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想知道什么?”王铮翘起腿,放松地靠着椅背,大方道,“尽管问。”
仆役已经顺从地退后,青柯和温九仍旧各自把守一个方向,警觉地扫视着众人,避免他们出其不意的攻击。
季从舟侧挡在温亭和婳婳身前,身体微微紧绷,面上却云淡风轻地牵出一个笑:“我们想知道什么都能问?”
王铮:“当然。”
“王公子能如实为我们解惑?”季从舟质疑。
王铮噗嗤一声笑出来,指了指院中满满当当的仆役,不屑道:“事到如今,我还有必要骗你们?”
“那好,”季从舟也不在意他的嘲讽,顺水推舟地问,“敢问王公子,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季从舟没有挑明,但王铮心照不宣。
他志得意满地笑了下:“自然是因为你们蠢笨,误以为只要戚克俭回来,就万事大吉。”
没想到他一句话就直指核心,季从舟沉声问:“你在监视戚将军?”
“北大营那般严密的防守,我若是一直派了人监视,焉能不被发现?”王铮给了他一个“你怎么如此蠢笨”的眼神。
季从舟:“你是如何知道我们寻了戚将军庇护?”
“连梁若滢身边的侍女都知道,走投无路了可以去投奔戚克俭,你莫不是以为,我会一无所知?”王铮胜券在握地扬眉,他摊了摊手,得意地道,“你们若学着梁倾婳躲在山里,我反而还要费些功夫。偏偏你们自诩聪明,可不就方便了我。”
“所以王公子早就勘破了我们的意图?”
王铮噙着笑:“多做一手防备而已。你们乐意自投罗网,我岂有不笑纳的道理?”
“西坊的交易呢?”季从舟紧紧盯着他。
“什么交易?”王铮大剌剌地反问,佯装不知。
季从舟忽而笑了。
王铮:“你笑什么?”
“笑公子心虚。”季从舟直言不讳,目光扫了眼四周,“公子明明将此处围得水泄不通,断言我们今日已无生路。既如此,公子却还对着我们有所隐瞒,违背公子让我们做个明白鬼的承诺,不就是担心我们逃出生天之后会暴露公子的秘密?”
“又是激将法?”王铮神色淡了下来,“同样的招数用多了可就不新鲜了。”
季从舟挑了挑眉:“我说得可有错?”
王铮盯着他,漠然不语。
季从舟视而不见,直截了当道:“诚如公子所言,我们既然已经牵扯进来许久,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也都悉数了然于心了。事已至此,还有什么隐瞒我们的必要呢?”
“在下是当真想做个明白鬼而已。”季从舟万分诚恳,“王家诗书传世,得晋州上下礼遇,先晋王又将唯一的女儿许配过来,足见重视。观王公子言行,分明是聪慧通透之人。有高才在身,又有如此家世依仗,不论王公子做什么,都能成就一番事业。为何偏偏执迷不悟,走了最令人不齿的这条路?”
王铮冷笑:“你懂什么?”
“就是不懂,我才请教啊。”季从舟理所当然。
“……”
“就因为狗屁的诗书传世,王家就只能固守在朔北城这一亩三分地。我不拼一把,日后哪还有我王家的立足之地?”
“私售铁器与戎人,被发现了可是死路一条!”季从舟倍觉荒谬,“哪有人是往死路上求立足之地的?”
温亭却已经明白过来:“你想再现一次先祖固城不降的荣光,但覆巢之下无完卵。”
王铮:“先祖能做的,我会做得比他们更好。”
季从舟心思电转,明白过来之后更觉缪然:“所以,你就为了一己私欲,要把晋州的百姓拖进战火之中?”
“到时我自会护佑住他们。”王铮傲然抬头,背过身道,“时辰到了,该送你们上路了。”
季从舟:“王公子——”
“多说无益,今夜不会有人来救你们。”
季从舟这时突如其来地笑了下:“不一定吧。”
王铮嗤笑:“别再耍花招——”
正说着,忽听到一阵齐整的脚步声。大门砰地一声被撞开,守在外面的仆役连滚带爬地进来:“公、公子,不好了,好多人,我们实在抵挡不住……”
话音还未落地,一群士兵和捕快同时进门。
为首的戚克俭径直走向季从舟五人,上下打量着他们:“你们没事吧?”
“多谢将军及时赶来,”季从舟抱拳道,“我们无碍。”
王铮看清来人,震惊道:“戚克俭?!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不是应该——”
“不是应该被牵制在西坊,无暇顾及我们?”季从舟笑眯眯地替他说完未尽之语。
王铮猛地看向他:“是你!”
