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自我

20

和离?

王铮仿佛听到天方夜谭一般:“我没松口,谁能做主和离?梁若滢,你莫不是被关傻了,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我与你成婚既是承父母之命,和离自然也能。”梁若滢淡漠道。

“怎么可能……”王铮不由睁大眼,“我不信!”

梁若滢微微偏头,身侧的侍女立即上前,将和离书展开给他看。

薄薄一张纸,抬头端正写着“和离书”三字:……吾二子王铮,幸沐皇恩,得与贵主结缘。夫妻数载,虽内外和睦,然性情有殊,难成眷侣。五载间,佳媳上事公婆,下抚儿女,自来呕心沥血,分毫不怠。今子逢巨变,神智全失,不堪为人夫。吾不忍误郡主佳期,书此和离文,愿此别后,郡主簪美髻,贴花黄,再觅良人,顺遂余生。

像是怕夜晚光线不好,有侍从贴心举来灯烛。

王铮双目圆睁,盯着工整的字迹,只觉头晕目眩。

“子逢巨变,神智全失……”王铮喃喃念着这几个字,声音颤抖,“这是什么意思?”

“王氏一门清正。你难道不知,自己做的这些事一旦暴露,长辈会容不下?”梁若滢安抚似地轻拍婳婳的背,声音淡漠,“老夫人让我转告你,今后王家只当没你这个人。”

“不可能!”王铮矢口否认,神似癫狂,“他们怎么能这么对我!我劳心劳力做这些大逆不道的事,都是为了谁?他们不会这么狠心……一定不会……”

梁若滢脸上露出几分倦色。

戚克俭见状朝士兵打了个手势,沉声道:“带下去。”

王铮费力挣扎:“阿滢,郡主……你救救我……我们好歹做了五年的夫妻,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救救我……”

梁若滢:“做错了事就要受罚,这么简单的道理,还要我教你吗?”

梁若滢到底被关了好些日子,如今身体正虚弱,抱了会儿婳婳便有些摇摇欲坠。

季从舟见状,忙上前一步:“我来抱吧。”

梁若滢看了他一眼,也没强撑,贴了贴婳婳的额头,将人递给他。

恰在这时,院中爆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喊:“梁若滢!”

刚落入季从舟怀中的小姑娘被吓得发抖。

梁若滢捂住她的耳朵,目光清淡地看向王铮。

“我替你养了那么久的野种,带了这么多年的绿帽子,你就如此忘恩负义?!”王铮狰狞又慌乱,“梁若滢,不能见死不救——”

戚克俭几乎是立刻示意兵士捂住他的嘴。到底晚了一步。

“拖下去!”戚克俭难得语气不善。

“婳婳不是的女儿,那又怎样?”梁若滢坦坦荡荡对上他,“王铮,当初是你想迎你的心上人入府,故意给我设局,我顺应了你的心意,怎么如今你反倒来倒打一耙了?从四年前你做下这桩事起,我们之间就没什么情分可言了。如今你自食恶果,他日行刑之时,我定一盏好酒送你早赴黄泉。”

王铮终于被士兵捂着嘴押下去。

戚克俭似乎有些难以置信,欲言又止地唤:“郡主……”

梁若滢没分给他一个眼神,对季从舟道:“我有些乏了,听明止兄长说此处是你赁下?”

季从舟闻音知意:“婳婳有单独的寝居,郡主就在婳婳的房间歇下吧。”

“有劳。”

众人都因为这事忙了多时,如今尘埃落定,纷纷放松下来。

所幸这里住处多,季从舟干脆大手一挥,让戚克俭和明止一起在此处住下,免得再出城奔波。

翌日清早,季从舟去找梁若滢,走到岔道上,正碰到戚克俭提着个食盒徘徊。

“戚将军,早。”季从舟率先打招呼,“将军这是?”

戚克俭不动声色:“……备了些早食要给郡主送去。”

季从舟了然颔首:“巧了,我也正要去寻郡主,一道吧。将军请。”

戚克俭抬了抬步,却并未挪动。他犹豫片刻:“……方才戚同唤我审讯嫌犯,怕是要赶不及了。劳烦季公子送一趟吧。”

“好说。”季从舟接过来,目送着他匆匆离开。

“戚将军这反应很奇怪啊……”青柯等人走远了才悄声出口,“他跟郡主是不是……”

季从舟比了个“嘘”的手势:“慎言。”

毕竟涉及到姑娘家的清誉,季从舟在这方面还是很有分寸的。

过去的时候梁若滢已经起身了。

两人到花园中的凉亭坐下,青柯守在亭外。

梁若滢问:“这么早来找我?”

