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朔北城是晋州边城，与戎部接壤。
历来边陲之地多动乱。
来的路上，季从舟还在心里嘀咕：堂姐好歹也是堂堂郡主，那么多繁华地的世家好男儿任其挑选，怎么偏偏选了这么一个荒凉偏僻之地。
这个念头在踏入朔北城后一扫而光。
城内街道宽阔整洁，两侧商铺林立，各类特色物品琳琅满目。
季从舟看什么都觉得新鲜，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落后一步的青柯却没有他家殿下的好兴致。他握着炭笔在随身手记上划了一道，忧心忡忡地说：“公子，咱们已经问了三家客栈了，都没有空房间——”
街道上人流如织，眨眼的功夫，季从舟已经驻足在了不远处的摊贩前。
青柯叹了声气只好跟上去。
季从舟正捧着一只彩绘陶碗细细观摩，见青柯跟过来，兴致勃勃地给他展示，“青柯你看，这碗上绘的图样好特别，先前都没见识过。”
摊贩乐呵呵地介绍：“公子好眼光，这花样是我们朔北城独有，旁的地方都看不到。”
“公子，”青柯愁眉苦脸地凑上前，“咱们得赶紧去找客栈了。”
“急什么？”季从舟不以为意，“午时还没到，偌大的朔北城，总不至于连落脚之地都寻不到。”
青柯却没那么乐观。
他们进入朔北城到现在，一路问了三家客栈，家家都人满为患。虽然城中客栈多，但见微知著，扑空三次已经足够说明问题。
况且，朔北城中人流如织，看衣着听话音，不少外乡人。
如此情形，能不能在天黑前找到住处，真的是未知数。
“两位公子还没找到住处？”摊贩听了他们的话主动发问。
季从舟点点头：“不凑巧，途经的几家客栈都住满了。”
“那你们可得抓紧了。”摊贩好心提醒，“这段时日正是外乡客最多的时候，客栈房间紧俏，若是寻不到空房，还是得早早想办法。”
季从舟觉出几分不妙：“近来城中是有什么喜事吗？”
“公子居然不知道？”摊贩讶异地看他一眼，与有荣焉地解释，“下月中旬可就是一年一度的朝月节了。”
季从舟：“朝月节？”
看他们两脸茫然，摊贩道：“朝月节是我们朔北城的盛会，那一天瑞雪天降，月亮早悬，是我们祈求来年风调雨顺的大日子。当日城内不设宵禁，灯火彻夜通明，热闹的光景就连上元节都要逊色几分。”
“但如今才十月中旬，离朝月节还早。”季从舟疑惑发问。
“我们朔北城的朝月节在西北是出了名的，又是在农闲时节，但凡家中有些余财，都乐意来凑个热闹。不过慕名而来的外乡客不一定能赶上正日子，所以节前庆贺活动就三三两两地开始了，免得让外乡客扑空。如今才只是内城客栈住满，越近正日子来客越多，到时恐怕连城外的农庄都没处住了。”
怎么也没想到会碰到这种盛会。
季从舟和青柯目瞪口呆。
青柯愁容满面：“公子，要是客栈都满了，咱们怎么办？”
季从舟问：“老伯可知，我们若是找住处，去哪家客栈最有机会？”
“这还真不好说。”摊贩老伯可怜两个小年轻长途跋涉，想了想道，“不如去聚福客栈碰碰运气，这是城里最大的客栈。”
“谢谢老伯。”季从舟随意挑了个小物件买下，当机立断道，“我们这就去问问。”
季从舟没耽搁，沿途打听，找到了聚福客栈。
掌柜的陪着笑致歉：“两位客官，实在不好意思，小店的客房都满了，实在腾不出空房。两位若不然还是去别家再看一看。”
“掌柜的，实不相瞒，我们就是奔着您这儿客房多来的。您这儿若是没办法给我们一个落脚地，别家恐怕就更束手无策了。”季从舟笑眯眯地出声。
“客官，不是我们不肯收留，实在是有心无力。”掌柜的一脸为难，“开门做生意，若非实在为难，哪有将客人拒之门外的。”
季从舟笑意如旧：“掌柜的听我说完，客房是没有多余的了，但您门路广，总有其他办法的，您说是不是。”
“这——”掌柜的目露迟疑。
季从舟扭头看向青柯，从他手中接过一张银票，票面在掌柜的眼前划过，然后平落到桌面上。季从舟指尖轻轻一推，银票就滑到了掌柜的手边。
“我们来朔北城一趟不容易。只要能找到落脚之地，一切都好说。”季从舟一脸的天真无害，显得极好说话。
掌柜的：“……”
眼神忍不住往那张数额惊人的票面上瞟。
一刻钟后，掌柜的亲自带人七拐八绕进了一处小巷。
“这是家兄旧居。去岁家兄走前把这座院子交给我照看，虽空置了一年，但里头一应用具都是齐全的，住人正合适。只是地段上偏了些——”掌柜的顿了顿。
季从舟立马接道：“虽偏但静，我瞧着附近四通发达，出来进去也方便。”
“正是正是。”掌柜的闻言彻底松了口气，喜笑颜开地说，“那两位就在这处住着，我雇了门房，是个讲规矩的，轻易不会打扰公子。若是公子有事吩咐，直接让门房去聚福客栈传话便是。”
季从舟一一应下。
青柯送走了掌柜的，转头如释重负道：“总算有地方住了，还是公子您有办法！”
“那当然！”季从舟毫不谦虚，放好行李，大手一挥道，“走，先去吃饭。”
青柯：“好嘞！”
午膳过后时辰还早。
