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硬邦邦三声。
房内的两人皆是一震,尤其是谢寻琢。从喁喁私语中回神后,他迅速看向门口:“应该是琰公子,他刚刚给我传了音。”
“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战珏笑得好奇,随手拿了个软枕垫背,见他要起身又拦住,“不用,坐着。”
一时之间,谢寻琢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毕竟独处如何亲近是他们的私事,有其它人来时还是应当端正一点。
不过没等想好,门已被推开了。
战琰走路大步带风:“醒了?”
“刚醒。”战珏下巴一挑,“小叔叔怎么没一起来?”
他没立即回答,反而眼神不善地看向旁边:“谢公子,真把这当自己家了,就这么不客气地往床边坐?”
“坐两下而已,别小气。”她敷衍地劝了句,心思早飞到正事上,“我闯九层塔的事,族里怎么说?”
“认可,你名字已经刻上去了。”
战珏笑着打了个响指:“很好!”
战琰不仅没跟着笑,脸色反而更沉重了:“我代阿爹过来传个话。你这次的伤有点重,执剑礼要不先推迟吧,后面看情况再说…”
此言方出,她登时双目圆睁,掀开被子就要下地,惊得谢寻琢差点手忙脚乱没扶住:“阿鱼!”
“有什么好推迟的?”战珏也顾不得是谁在拦了,怒火冲冲地推开,“别说这点小伤了,就算我只剩最后一口气,也不需要推迟!这是我的执剑礼,不用别人替我做决定!”
“小伤?明日就是执剑礼了!你出来时什么鬼样子不记得了?”战琰也激出了火气,披风甩得呼呼作响,“若非阿爹用尽全力替你逼出每道伤口里的邪气,你早就被侵蚀得敌友不分了,连此刻朝我狠狠瞪着的眼睛也再恢复不了正常模样!你不是问我小叔叔在哪?他替你燃了整整七日夜的净灵灯,累到现在还不肯醒!”
“七日夜?”战珏的不满骤散,只剩茫然,“我明明好好地出来了...”
“那个样子也能算好好的?你都杀疯了,简直六亲不认!那时只有姓谢的刺激不到你,大概是灵力太弱了吧。不然战家这么多人,为什么偏偏让他在这守着?”
此时,“姓谢的”正暗自叹气。
小叔叔特意嘱咐过,说起这些“小事”时定要循循渐进,部分细节可以先不提。阿鱼这样要强的人,听到这些如何肯安心养伤,又如何能早日好起来?
“阿寻,究竟怎么回事?”
果然,轮到他了。
谢寻琢将衾被盖回去,心内思索着该从何讲起,最后决定先问清楚:“你方才说‘明明好好地出来了’,这是何意?”
“我闯到第九层时...”战珏莫名发愣,脑中竟空白了几瞬,手不自觉抚上了脸,“眼睛突然火烧火燎的痛,痛得几乎昏死过去。还好没过多久,有束光从塔顶直直洒下,我便朝它飞了出去,再睁眼就是你了。你呢?”
“那日刚进流焰城,就见某处骤亮光柱,夺目至极。我顺着光找过去,便看见了塔前的你,睁着一双不同寻常的血眼…”
“你是外人,自然觉得血眼不同寻常。”想起当时无与伦比的满塔金光,战琰的气消了大半,但才说了那些话又拉不下面子,只好拿其他人开刀。
幸好“其他人”并不在意。
“琰公子,我并非为血眼诧异,只是它与我记忆中的模样有点差别,这才生了几分奇怪。这几日想…”
“但凡见过血眼的人,少说也要做两三夜噩梦的,你还敢记住模样?”
“阿琰,你听完!”战珏烦躁了。
“你们二人的血眼我之前都见过,这几日找时间画下来了,仔细看能看出眼白里的血丝走向大致相同,唯独出塔时的血眼...”谢寻琢唤出半卷青纸,蹙眉看向她,“你现在有力气让我们看看它吗?”
半句废话没说,战珏直接亮了出来。赤红双目没有感情地睁着,毛发悚立之感竟比从前还要强数倍。
谢寻琢缓了半晌,才重新直视:“琰公子请看,有何处不同?”
战琰仍黑着脸,但抬手接过了书卷,认真对比起来,谁料越看越心惊:“现在的血丝走向真的上下颠倒了!”
战珏将信将疑:“别是拿倒了?”
“不信你自己看!”
她极为利落地唤出铜镜,先注意到的是横在眼皮上的一道长疤,惊得几乎从床上跳起来:“这伤是什么情况?”
谢寻琢来不及阻止,一声轻叹。
小叔叔特意嘱咐过,说起这些“大事”时定要注重时机,部分重点可以先不提。阿鱼这样爱美的人,听到这些如何肯安心养伤,又如何能早日好起来?
“阿寻!”
果然,又轮到他了。
“你突然对自己动手,所幸被战城主拦下,只落了浅疤,没伤到里头。”
“浅、疤?”
“你别担心,早敷过药了,眼看就要消干净了。”也管不上有其他人在场了,谢寻琢连忙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抚,“这几日我想了想,有个不成熟的猜测,你可要听一听?”
“对,先听听!”战琰自知失策。
战珏脸色冷了不少,又是她不记得的事,看来执剑礼真有点棘手了。不过,自划眼睛这动作怎么...似曾相识?