“来跟堂姐串个供。”季从舟咧嘴一笑。

梁若滢莞尔:“昨夜不是没有暴露你的身份?”

“还有一桩事,”季从舟不好意思地笑道,“那日从王家离开,我担心王铮这事不好处置,给盛京城传了书信。”

梁若滢意外地看向他。

季从舟作揖道:“我没收到回信,不知道祖父打算怎么处置。但若是派了钦差过来,到时旁人问起,还要麻烦堂姐替我担下此事。”

梁若滢:“让我担下?”

“我暂时还不想被抓回京。”季从舟坦然道,“但钦差无故前来难免惹人生疑,只能请堂姐替我挡一挡。”

梁若滢一笑道:“小小郡主能请得圣上施恩,如此给我撑腰的事,哪有推拒的道理?多谢你了。”

季从舟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

梁若滢问:“那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我还是想等等堂兄。”季从舟道。

梁若滢不着痕迹地顿了下:“但你若是不想被圣上派人带回京,怕是要早些离开朔北城才是。”

“是啊。”季从舟叹气,“但若是这次都见不到堂兄,怕是以后就更难寻他了。”

梁若滢沉吟片刻:“不若这样,你告诉我之后往哪儿去,届时我见到了兄长,便传信给你。”

“我还没想好。”说到这儿,季从舟就不由生出些烦恼,“我原是想跟着温兄云游天下,但昨晚与他提起此事,被他婉拒了。”

“温兄?”

“就是昨夜把婳婳交给你的公子。”季从舟细细给她描述,“白衣狐氅,身形因为瘦削显得有几分文弱,但仪态极好,生了一副好相貌,尤其眼睛,沉静温和,很是引人注目……”

他说得滔滔不绝,梁若滢也不打断,含笑听着,等他说完才问:“他是什么人?”

“是位极聪慧的公子。这次多亏了他出谋划策,我们才能顺利抓获王铮。”

梁若滢仍旧笑着看他。

季从舟对着她的眼神败下阵来,乖乖坦白道:“我也不知他是什么人。先前与他在晋州有过一面之缘,此番在朔北城再遇,碰巧牵连进这桩事里,不得不跟着我东躲西藏。”

梁若滢动了动唇。

季从舟抢白道:“我知道我们只有几面之缘,我连他的来历都没有弄清楚,就跟他如此亲近实在太不设防。但是堂姐,他几次替我解围,此番这么危险的事,明明手无缚鸡之力,却还是任劳任怨地出力,实在是极好的人。他不会害我。”

梁若滢见他认真解释,只好叹道:“你既心中有数,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只是你初次远行,切记世道险恶,不论何时,都要以自己的安全为第一要务,不可轻忽。”

“我知道!”季从舟重重点头。

梁若滢不再多言,瞥见他手上的食盒:“这是什么?”

“差点忘了。”季从舟一拍脑袋,忙打开食盒道,“是一些小食。”

一叠叠早食被摆上餐桌,当地的特色汤包,丰富的小菜,形状各异的糕点……琳琅满目。拿到后面,季从舟都有些咋舌。

梁若滢拈起一块龙井茶酥,笑了笑:“你倒是好心肠……”

季从舟抬起头疑惑:“堂姐知道不是我买的?”

“你能碰巧买出道道都合我口味的吃食?”梁若滢反问。

戚将军竟对堂姐这般了如指掌?

季从舟震惊之余,老老实实道:“来时碰见了戚将军。”

“不意外。”梁若滢细细观察龙井酥上的花纹。

季从舟抓心挠肺地好奇。心里知道堂姐的私事不好过多打探,但见这两个人明明互相信任这般熟稔,却偏偏小心翼翼不敢靠近,这幅状态实在是太让人好奇。

梁若滢抬眼便瞧见他挣扎的神情,好笑道:“你不是知道,我与他有旧?”

季从舟嗫嚅道:“但我也没想到……”会是这种旧宜啊?!

梁若滢读懂他的言外之意,轻描淡写道:“我与他年龄相仿,自幼一道长大。他生得英俊,武艺超群,又跟着我读书,晋王府中低头不见抬头见,生出几分遐思不是很寻常?”