青柯原想回去归置行李，好生修整。
季从舟道：“来都来了，先来探探朔北城。”
说是“探朔北城”，但一条街没走完，青柯手里已经抱了不少东西。
——全是两个时辰前他家殿下爱不释手的东西。
季从舟也抱了满怀，但依旧毅然决然地为新物件打开了钱袋。
青柯不得不提醒他：“……公子，咱们两个拿不住了。”
季从舟扭头看了看青柯，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为了拿钱袋不得不暂放在摊位上的东西，掏钱的动作不由慢下来。
拿不住。
这确然是一个很现实也很令人心痛的问题。
摊贩小哥忙中偷闲地提醒：“两位若是还想继续逛，从前头那个巷子里穿过去，有个提供物品暂存的地方。两文钱一个时辰，有专人看管，您二位尽兴而归后去取即可。”
季从舟闻言痛痛快快地付了钱，佩服道：“想出这个生意经的人可真是头脑灵活。”
“嗐，”摊贩小哥见怪不怪地道，“那条街上好东西更多，懂行的人一来朔北城就去那处逛。有时候来不及去客栈放行李，久而久之自然有人来做这个生意。”
“一条街也能这么出名？”季从舟好奇。
“可不是。”摊贩小哥道，“里头的东西不分贵贱，一样的新奇精巧。就连许多贵人都爱去凑个热闹。”
听了这话，季从舟微一扬眉，跟小哥打听清楚具体方位，便带着青柯一路挤过去。
人流熙攘，青柯存个东西的功夫，便见他家殿下被远远落在后面。
他再度艰难地挤回去：“公子，怎么不走了？”
季从舟目不转睛：“你看那辆马车。”
马车通体漆黑，平常且普通。
青柯不解其意，
“这是王家的马车。”季从舟缓缓出声。
得了提醒，青柯再一看，马车悬着的铭牌上果然写着一个“王”字。
晋王郡主的夫家正是姓王。
说话间，不远处的店铺中走出一男一女。
女子一袭华服，身形玲珑，唯有小腹凸起明显。
与她并行的男子稳稳扶住她的手臂。
隔得远，依旧能见女子笑意温婉，对男子百般依赖。
“公子，是咱们要找的人吗？”大庭广众之下，青柯问得很是委婉。
季从舟心里已经有了预感：“王家，又身怀六甲，能对得上。况且王家没有功名在身，用不了这种仪制。八|九不离十。”
青柯一喜，眼瞅着马车要启动，忙不迭道：“我这就去拦车！”
“等等——”
青柯满头雾水地转身：“公子？”
“现在不是时候。”季从舟道，“我们两个外男贸贸然过去，万一被这些侍从当作贼人拦下，动起手来惊扰了堂姐怎么办？她如今正是紧要的时候，不容闪失。我们还是等她平平安安地生了产，再去拜访。”
经过了这么一遭，两人都没心思再逛下去，拿了东西提前打道回府。
青柯仍然遗憾：“咱们头一回这么好运气，下次再碰见郡主也不知是什么时候。”
季从舟气定神闲地道：“堂姐诞育大喜，到时定然要大摆宴席，还怕混不进去？”
“倒也是。”青柯忍不住叹气，“可惜不知道晋王殿下长什么模样。若是知晓他的相貌，咱们直接在王府门口守着就是，总能碰见人，何至于如此迂回周折。”
“车到山前必有路，今日何忧明日事？”季从舟优哉游哉地迈着步子，看着近在咫尺的住处，泰然自若地道，“先回去歇着，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然而离开时安静的门口此刻正有人争执。
两人不约而同地顿住步子。
青柯凝神细听：“公子，好像是咱们门房的声音。”
“？”季从舟，“过去看看。
“……真不能进去。我们掌柜已经将这房子赁出去了，小的若是让你们进去，闹到掌柜的那处，定是要挨罚的，两位公子行行好，不要为难小的了。”门房低声下气地哀求。
“行行好？”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来，“我拜托你行行好才是吧？当初收我们钱，跟我们拍胸脯保证的时候不怕挨罚，如今事情败露怕了，早干嘛去了？真当我们外乡人好欺负是吧？今天这事不给我解决咱们就官府见，请官府主持公道！”
门房一听“官府”立刻慌了神。
季从舟走近时，正看到门房颤颤巍巍地要下跪求情。刚弯了腿，便被人抓住肩膀。
“别跪。”说话的人冷嗤一声，凉凉地说，“我们外乡人哪里担待得起？”
话音落地，手一抬，似是要将门房甩出去。
“温九。”一道温和的嗓音淡淡出声制止。
那人侧对着季从舟，大约是说话时吸了冷风，咳嗽两声。偏头时，露出精致疏淡的眉眼。
季从舟几乎是立刻认了出来，惊喜道：“温公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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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再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