“行,说吧,但这次再让我知道你们藏了什么事没讲,一个都别想跑!尤其是坐在床上这位,别忘了刚才答应过我什么,嗯?”
这声“嗯”威胁意味十足,被点了号的谢寻琢有苦难言,只是小叔叔的嘱咐在前,他也不便多做申辩,只能从现在起…尽量全盘托出。
“阿珏,我记得你说过血眼能破幻术,对吧?出塔后血丝走向上下颠倒了,会不会导致你看到的一切也反过来了...”
“头在下面,脚在上头?”
战琰插了句不着调的话,谢寻琢一下没哽住,轻轻“啊”了一声,没想到她也跟着“啊”了声,不过却是满脸的恍然大悟。
“所以我发疯要杀你们?因为看到了奇怪的东西,以为是假的?”
“这就讲得通了,阿珏!”
刚才还吵得面红耳赤,现在两人又笑着一唱一和了,谢寻琢差点不忍心打破这温馨的画面。
“确实是奇怪的东西,但我并非此意。幻术怎破?假不当真。颠倒上下,真竟当假。破无可破,人渐疯魔。”
异口同声地不耐烦:“说人话!”
“我怀疑,你在不曾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出塔了,但不知为何眼睛出了问题,将所处的真实之地当成了幻境,当发现始终无法从中脱身时,才选择了自/残这种极痛的方式,试图唤醒自己。”
“所以当时在我身周的是小叔叔他们?想攻击的也并非我,而是我身上的邪气?”战珏灵光一闪脱口而出,但很快又敲着床沿慢慢摇头,“还是有些说不通,战家这么多人为何就我这样?”
“是。”谢寻琢也沉吟,“你说的那束光也很奇怪,所以我只是猜测。”
“独独阿珏?”
三人同时沉默,都陷入了深思。
“凌空!”
苦思的战珏猛地开口,眼里闪着炙热的光:“在七日境里时,我曾梦见过自己是他,被困在暗笼里不分昼夜地诛邪。阿寻,你还记得吗?”
“记得。”
“在塔里时我又想到了他,就在最痛苦最难熬时。”她一口气说得飞快,像是怕待会就忘记似的,“顺带也想起了那个噩梦的结尾,是他拿剑划了眼!但看模样不过十岁左右,和之前梦见的老头子不同。”
“十岁?老头子?”谢寻琢将思路打开,认真分析起来,“寻梦幻林提供的并非梦,而是包裹着真实回忆的浓烈情绪。过了这么久,不仅未在你体内消散,还让你闯塔时暂时失了神智…看来真的和七日境有关系,有可能这事真实发生的地点就是九层塔。”
“凌空?噩梦?你们在说什么?”
战琰的脸又沉下去了,不仅半句没听懂,杵在旁边还显得多余!不过他不仅没得到答案,还被无情地挡了回去。
“阿琰,你先别说话!让他想。”战珏目光灼灼,满脸信任地等着。
谢寻琢静静沉思了一阵,而后另起了话头:“阿珏,家中可有什么关于九层塔的传言或者书卷?”
“没什么传言。书嘛…”她语塞。
一旁站着的战琰又有了气焰:“等半天竟等到这么个笨办法。藏书阁浩如烟海,要翻到猴年马月?不过这毕竟是我战家的灵器,你一个外人想不明白就别想了。”
“别理他,想看的话我带你去。”
“你?去过吗?知道怎么走吗?”
“我难道不会问人?”战珏有些尴尬,干脆仰头大笑,“你老往藏书阁跑还不是因为喜欢躲那哭,比我强不到哪里吧?”
“那是以前!”
战琰反驳得飞快,但说完就发现根本没扳回面子,死亡的目光立即朝在场唯一一个“外人”投了过去。
谢寻琢假装没听见,投入地放空。
“明日就是执剑礼了,你们要真有那种闲心,想翻就慢慢翻吧。我府中还有事,不奉陪了!”战琰拂袖就走,走到门口又顺不下这口气,“敷药敷得满房间药味,不知道还以为孵小鸡呢!”
上次她来探病,说阿凤让他喝药是喂小鸡,这次总算报了一箭之仇。下一瞬,房门“啪”的撞上来!不过他早已防备,颇为得意地移影走了。
“不想推迟就少用点灵力!”
“琰公子说得对。”劲猛掌风从脸侧擦过,谢寻琢的发扬起了一半,连发带也在半空猎猎作响,“明日...”
“你也不用劝了,执剑礼绝不会推迟的。对我而言,修炼勇气比修炼灵力更重要,今日已生害怕之心,万不能再生退缩之意!” 战珏从未有过的坚决,但想起才和他做下的约定,心中又生出了歉意,不由地放软了语气,“我答应你,到时一定小心行事。阿寻,别太担心了,好吗?”
“我不劝。”谢寻琢双手捧起她的脸,额头相抵一字一句,“阿鱼,这次我还想和你同进七日境。”
被这温柔的触碰迷了心,战珏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其实我进去,是有件事要查。”
“我知道。”
“你怎么会知道?”她才不信。
“我已经猜得七七八八。”谢寻琢轻笑,他话说的保守,眼里却是十拿九稳的笃定,“阿鱼,你瞒不了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