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何要对你下手?”
想起那日在花祥城的情形,谢寻琢不禁心生疑惑。姜采药和华都明显关系不斐,甚至在知道妖丹害人真相后依然明罚暗保,如今才过了不到一月,怎会发生如此大的变故?
难道...是阿鱼当时写的那些字,将姜采药架到了不得不认真惩罚的地步?可一城之主,若想做手脚有千万条法子,何至于拔人灵根交差?
“我们走后,还发生了其它事?”
“我...”华都张嘴几次都没能说下去,他斜眼瞟着俯视自己的三个人,悲痛的脸上却渐渐泛起诡异的笑容,“若这位姑娘替我重建灵根,我就告诉你究竟发生了何事。”
“你若不愿说,我不勉强。”
“还以为你是心有正气之人,没想到如此冷漠,竟然见死不救?”
“没了灵根是你的报应!你现在至少没死,还能继续做普通人,已经很便宜你了!”莫问静知晓妖丹的始末,听到这话义愤填膺地踢了脚土过去,“你才对我师兄下过毒手,还有脸说他见死不救?”
“哈哈哈,普通人?那是任人欺凌的废人!”华都毫无反抗力,直接呛了满嘴,但他不怒反笑,笑着笑着又像在哭,“重建灵根对这位姑娘来说应当不算太难,但我要说的事和你师兄性命攸关,当真不想听?”
“琢公子,答应他吧!”林芝马上着急了,“灵根这事容易,千万别耽误了你的性命!”
世人只当回天不能的事,居然说容易?果然是鬼手医谷白家人!华都咬紧后槽牙,不让自己面露得意。这些日子苟延残喘,不知受了多少屈辱,居然真的让他等到了希望!
“先说再治。”莫问静先发制人。
“那我怎知你们会说到做到?”
“那万一你耍诈呢?必须先说!”
“我默数三声,你想说便说,不想说也罢。”谢寻琢打断两人的讨价还价,平静的神色后是斩钉截铁的态度,“日后我若真的不幸殒命,也只当是逃不过的劫,绝不后悔今日未听你一言。”
“好,我先说。”华都底气不足,只能故作强硬,“先扶我起来!”
“不必了。”
“士可杀不可辱!”
“这话是给体面人用的,和偷袭之人无关。”谢寻琢依然没有半点怨怒之气,反而像是在劝对方看开点。
“我灵力尽失,除了偷袭还能怎么办!”被一群初出茅庐的小辈这样居高临下的俯视,华都没忍住咆哮。
“你可以不害人。”谢寻琢不为所动,直接切入正题,“我离开后又发生了何事?姜采药为何拔你灵根?这桩事如何牵扯到我的性命?”
提到姜采药,华都激动的情绪慢慢消散,面上浮出丝丝温柔情意:“我和阿药一直很好,虽然...她不愿意在众人面前承认,我已是她夫君。”
“夫君?”莫问静惊讶得都忘记危险,直接蹲下去了,“你编的吧!”
“夫君是什么?”林芝也跟着蹲。
“成亲后,男子就是女子的夫君。成亲知道吗?就是一男一女彼此约定永远在一起,直到死亡。”
“我对这种事没有打探的喜好。”只有谢寻琢仿佛没听见般毫无关心之态,“请说正事。”
“你不听开头,如何听后面?”
自出事后,华都有满腹的话无人可倾诉,这回终于找到机会,自顾自地只管往下说。
“我比阿药大了十多岁,可不管是地位还是灵力都比不过她,所以就算生了情意也不敢轻易显露。那时的我哪里会想到,有一日真的能得到神女青睐,而沁香殿将成为我们成亲的地方!只可惜,这份永不凋零的新婚之礼现在却焦黑难闻、寸草不生了!你们的冲动,毁掉了我和她最美好的回忆...”
