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公子，离沉水城还有多远？”
已经好几日了，林芝还没有从兴奋中缓过来，说话时两条腿忍不住在马肚子旁晃，差点惹得座下的马小跑起来。
“再快马加鞭，也要半月有余。”
谢寻琢手一挥，安抚住躁动的马。天色虽已不算早了，但好在快到城口，他便放慢了马速不再赶路。
另一边的莫问静原本正捶腰，听到这话连连摆手：“林芝，你问多少遍都一样，早呢！才走了七八日，别说沉水城，我们现在连花祥城都没到。”
“那不是我们认识的地方吗？”
“是呀，虽然这趟抄了近路，但花祥城是绕不过的。不过回去我一定要好好练习御剑，骑马真累！”
“我也要学！”林芝兴奋地举手，“小静，可以带我一起吗？”
“学倒是可以一起学，不过你灵力不够吧？而且你都没有剑，怎么御？”
“说的也是。”她顿感失落，手也垂下了，“看来只能等珏姐姐来了。”
“既然说起了战姑娘...”莫问静旁敲侧击，“她是不是有点心大？才认识多久，就敢让你跟我们走了？”
那日清晨在客栈门口看见林芝时，他还以为是自己没睡醒，没想到琢师兄半点意外神色都没有，笑着接过了她的包袱，说什么‘一起上路’。
“珏姐姐说了，有琢公子在，让我放心玩，不怕！”
“原来如此，战姑娘这份信任真是太珍贵了！”他故意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暗暗给旁边使眼色，“琢师兄，你怎么能半句话都不跟我透露？亏我当时还那么担心...以后，结果她连林芝都交代过来了！从头到尾没我什么事就算了，怎么连这也瞒着？”
“临时交代的，并非刻意瞒你。静师弟，勿怪。”想起那晚的情形，谢寻琢轻轻抚过马鬃，不自觉上扬了嘴角。
“别怪别怪，我也是临睡前才知道的！”林芝赶紧帮腔，现在不用在小叔叔面前争当最乖的那个人，她又做回了贴心的朋友，“以后有什么好事都和你说，别不高兴啦，小静。”
“那你下次见到战姑娘，帮我美言几句，让她以后有什么事记得叫我！”莫问静一心只想参与几件正经大事，赶紧就坡下驴叮嘱起来。
“好，我今夜就写！她给了我好多张符，一日飞两只信鸽都够。”
“林芝姑娘，这几日你一直在给阿珏写信？”谢寻琢墨眸一亮。
“琢公子放心，也写你的美言!”
“我并非此意。”他摇头轻笑，手中的缰绳却不自觉握紧了几分，“阿珏可有回信？执剑礼准备的如何了？这些日子她累不累？”
“珏姐姐不爱写字，没什么事的话一般不回信。”林芝甜甜一笑，还有些赧然，“她只是让我报平安，但我老忍不住，啰啰嗦嗦写一大堆。”
“不爱看书，也不爱写字。”谢寻琢握拳轻咳，掩住嘴角柔软的笑意，“等她当上城主，估计有的头疼了。”
“有些人年纪轻轻就能当城主了，真是让人羡慕...”莫问静突然叹了口气，抬起头望向天空，欲言又止。
“你想当的话也去当呀，为什么要羡慕别人呢？”林芝跟着抬头乱看，一脸懵懂，“天上有什么吗？”
“你不会懂的，不是所有人...”
“快看，有个奇怪的老婆婆！”
这话截的猝不及防，莫问静差点掉下马：“林芝，你有没有在听？”
顺着她的话，谢寻琢也看了过去，那人走路姿势确实奇怪，但绝非什么老婆婆。粗大的骨架、凸起的喉结还有脏乱的胡子，都表明他是个男人。
不过也无怪她会认错，这人头发花白身躯佝偻，还穿了身重红重绿的破烂衣衫，正是农家老婆子最爱穿的。
待再看几眼，他脸色却变了。
“静师弟，你守好林芝姑娘。”嘱咐完毕，谢寻琢便飞身下马来到“老婆婆”面前，试探着叫出那个名字，“华都？”
听到这两个字，原本还步履蹒跚的人霎时惊慌失措，口里乱叫拔腿便跑，可没跑两步直接摔了个狗吃屎。
这下谢寻琢知道认对人了，但也只是又走近了两步，并未出手相扶。
“在下沉水城弟子谢寻琢，我们之前在花祥城见过，还记得吗？”
“是你！”华都费了老大劲才从地上爬起来，抬眼时充满了戒备，“一把火烧了沁香殿的人，我怎么会忘记？”
“此事缘何而起，你心中有数。”
“是你们非要找事！欺人太甚！”
谢寻琢本不想对末路之人太过紧逼，但听到这话便知其恶念仍在，对他仅剩的善意也没了。
“华都，当日姜城主已下令将你终生囚禁，为何今日出现在此？又为何灵力尽失？是不是偷逃出来的？”
“你...”华都刚想怒喝，突然一顿猛咳，似乎想把喉咙里的浓痰咳出来。
谢寻琢听不惯，也不想看见，不自觉错开了目光。可就这一瞬的避开，华都眼神骤变，口中飞出金针！
“琢师兄！”
“琢公子！”
不远处的莫问静和林芝同时惊呼，也不管那么多了，一齐飞身而至：“你没事吧？”
“别担心，普通暗器罢了。”
虽然是危险的近身偷袭，但毫无灵力加持，谢寻琢毫不费力就躲开了，一个抬手封住了华都的手脚。
“暗器，你莫不是以为那个金针能杀人吧？连我何时下了剧毒都不知道，还敢大言不惭？若非你多管闲事，我怎会落到如此地步？今日让我撞见，真是苍天有眼！既然我活不长了，你也别想跑！哈哈哈哈哈哈哈！”