“非也。”季从舟煞有介事地道,“王公子自以为足智多谋,焉知我们没有更加神机妙算的‘军师’?”
王铮神色不定。
“看在王公子方才配合我们自陈己过的份儿上,我也来为王公子解个惑。”季从舟言笑晏晏道,“我们‘军师’早给我们提了醒,说公子得知戚将军回来,恐会改变交易计划。”
“是以,我们也如公子一般,多做了一手准备。早在朝月节前,戚将军便派人潜入朔北城内,掌握了戎人的动向。不论公子去不去西坊,戚将军都会在这日将潜入城内的戎人一网打尽。至于公子……戚将军早派了人暗中保护我们,只要看到公子,暗卫便会立刻通知将军。方才虽是为了拖延时间,却也想看看能不能让公子自认记过。幸好……”季从舟笑吟吟地看着王铮,“感谢公子配合。”
“卑鄙!”王铮听明白原委,咬牙切齿地看着他们。
戚克俭充耳不闻,看向落后一步的中年文士:“黄大人,方才王铮所言,大人应当都听到了吧?”
黄知县颔首,痛心疾首道:“本官治下竟有人胆敢与戎贼勾结,实在是本官的疏忽。戚将军放心,本官定会仔细审问王铮,将此事上报知府大人,请大人按律问罪!”
“来人!”黄知县吩咐,“将王铮绑了,押入大牢听候处置!”
捕快齐声应“是”,将要上前之时,身着轻甲的士兵迅速上前,将王家的仆役和王铮一并扣下。
王铮挣扎:“你们干什么?!朔北城内,岂容你们撒野?”
黄知县也脸色不大好地转过头:“戚将军,这是何意啊?”
“黄大人,此人由兵营审问扣押,不劳烦府衙了。”戚克俭公事公办地道。
黄知县语气不善:“审讯嫌犯是府衙职责所在,戚将军擅扣嫌犯,未免过于自专了吧。”
季从舟侧头瞧了下,戚克俭神色冷硬,挥手示意士兵将人押下去,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
黄知县显然被这个态度惹恼了。
眼看着两方人马剑拔弩张,季从舟忙笑着开口调和:“黄大人误会了。此人与戎部私通,走私之铁器均为兵营所有,属兵营管辖之内。戚将军抓捕嫌犯,查清此事,本也属其职权,何谈擅专?”
“请黄大人旁听,盖是因着此人是城中百姓,被擒之地亦属城中,未免大人蒙在鼓里,这才请大人移步。如今此人自认罪证,证据确凿。事已毕,还请黄大人回吧。”戚克俭不咸不淡地发出送客令。
黄知县听着一唱一和的话,瞧着捕快在士兵面前手足无措的模样,一时怒上心头。却也知道两人的话不是无的放矢,心下稍作权衡,知道自己带不走人,只得不顾王铮的呼喊,怒气冲冲地甩袖离开:“告辞!”
黄知县带着府衙的捕快离开,士兵也跟着把仆役押下去。
院落中顿时空了大半。
王铮理智回笼,冷静道:“戚克俭,我毕竟是晋王郡主的夫婿,尊属皇亲,你不能动我。”
真无耻啊,季从舟简直要被他气笑了。
私囚郡主的时候胆大妄为,不把人放在眼里,如今事情败露,亟需靠山,反倒想起自己是郡主的夫婿了。
戚克俭不为所动,神色依旧冷冰冰:“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何况区区郡马。”
“冠冕堂皇的话骗骗你这等迂腐之人而已。”王铮不以为然,神色嚣张道,“况且,就算我有罪,也在八议之列,轮不到你——”
“你已经不在此列了。”一道淡淡的女声截断他的话。
梁若滢缓步而来,不过数日不见,已经比上次季从舟见到她时又清瘦了许多。
经过季从舟身边,季从舟当先唤:“郡主。”
梁若滢心领神会地朝他颔首,看向他身后,声音柔婉下来:“婳婳……”
始终乖乖在温亭怀里的婳婳闻声抬头,见到熟悉的人,眼中登时含了泪,却倔强地抿唇强忍。
“过来,阿娘抱。”梁若滢笑着朝她伸手。
婳婳默不作声地扭身,刚一抬手,立时便被梁若滢抱在怀里。熟悉的气息萦绕鼻间,她眷恋般地贴在梁若滢的怀中。
母女重逢,周遭的人都体贴地沉默下来。
独独王铮沉浸在梁若滢方才的那句话里,色厉内荏地问:“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梁若滢抬眼,语气也淡淡,“我与你和离了。”
“今夜之后,你不再是皇亲。”
“更被剔除八议之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