谢寻琢不着痕迹地叹口气,不知是不是和阿鱼待久了,连耐心也变差了。
“麻烦你说重点。”
“为了能配得上她,我只能铤而走险,翻出残破的家传古籍苦心研究。还好功夫不负有心人,我成功复原出了其中的阵法,灵力果然突飞猛进!晋升为长老后,我也终于有资格向她...”
“所以家传古籍里有夺人灵力的邪阵,姜采药对此类事心里早有数,当日才毫无芥蒂地包庇你。既有如此紧密的关系,为何她会动手拔你灵根?”
被这看客般无情的口吻一激,华都差点又要动气,但他不自觉回忆起了后面发生的事,身体像害怕重新承受一遍扒皮挫骨的痛苦般,不住地猛烈颤抖。
“后来...后来你们把事情闹大了,便有个陌生男子找上门来打听,我自是不承认有什么阵法,没想到他居然将内情猜得**不离十,还威胁我必须再次布阵,否则就对阿药下手!”
“你听从他了?这次是几个?”
谢寻琢周身都凝滞了,但他语气不算重,人又是站着的,底下三人都没有察觉到那股从眼里透出来的森然冷意。
“谢公子,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可你不懂阿药对我有多重要,她是我的死穴,绝不能有什么三长两短!只是我万万没想到...此人图谋的不只有阵法,连我的灵力也不打算放过!”
华都满脸热泪,痛苦哀嚎,可他得到的只有不咸不淡的回应。
“哦,是吗?”
“那日情况突变,阿药当机立断拔掉了我的灵根,才没让灵力落在那人手里!她保住了我的命,可活下来也不过废人罢了,哪还有脸陪在她的身边?若不是怕阿药难过,我早已自我了断,结束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
“桃花林里,曾有二十三位少年被你布下的阵法活活化掉灵根,连自我了断的力气都没有。相比突然拔掉这样的短痛,那才真正是生不如死的折磨。”
谢寻琢的话如冒着骇人寒气的尖利冰锥,无情地打断了华都的哀怆,也刺破了他口中的男女温情。
一旁认真听故事的两人,大梦初醒般回过神,升起的同情瞬间消散了。莫问静找回愤慨的情绪,林芝也难得的不高兴,一左一右两个黑脸,好似夹击。
“当日我也差点死在桃花林!”
“你要是真爱那位药姑娘,就别老把你做坏事的原因推到她头上!”
“静师弟,带林芝姑娘站开点。”
示意两人起身后退,谢寻琢自己却踏近了一步,直视起地上那张仰着的老脸,仿佛在凝视一口深井。
“你已经活到这样的岁数,不可能蠢笨到以为只要听从威胁之人的话,就能让他放过你们。事到如今,你还在粉饰真相,掩盖自己的行径。”
华都生平最恨人提及年纪,脸霎时变得铁青,但听到后半句后心虚地咽了口水:“你什么意思?”
谢寻琢将他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再次开口时有了明显的哂意。
“你的阵法是夺取他人灵力以增自身的,若真让那陌生男子如愿,你只会越发弱势,更别说护着姜采药了。事发后你单独离开,似乎并不担心她会被谁杀害,说明那人灵力也不算太高。所以你们之间不是威胁的关系,而是狼狈为奸的利益交换,只是收网时各怀心思,落了个狗咬狗。”
被这样指着鼻子骂,华都脸上的脆弱如潮水褪去,藏不住的尖锐怨愤。
“我们之间是威胁还是合作,对你来说有区别吗?还是说审判罪人让你有了道德快感,不说不快?就像当初火烧沁香殿那样,恨不得向全天下宣告!”
终于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谢寻琢毫不在意他耿耿于怀的记仇:“那人拿什么好处和你交换?”
“不准再骗人!”林芝气鼓鼓攥紧双手,“不然别想我给你治病!”
华都脸上变幻莫测,最后还是将脾气忍了下来:“灵果,就是一种药。”
“灵...”莫问静反应很快,但这回聪明地止住了话头。
当初在炎口镇时,冷家人摆过四角阵,琢师兄说他们是被人利用了,目的就是想结灵果!据说这东西能使人起死回生,但需要人祭品当养料,邪的很!
