐的人,“看你年纪也不小了,与人搭话前先报名字,不懂吗?”
“果然如蒋长老所说,竖子无礼目中无人!我乃飞叶城城主,晁天青!”
“哪个蒋长老?难道是在我的执剑礼上以四敌一还输惨了的蒋长老?”战琰大笑着跟上,与她左右各站一边,似两尊凶恶门神,“蒋遇水大庭广众下丢的脸,难为晁城主偷偷摸摸来讨债!”
“混账!”晁天青气得要拔剑,却被身旁两人同时拦住,只好一屁股坐回去,郁闷得不行,“要聊你们聊!”
“战城主,令郎、令侄女若这般态度,我们即使有心也不便说好话了。”
“正是,我们和气相商,不代表你们能随意对待,尤其还是晚辈!”
软硬兼施的话一前一后说完,座上的战柯依然面无表情,简直无动于衷。劝阻晁天青的两人交换了下眼色,正要传音商讨,却突然听见他开口了。
“阿珏,阿琰,我介绍一下,绝沙城城主刘影,奇林城城主常永年。其他的不如诸位自己报吧,既是远道而来赴宴,也该让主人知晓名姓,免得以为是哪里来的宵小之徒,误伤了。”
战柯食指一抬,满殿绿幽幽的烛火瞬间燃高数丈!殿内昏暗不再,围着的人都露了脸,面色各异。
一阵诡异的沉默后,一位肤色苍白的阴柔男子打破了安静。
“峦峰城城主,施岐。”他轻轻挑起略显妖冶的眼,说话时却像齿上抹毒的山狼,“战珏,好久不见,原来你还没死?我亲自来参加你的执剑礼,意外吗?若能顺道变成你的葬礼,倒是省我一趟路。”
执剑礼?战珏暗暗一惊。
她脑中神思飞转,想通了其中关要。曾经用正式请柬也请不来的人,如今却毫不识相地不邀自来,想必是七日境的消息传回去后,人心浮动了。
找个正当理由,上门得好处来了!
不过对上这厮,她可没落过下风。
“施岐,你居然当上城主了?看来我错过你爹的葬礼了,不过他也不待见你,死就死了!正好我过生,你不如趁机庆祝下?放心,没人会怀疑你的。”
“是该好好庆祝,不过这么多长辈替你贺生,小心福重命薄扛不住!对了,几年前你那短命哥哥发生了何事?我都忘得差不多了,不如你再讲讲。”
提鞭的手瞬间硬了!
但战珏强行忍住了。
在自家地盘被围逼,却不见家里其他人出面,只有傻阿琰着急忙慌地跑来报信。本以为会是剑拔弩张的大场面,结果一堆人在这站半天了还在打嘴炮…
她狐疑地瞥了眼战柯,突然间福至心灵。呵,这哪里是四面楚歌的危机,分明是请君入瓮的好戏!
自己不想示弱,便拿我当棋子使?
真是好叔叔!战珏在心里狠狠骂了几句,才勉强按住脾气。算了,家里的账回头再跟他算,现在面前还有一堆乌七八糟的人!
“好,我算听明白了,诸位都想参加明日的执剑礼,所以趁夜奔袭而来,诚意可见一斑。既如此,我战珏作主替二叔叔应下了!只是有两点忠告,不得不先申明。”她双手环抱,往身旁的猛虎椅一靠,脸正挨着怒号的巨口,话听着像从虎嘴里吐出来的。
听出态度的松动,众人只当施岐的隐晦威胁起了作用,当下就有一人抚须出声:“战姑娘果真气度不凡,不愧是流焰城的少城主!有什么话尽管说,我等虽为长辈,却也谨记虚心之德。”
“你是沉水城的人?”听到这声战姑娘,战珏一下忘了在说什么,因为她突然意识到…
跟着来的阿寻呢?
谢寻琢当然还在。
当时众人目光只落在阿鱼身上,气氛又焦灼,他自觉身份尴尬不便插手,于是不声不响进了门,站在暗处静观其变,待灯火大亮后,他果然看见了…
捋须男子隐有自得:“梁泊道。”
“谢公子,还不出来认认亲?”战琰握掌成拳,三盏银火飞出落定,瞬间让原本隐秘的角落成为焦点。
数道目光齐齐射来,谢寻琢无言。
“琢儿!”梁泊道最先反应过来,掩下惊讶慈爱一笑,“两城之间是该多走动,才参加完战公子的执剑礼,小辈间已然熟稔不少。待这次结束,你别忘了礼尚往来,如此才好。”
不好拆台,他拱手行礼:“是。”
“你是沉水城的谢寻琢?”另一个紫袍长者好奇打量,“原来这就是和我家围儿同进七日境的另一个外姓人。”
七日境三字一出,全场都凝神了。
果然是为了它!战珏哂笑:“这便是我的第一个忠告,战家的执剑礼与他城不同,被邀请的客人要同进七日境诛邪,里头凶险得很,很可能丧命!”
紫袍长者摇扇又摇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更何况围儿进了一趟,不仅毫发无损,出来后还灵力大增!”
之前打圆场的刘影、常永年又来了。
“修炼之人生死由天,何处不凶险?我们更希望后辈多长长见识,知道天地广阔,灵力不灵力都是后话。”
“正是,都是同龄人,有对比才知差距,省得他们自视甚高难有进益!”
这两人的话得到了不少附和,战珏却听糊涂了。后辈?同龄人?
