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惊扰他的诗兴绝对不能原谅!
季从舟气势汹汹地转身,打算好生找罪魁祸首兴师问罪——
十步之外,也是一对主仆。
侍从听了公子的话,从包袱中翻出一块棉布,已经朝着桂花树而去。摘桂花的打算不言自明。
那位公子倒是安安稳稳地站在原地,一袭再普通不过的白色长衫,素净得没有丁点儿花纹。大约是嫌冷,公子伸手将披风拢紧,同样白得耀目的披风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
是十分显身形臃肿的裹法。
但遥遥一看,季从舟却依旧觉得此人姿容清瘦,可见披风下的身形有多单薄。
大约是察觉到注视,白衣公子微微偏头。如墨的头发和净白的发带随着动作飘舞在风中。公子眉目如画,望着季从舟的瞳仁深邃沉静,唇色有些浅淡,却不减风姿。
漫山遍野的绚烂桂花在他身后仿佛都成了点缀。
他只是这般随意地站着,天然便成了美景中那道点睛之笔。素衣素颜,却莫名给人一种惊心动魄的惊艳之感。
季从舟几乎呆怔了。
不知过了多久,侧腰骤然被人一戳。
季从舟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不满扭头:“你——”
青柯似是觉得丢人,微偏着头,声音压得很低,一脸的惨不忍睹:“那位公子跟您打招呼。”
“……”
季从舟迟缓地眨了下眼,反应过来现下的处境,略有些僵硬地转身,朝着白衣公子遥遥一拜,惭愧道:“在下失礼了。”
“我们扰了足下赏景,该是我们致歉才是。还望公子勿怪。”白衣公子微一颔首,语调是季从舟意料之中的徐缓清晰,透着股温文尔雅的书卷气,
“嗐——”季从舟浑不在意地摆摆手,正想说“公子言重”,眼珠一转,忽然状似为难地叹气,“公子说得是极,方才赏景的心境确实难再寻回。”
白衣公子歉然道:“公子有何求?在下愿意赔罪。”
“赔罪不敢当,若是公子歉疚难安——”季从舟顿了下,图穷匕见,“我方才听您说要做桂花糕?”
白衣公子闻音知意,莞尔道:“还请公子赏光品鉴。”
季从舟笑吟吟地拱手:“不胜荣幸。”
*
一刻钟后,季从舟站在寺庙的厢房里左顾右盼。
这是寺庙后院一处独立的院落,两间客室并一间膳房,小巧的院落中栽着棵高耸入云的古树,只留下一人可行的小径。
虽然幽静,却也着实偏僻。
季从舟站在客室中央,看着只有一张方桌的可怜屋子,震惊之余又有些无从落脚。
方桌肉眼可见得上了年头,卯榫处看上去不太结实,配套的长椅更是不遑多让。
确定屋中只有这一处落脚之地,季从舟半是绝望半是好奇地伸出手,试探地在长椅上摁了摁。
“可以坐,不会摔倒。”温和的嗓音忽然响起。
季从舟被逮个正着,唰地收回手,有些不好意思地站在原地。
白衣公子提着水壶进来,像是没有注意到他的无措,泰然自若地拿起杯子倒水:“桂花糕还要一炷香才能出锅,委屈公子先饮些清茶。”
“不委屈不委屈。”季从舟接过杯子一饮而尽,牛饮完,看着空空如也的杯子,又一阵尴尬席卷心头。
白衣公子仿若不觉,若无其事地拎起水壶重新往杯子中添水。
动作颇有股行云流水之美。
翻手的幅度、臂弯的曲折都恰到好处,很是赏心悦目。
季从舟看得心满意足。
“公子这般看着,可是在下有何处不妥?”白衣公子似有疑虑。
“公子仪态万方,并无不妥。”季从舟大方赞美,“是在下敬佩公子居于简室却泰然自若的风骨,这才多打量了片刻。”
季从舟好奇又问:“公子是在这里小住?”
家具凋零,不似常住。
主仆俩却熟门熟路,看上去已经住了一阵子。
白衣公子:“初来乍到,多亏住持慈悲,收留了我们。”
季从舟问:“公子不是晋州人士?”
白衣公子:“云游人士,不知来处,不问归处,只念一时兴致而已。”
季从舟眼睛登时一亮:“公子竟是如此洒脱快意之人!”
本来对他就已经**分的好感,此刻更是直线飙升。
“在下此番出门也是为了游历天下,可惜见识浅薄,不得法门。”季从舟兴冲冲地朝他拱手,“还请公子赐教!”
“江山万里各美不同,得乐亦不同。在下纵是说得天花乱坠,也不及公子亲眼一见。所谓游历,不过是兴起而至,兴尽而走,哪有经验可谈。”
季从舟漫上失落。
“不过,”白衣公子顿了下,“若公子想要游历,在下确有二字赠予公子。”
“哪二字?”季从舟满眼期待。
“无畏。”白衣公子缓缓道,“世人皆知天下富饶壮美,却鲜有能真正行经天下者,无非是放不下,怯不能。放不下尘世挂碍,怯未知风险重重。唯有以无畏之心,勘破此障,方能做一个真正的云游居士。”
这话虽玄,却也不无道理。
季从舟连连点头,虚心求问:“那依公子之见,在下可有成为云游之人的潜质?”
“听公子口音,不似晋州人士?”
“正是!在下家在范阳,也是初来乍到。”
白衣公子莞尔:“公子能抛却范阳繁华,千里迢迢行至晋州,怎能不算是云游之人?”