谢寻琢自然也想起了冷家大爷口中教他摆阵的“陌生修士”,但他面上不显,问得依然不急不慢:“那人什么来头,长得什么模样?”
“不知什么来头,人早跑了。长得倒是眉清目秀,只是看上去有点虚,脸还隐隐透着青灰,似乎命不久矣,谁知打起来一股狠劲,连我也骗了过去!”
华都只当他们不懂灵果的珍贵,暗自嗤笑两声才出言保证:“放心,我与此人有血仇,绝不会替他遮掩。”
线索又断了。
谢寻琢将注意力移到最后一个问题上:“此事为何与我的性命相关?”
“他知道你们破了桃花林的阵。”
不用再费心伪装良善,华都反而更轻松,勉强才压住心里的幸灾乐祸。
“那人曾说‘沉水城的谢寻琢,流焰城的战珏,有意思。反正是阻碍,不如找机会杀了,还能收两团灵力。’”
谢寻琢心头一跳,下意识就去看林芝。敌在暗处难以防备,她跟着很可能会被误伤,是不是送回去比较好...
“琢公子,你别怕!”林芝误会了他的眼神,“有珏姐姐呢!”
“林芝,琢师兄还不至于要个女子来保护。”刚生起的担心直接破功,莫问静哭笑不得,“再说了,战姑娘也是被盯上的那个!”
“女子怎么了?又不比男子少条胳膊断条腿的!”林芝一脸骄傲地反驳,“难道你打得过珏姐姐吗?难道琢公子打得过珏姐姐吗?”
“你说我别带琢师兄...”莫问静吃瘪,“万一他打得过呢?”
“我说完了,可以治灵根了吧?”
眼见话要走偏,华都难掩心急,谁料没人搭腔,嘴角越发僵硬了。
“谢公子,之前我一时激愤对你下手,是因为无法面对人生遭此巨变,还请海涵!你是个正直君子,我相信你一定会言而有信的。”
“正直君子。”谢寻琢垂眸浅笑,好似在细品这四个字,“我从未答应过你什么,何来言而有信?”
“你放...”华都硬生生收回脏话,脸都扭曲了,“我们有交易的!”
“我默数三声,你想说便说,不想说也罢。如果你把我说的这句话理解成交易,那我也只能聊表遗憾了。”
谢寻琢笑容不变,开口时轻语如微风,却像一把行刑的利刃,毫不留情。
“因为我从不与人渣做交易。”
从未见过这样的琢师兄,莫问静不自觉噤声了,林芝也捂嘴看呆了,不过马上就欣喜万分地拍起掌来。
“原来琢公子和我想的一样!”
“一样?”
“珏姐姐说过,恶人自有恶人磨,他害了那么多人,还对你下毒,是个十足的恶人,那我们也不能做好人!其实我不会治什么灵根,都是糊弄他的!”
“骗子!小人!我要和你们同归于尽!”这下华都直接崩溃了,恨不得活活咬死眼前的人,但能做的也只有凄厉的嘶吼,“灵根无望,我永无翻身之日!阿药!阿药!阿药!”
“我可以给你带话给姜采药。”
谢寻琢冷着脸听了半天,最后长叹一口气,像是要把胸中浊气全部清出去似的:“你大约永远都见不到她了,这是唯一的机会,想好了再说话。”
这话似万箭穿心。
华都愣了半晌,突然自暴自弃地傻笑起来,笑着笑着眼睛都直了。
“告诉阿药,我不怪她。”
“好。”
“还有,那人身上有股葡萄香。”
还没等他明白这句话的含义,耳边已传来林芝的惊呼:“他服毒了!”
诡异的浓香这才漫出来,华都七窍流血,不消几瞬,连脸都腐烂了。
死了。
谢寻琢闭眼吐了口气:“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