“既然如此,那当初……”季从舟觑着她的脸色,声音越来越弱,“堂姐怎么会嫁给王铮?”

梁若滢轻轻咬了口糕点,半晌,才缓缓道:“因为我们两个都懦弱,一起放弃了这段感情。”

季从舟下意识屏住呼吸。

梁若滢道:“当年我们都尚年轻,感情之事不过萌芽,单是对视便觉羞赧,更别提其他。这点小苗头在我们这里都没燃起来,更别说父王了。他身体不好,一心想让我和兄长成家。兄长性子疏淡,不好这些,便一门心思地替我寻觅梁婿。挑来挑去,挑到了王铮头上。”

“朔北城王家,累世的清流,王铮如今虽行差踏错,早年却是翩翩公子,很迷惑人。加上不涉朝堂的家世,通情达理的长辈,怎么看都是做夫婿的绝佳人选。父王很满意,便问我的意见。”

“我能有什么意见?父王身子每况日下,唯一的心愿便是能见到我成婚,我岂能违背?”

“父王没有藏着掖着,这桩事自然也传到了他耳中。但他自始至终都没有什么话,反而开始对我避而不见。我躲着他,他避着我,那段春心萌动,自然也就无疾而终了。”

季从舟不解:“戚将军当时为何躲着?”

“他自觉身份不显,配不上我。”五年前的梁若滢看不清楚,只觉伤怀,五年后的她已经足够清醒,“我们这段感情,不是败给了别人,是败在我们怯懦。”

季从舟懵懵懂懂:“那堂姐如今已经跟王铮和离,可有想过——”

“没想过。”梁若滢斩钉截铁。

“我嫁进王家后才知王铮早已有心上人,但木已成舟,我虽对他无感,却也存着好好同他过日子的心思。结果他瞧我好说话,一门心思要迎他心上人入府,为此与我百般吵闹。”

“我不理会,王铮的手段却愈发下作,知道戚克俭来朔北城从戎,便在宴席之上给我们设局。我知道,他是想抓住我的把柄,以此换取我支持他纳妾。彼时我已经被吵得筋疲力竭,面对的又是喜欢的人,便顺水推舟地入了局。”

“当时我不是没想过跟王铮和离,等他带我离开。但醒来之后,他跪在我身前忏悔认罪,没说过一句其他。后来更是成日泡在军营中,再不肯踏足王家。”

“我不是没给过他机会。当时他不愿意抓住,如今他有心求好,难道我就要应下吗?”

梁若滢冷静道:“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我不敢违逆父亲的心思,那在王家五年,便是我当初那个选择的代价,我甘心承受。他囿于世俗的眼光,如今千帆过尽,我不愿意接受他的怯弱,这也是他该承受的代价。”

季从舟努力消化这些内容。

梁若滢一笑:“你还小,尚不懂这些。”

“我已经十七了!”季从舟强调。

梁若滢打趣:“怎么说?你已经做好成婚的准备了?”

季从舟宛如霜打的茄子,半是无精打采半是抗拒:“我不想成婚……”

梁若滢好整以暇:“那你想干什么?”

季从舟撑着下颌:“当然是想跟温兄云游天下。”可惜被拒绝了。

梁若滢语气探究:“这么想跟着他?”

“温兄很是聪慧博学,人虽然话不多,但很是可靠……”季从舟掰着手指头细数他的优点,“若要云游天下,当然要寻个这样的伴儿。”

梁若滢默默地打量着他。

季从舟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堂姐?”

梁若滢慢慢道:“我跟戚克俭这等于朝于国微不足道的人,尚且被亲情、被世俗眼光裹挟,不敢冲破所谓的‘规矩伦常’。你这般身份,倘若离经叛道,到时面对的阻力定然更多。”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季从舟微愣了下才出声。

“那堂姐希望我墨守成规,按照祖父和朝臣的心愿活着,成为他们的意志的延续,做一个没丝毫自由可言的傀儡吗?”季从舟看着她,坚持道,“但我只想做‘季从舟’。”

“五年前的我或许会这么想,但现如今……”

梁若滢顿了下,望着他一笑:“我希望你能不被任何人、任何事裹挟,做最合你心意的选择。做自己很难,你需要积攒很多的勇气。”

“我辈自当扬意气,攀星揽月行**。”季从舟自信道,“我能做到!”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皇太孙不想即位
连载中楼见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