季从舟不好意思地干笑两声:“但我此番前来,是为寻亲,并未纯为赏景。”
“可公子不也亲自走了这途中千山万水?”白衣公子语调轻缓,“见景倘真心欢喜,便已是身在俗世,神游蓬莱,怎能不算云游?”
季从舟肃然起敬地端起一杯茶:“还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免贵姓温。”温公子依旧语调温文,多的却不肯再说。
季从舟坦然一笑:“在下季从舟,四时无穷之季。”
温公子问:“敢问‘从舟’何解?”
“我执杯酒问平生,且从行舟流水去。”季从舟字正腔圆。
“倒是开阔洒脱。”温公子问,“恕我寡闻,此句出自何处?”
“乃是不才拙作。”季从舟话说得谦虚,眸中却透出自得之意。
温公子赞赏地颔首:“公子好文采。”
终于遇到欣赏他诗句的知音!
季从舟眼眸一亮,将手中杯盏往前一递,痛快道:“有缘相逢,在下以茶代酒,敬温公子。”
“敬季公子。”
一小碟桂花糕下腹,季从舟终于告辞。
等人走远,一直窝在厨房的侍从温九脚步无声地进来。
“公子,可要属下……”他咽下后话,比了个手刀。
“罢了。”温公子早收了伪装的笑意,语调清淡,“不过是个天真纯稚的少年人,不必理会。”
*
折腾一遭,到晋王别庄时已是黄昏时分。
青柯上前叫门。
好半晌,紧闭的大门才缓缓开了个缝。
小厮警惕地探出头:“你们是什么人?”
季从舟满面和善:“这位小哥,我们从盛京而来,有要事面见晋王殿下。”
“哪里来的滑头竟敢打着盛京的旗号招摇撞骗?”小厮不耐烦地赶人,“王爷仁慈不计较这些,赶紧走吧。”
季从舟眼明手快地举起折扇挡住门:“小哥,别这么武断,总要先看看我们的信物再下定论。青柯。”
青柯从怀中取出块玉珏递过去。
小厮半信半疑地接过打量。
季从舟笑眯眯道:“启新十年,晋州送往盛京贺皇太孙生辰之物,小哥若是不信,可交予王爷亲自辨别。”
“确是出自晋王府……”但小厮仍有犹疑,“但我们王爷和京中素无牵扯……”
“亲眷之间通信联系哪会事事知会外人。”
小厮防备心不减:“还请大人出示旨意,小的自会交予王爷。”
“是密信,只能交给王爷一人。”季从舟挂着笑,语气坚持。
小厮犹疑不定。
一旁的青柯适时出来呵斥:“还不快去通传。耽误了京中的大事,仔细你的脑袋!”
小厮终于下定决心:“我们王爷不在此处。”
季从舟问:“那他如今人在何地?”
“王爷的行踪哪是我们能探知的?”小厮想了想道,“不过我们郡主生产在即,王爷定是要去朔北城参加新生儿满月宴的。”
“多谢小哥相告。”
小厮客气道:“不误了大人的事便好。”
目送着主仆二人离开,小厮嘟囔着:“最近怎么这么多人找王爷……”关上了别庄的门。
*
“公子,咱们接下来怎么办?”青柯问,“继续去朔北城?”
季从舟点头:“当然,都到这一步了,哪能半途而废。”
青柯:“但这也只是小厮的一面之词,万一咱们又扑空呢?”
“不,这回才是真正有用的消息。”季从舟笃定地道,“小厮不知道晋王的行踪,晋王的亲妹妹还能不知道?”
青柯醍醐灌顶:“殿下果然睿智!”又问,“那咱们什么时候启程去朔北城?”
“自然是越快越好,明早——”季从舟顿了顿,“后日一早便出发。”
青柯应了声“是”:“那殿下明日便好生歇息。”
“没空歇息。”季从舟晃晃折扇,“明日有要事办。”
青柯:“?”
翌日清早,再度站在熟悉的山门前,青柯不由抽了唇角:“……您说的要事,就是来拜佛?”
“拜佛怎么了?”季从舟理直气壮,“昨日得了堂兄的消息,今日来还愿,岂不是理所应当?”
青柯:“……”
话说如此说,但青柯眼瞅着他家殿下三下五除二进了香,左看右看都瞧不出虔诚的模样,反倒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
一炷香后,青柯跟着季从舟来到寺庙后院厢房,总算恍然大悟。
刚一踏进小院,二人就与正在打扫的沙弥迎面撞上:“施主。”
“小师傅,我们是温公子的朋友,特意前来拜访。”季从舟主动解释。
“施主来得不巧,温公子已经离开了。”
“离开?”季从舟颇感意外。
“是。”沙弥道,“今天一大早走的。”
季从舟在原地愣了片刻,走进去打眼一瞧,昨日还有些人气儿的小院,再度被打扫一新。人去楼空,只有厅堂中破旧的桌椅如旧,显出几分冷清破败来。
季从舟手抚上粗糙的桌面,喃喃道:“怎么这么快就走了,可惜……”
“本就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有什么好可惜的?”青柯满不在乎。
“你知道什么。”季从舟叹着气道。
青柯瞥了他一眼,哼哼道:“我知道您贪恋温公子的美色。”
季从舟:“……”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
季从舟支着下颌陷入回忆:“你不觉得……他很有气质吗?”
青柯一副“我懂”的模样:“相貌好当然也是一种气质。”
“肤浅!”季从舟恨铁不成钢地强调,“是博学!”
青柯:“……”
没看出来。
季从舟:“虽然他不显山不露水,可我一眼就能看出他是饱读诗书之人。”
青柯偏头想了想,真诚发问:“是因为,他夸赞了您的诗句吗?”
季从舟:“?”
大胆,竟敢质疑小季文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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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