华都毫不慌张，猖狂大笑。很明显，他压根没想跑，大不了同归于尽。
莫问静拔剑的手都在抖：“明明是你做错，居然还有脸来害我师兄？”
“静师弟，杀他无用。”谢寻琢冷静地劝阻，“你下的什么毒？”
“你下的什么毒？”
另一个声音同时响起，如出一辙的淡定，居然是林芝！看着如此冷静的两人，莫问静简直瞠目结舌：“他...他怎么可能老实说？这样问能问出个鬼？”
“哼，想让我说，做梦！”
林芝慢慢走近，又问了一遍。
谢寻琢刚想伸手护住，但下一瞬就明白了她的意图。林芝的眼睛，能让对她没有防备的人不自觉听话。
“告诉我，你下的什么毒？”
“你他娘的听不懂人话吗？放心，他很快就会痛得像狗一样在地上爬，却偏偏被自身灵力吊着断不了气，只能眼睁睁看着身体发烂发臭，直到第七日化成一摊腐肉！”
华都唾沫横飞骂骂咧咧，毫无曾经华贵的形象，眼里闪着疯狂的光，仿佛已经亲眼看到那一幕。
“七日绝听过吗？最痛苦的不是死，而是七日方绝！哈哈哈哈哈哈！”
“小毒而已，琢公子不用担心。”终于得到答案，林芝回头一笑，梨涡浅浅，充满自信。
莫问静不仅愣住，还差点看傻了。
这疯子脑子不正常了吧，居然自曝？但林芝也不对劲，“小毒而已”，这么大口气吗？听上去明明很吓人！
“好...好大的口气！”华都此时悔之晚矣，却只能强装镇定，“这是我独门毒药，再无第二人能解，不想死的话就跪下来求我！”
“林芝姑娘，你心中可有底？”谢寻琢只当没听见旁边的咆哮。
“有底有底，全是底！可是为什么我没有闻到你身上有中毒的味道呢？莫不是这个讨人厌的老婆婆骗人的吧！奇怪，我再仔细闻闻。”
林芝凑近了去嗅，甚至伸手去拉衣襟。谢寻琢虽觉不妥，但这种时候也只能勉强将头偏过去。
“如何？可有异常？”
“我知道了！”林芝闻了一小会，突然双手一拍，欢快地大笑起来，“想给琢公子下毒，真是打错算盘了！”
“哎呀！林芝，你别卖关子了，中毒不是小事！”莫问静紧张得不行，可什么也帮不上，只能干着急。
“琢公子曾经敷过百解，我能闻到他骨头里还有香味，所以这段时间内可以说百毒不侵。”
“左肩？百解？”谢寻琢刚听时还不明所以，但很快找回了记忆。在七日境里时他曾受鞭伤，阿鱼差不多用掉了大半瓶药，莫非那便是百解？
“解百毒，疗百伤，取名百解。”
“痴人说梦，哪里有这种东西？还是想想怎么求饶吧！”华都冷嘲热讽。
“见识少，就别说话！”林芝凶巴巴地嗷了一声，像只发怒的小动物。
“我并未在自己身上闻到药味。”谢寻琢低头细闻了闻，仍旧一无所获，只好作罢，将衣襟收回理正。
“百解虽有莲花的底味在，但进入不同人或不同部位的血、骨、肉后，会变成不同的香味，一般人闻不出来。”
“我听阿珏说，此药治不了骨伤，只能治皮肉伤，中毒...算皮肉伤？”
“没错，骨裂或断肢这种无法逆转的伤治不了，还没找到办法让它们长回来。但它对剥皮、流血、割肉或者中毒这种内、外皮肉伤很有效，哪怕全部溃烂也能救回来！”
“骨头在，命就在？”
“只要心脏和脑子没损坏，骨头不全在也没事，只是残疾不可改。”
一提到药，林芝就沉稳了许多，还有点小骄傲。她和谢寻琢两人一言一语，似在求学答疑，一旁的莫问静听得津津有味。
“琢师兄，你哪里来的这种好东西，难道是战姑娘给的？”
“是，上次受伤用了大半瓶。”谢寻琢知道此药甚好，但没想到好到这地步，也不知道该感激还是该可惜。
“难怪味道还没散。”林芝毫不意外地笑了，“珏姐姐用东西大手大脚，这个药量都能把十头死牛救活了！”
“我也想和战姑娘做朋友...”
“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呀！”她拍拍莫问静的肩，“你死了我也救你！”
“这位姑娘，你是何人？”
被忽略许久的华都突然开口，但林芝将头别过去，拒绝和讨厌的人搭话。
“莲花香！有神药！救死人！你是鬼...手医谷白家人对不对？”华都越说越激动，几乎要语无伦次，睁大的浑浊双眼竟滚下两行热泪，“求...求求你救救我！我灵根被拔，已是...废人，只有你能帮我重建了！求求你...”
他手脚都被制住，拼命挣扎间失了重心，砰的一声重重仰倒在地，却还是不死心地往前挪动。三人不约而同地退离了好几步，以免被碰到。
“你灵根被谁拔了？”
“鬼什么白家是谁？”
谢寻琢和莫问静一前一后发问，只有林芝无措地捂住耳：“别叫了，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对不起，我不该做那些事，我真的错了！白姑娘，救救我！求...”
谢寻琢将林芝挡在身后，冷声打断：“你先说灵根被拔一事，再提其它。”
华都一下脱力，头重重磕在地上，泪水从两侧落至地面，只说了个“姜”字就哽咽住了。
“姜采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