“既然阿珏应下了,当叔叔的也不必强做恶人了。”战柯的话带着不满的冷意,打散了底下的满团和气,“今日辰时,还请诸位赏光熹微台。只是此番匆忙,没时间准备请柬了,勿怪。”
听的人自然心知肚明,这是讽刺他们之前怠慢,光看他脸色便知心里何等勉强。但此时不能把关系弄僵,于是换上合时宜的笑脸,纷纷告辞。
“好,夜色已晚,就不打扰了。”
唯独施岐没动:“第二个忠告。”
正离开的人脚下顿住,眸中迅速隐去警惕,才转头向战珏看去,她正心不在焉地玩着鞭子,脸上的笑却格外渗人。
“你想听正好!我最厌烦阴阳怪气的人了,尤其在过生辰的时候。所以有脑子的人最好收敛点,否则神不知鬼不觉死在七日境里时,都没人收尸!”
“谁给谁收尸…”施岐脖上青筋瞬间暴起,嘴角却慢慢弯起笑,苍白的脸透出病态的绯红,“我拭目以待。”
又是小孩子斗嘴。
众人彻底没了兴致,再没停留。梁泊道也一道离开了,但走前特意传音,嘱咐谢寻琢留在此处。
这下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眼看殿内重新恢复冷清,气氛却似乎比方才更焦灼了。阿鱼一直没动脚,显然和战城主有话要谈。
“二叔叔,你在打什么算盘?”
果然。
不过,她应该不希望自己走远。垂眸想了想,他退到了外殿门后。
没了碍事的外人,战柯抬手熄灭所有烛火,只剩身后两盏微弱之光。他甚至重新戴回了兜帽,只露出僵硬冰冷的下颌,宛如地府门口的坐化石像。
又是这种见不得人的鬼样子!战珏火气愈旺,连声质问:“这么多人半夜入城,护卫不可能毫无察觉,你提前打过招呼了对不对?让他们参加执剑礼是不是有什么目的?故意的吧!”
其实战琰也后知后觉有了疑问,因为任人施压绝非战家的作风!但他终究没法像她这般直言不讳,只能敛神凝气立在一旁。
毕竟坐着的不是叔叔,是父亲。
“阿琰,你说说。”
被点到名的战琰眼皮一抖,两只手都握紧了,答得格外认真:“让他们参加本来就没什么,反正几乎都是之前请柬上邀请的人,早见识晚见识罢了!方才为难他们一阵,算是先压压威风,待七日境开,他们就更知道战家的厉害了!”
“就为了这种事?”战珏无语。
“什么叫这种事?阿爹也是为了流焰城的威名着想,总不能一直这么被无视和孤立吧?让他们屁颠屁颠地求着入伙,有何不好?”
“理他们做什么?算了,随你们便吧。”战珏只觉心烦,扭头就走,出了门口手一拍,“走了!”
肩上传来重重一震,谢寻琢这才转头,但人已大步流星往前走了,他立即提步跟上:“梁师叔走前特意叮嘱,似乎想让我留下探听一二。他的话不便拒绝,但我施了不闻不问出神术,方才不曾听见只言片语,你可以放心。”
“谁问你这个了?听了就听了。”
战珏没细听,反而停下步子,鬼使神差地回头望去。两扇宏伟殿门正徐徐关上,只剩最后一条缝隙,勉强透出半道残缺人影,仿佛在被鬼火无声焚烧。
她心内忽地涌出一股异样。
真的只是为了威名远播吗?
敢亮珍器之人必须身怀绝技,否则只会沦为他人脚下腐尸,二叔叔岂会不知这个道理?没错,现在七日境只有四长老有本事开,所以他们今日才会忍气吞声,但以后难保找到办法,若引来抢夺如何收场?战家再能打,也不可能敌过十几个城的围杀!
越想越不对,战珏脑中竟冒出个荒唐又可怕的念头。当初说过,待她成年那日,需将城主之位归还。若二叔叔不想履行承诺,又有何奇怪?
难道想拿她的执剑礼作局?
既有流焰城少城主同入,外城人自然会放下戒心,到时他动点手脚一网打尽,连带她也不用出来了…
一箭双雕!
战珏打了个寒颤,本能地想把这个念头扫出去,但疑心既生再难抹灭。她长吐一口气,决定和局外之人聊聊。
“阿寻,这事你怎么看?”
出来后她沉默了好一阵,一看神情便知在苦思冥想中,谢寻琢静静等着不愿打扰,到这时才道出所想:“阿鱼,其实我有些不详的预感。”
“怎么说?”
“我和你提过,凌空创出能进入妖丹内部的虚空之境后,曾带族里人进去过,结果除他之外全都死了。虽然我不知当时到底发生了何事,但七日境乃其人丹,进入之法类似,人太多也许会造成不可预知的风险…”
战珏大笑!
有默契,这不就是她担心的团灭?
谢寻琢无奈:“我并非玩笑。”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她笑盈盈地踮脚抱住,贴着这一如既往偏凉的身体,却感受到了火山岩般的坚实。
这下他怔住了。
每次阿鱼都是霸道地拉下他脖颈抱住,从未像现在这样软软地迎过来,原来确定心意后的相处…是这个样子?
不过下一瞬,他就知道想错了。
“明日熹微台上,不管叫嚣的是你师父师叔还是师弟师妹,必须站在我这边!要是叛变,休怪我辣手无情!”
“他们应该不会...叫嚣。”
“应不应?”她一把将人拉下。
谢寻琢忍不住发笑:“我应。”
战珏展颜,重新抱回去,只是将下巴枕上时,浮沉心事从眼里涌了出来。
如果不是作局最好,若二叔叔真为了他和阿琰的城主之位,不惜狠心血亲相残…她也大方给他这个机会!
可是若让她在阴险之局里活了下来,以后站在他面前的,就不再是那个会忍着脾气叫声“二叔叔”的人了。
到时,再无亲,只有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