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在堂姐面前放了一番豪言,又饱餐了一顿,季从舟才施施然拱手告辞。
青柯问:“照郡主的意思,晋王是不会来了。那咱们接下来这么办?”
他们拢共就这么条线索,连亲妹妹的信都没能把堂兄引来,季从舟也颇觉棘手,不过他向来心态好,很是乐观地道:“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法子的。歇几日再看看吧,反正咱们不缺时间。”
青柯很想提醒他,陛下如今定然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踪迹,时间并不似先前充裕了。话还没说出口,遥遥看见小径处盘桓着一道身影。
“戚将军?”季从舟眼尖,先一步认出来,“好巧,又见面了。”
戚克俭颔首:“季公子。”
季从舟打量了下他,眉梢微扬:“戚将军不是去审讯嫌犯,怎么又折回来了?”
“想起有样东西忘拿。”戚克俭面色不动。
季从舟拉长调子,好似恍然大悟般开口:“这样啊——”
戚克俭对他揶揄的语气和目光恍若未觉,镇定地问:“季公子这是刚从郡主那里回来?”
季从舟笑吟吟点头:“正是。”
“留季公子叙了这么久的话,”戚克俭不动声色地试探,“看来郡主心情不错?”
“唉!”季从舟长长一叹,神情怅惘。
“怎么了?”戚克俭顿时声音一紧,“可是郡主——”
“郡主很好。”嘴上说着很好,但季从舟的神情却肉眼可见的落寞。
越是半遮半掩,就越是让人心中惴惴。短短几息,戚克俭脑海里闪过不少念头,焦急催促道:“还请季公子有话直说!”
季从舟欲言又止,半晌摇摇头:“郡主之事,在下实在不好妄言。”
“我定守口如瓶!”戚克俭急急保证。
季从舟奇怪地看他一眼:“戚将军这么关心郡主,怎么不自己去问?”
戚克俭一噎,面色黯然下来,半晌,吞吞吐吐道:“我与郡主……颇有些曲折……先前冒犯过郡主,惹她不虞,是以……”
“是以将军不敢见郡主?”季从舟替他说完。
戚克俭抿着唇点了下头:“倘若平常,我定不敢再接近郡主。但郡主遭逢此难,正是心绪不宁之时,我生怕郡主有个万一。季公子聪慧灵秀,倘若知道郡主有什么妨碍,还请一定相告!在下定然感激不尽!”
“在下很想为将军分忧,只是……”季从舟一顿,为难地叹了声,“将军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他边说着,边摇头侧开身。
这幅神情反而让人浮想联翩。
戚克俭心一沉,顾不得其他,立时冲了过去。
青柯从头看到尾,忍不住道:“公子这么骗戚将军不好吧……”
“我可什么都没说。”季从舟无辜地摊了摊手。
“……”青柯公正道,“公子是没说骗人的话,但一直在误导戚将军!”
季从舟振振有词:“温兄郎心似铁,不肯答应带着我一道云游天下,我不高兴,这也有错?他自己想歪,还能怨到我身上?”
青柯:“……您这是强词夺理!”
季从舟轻哼了声,背着手很是悠闲地溜达:“明明关心堂姐,又不肯在堂姐眼前献殷勤,我瞧着眼晕,推他一把罢了。男子汉大丈夫,老是这么畏畏缩缩的,像什么样。”
“但郡主不是说了,不会接受戚将军吗?”青柯很是担心他家殿下办了坏事。
“让他在堂姐跟前献献殷勤,哄堂姐开心,跟堂姐接不接受他有什么关系?”季从舟有自己的一套道理,“他若是日后能哄得堂姐回心转意,那是他的本事。但眼下堂姐才逃出生天,正是需要人陪的时候。堂兄不在,可不就只剩戚将军一个熟人了吗。”
“再说,就戚将军这幅在堂姐面前逆来顺受的样子,若是堂姐不愿意,两句话就能把人赶走。若是愿意,那我也算是投其所好了。”
“……”青柯顺着他家殿下的话细细思索。
确实是这个理儿。
一晃神的功夫,季从舟就已经走远了。
“公子等等我……”青柯忙跟上去,“这是要去哪儿?”
季从舟:“温兄昨夜受了惊,我理当去探望!”
青柯:“……”
好冠冕堂皇的借口!
*
结果当然是没探望成。
两人到了温亭的寝居,才发现他跟温九都不在屋里。
门房说,温公子一大早便带着温九出了门。
至于去哪儿,门房也一头雾水。他问:“要不小的出去打听打听?”
“不用。”季从舟摆摆手拒绝。
昨夜还满满当当的宅院,一夜过去,复归平静。
唯一有点热闹气儿的,也就是婳婳了。
一向安静沉默的小姑娘,终于和阿娘团聚,小脸漾开了花似的明灿。
“这么高兴啊!”季从舟一把接住朝他扑过来的小姑娘,将人抱起来掂了掂。
骤然被举到空中,婳婳也不害怕,反而弯起眉眼,重重点头:“嗯!”
细细软软的声音煞是好听。
“能出声了?”季从舟眉梢一挑。
先前婳婳一直不能出声说话,温亭诊过脉,说是逢变受惊所致,应激失声。季从舟原还想着,这两日再给她看一看,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进展。
他乐呵呵地逗着婳婳:“喊声‘舅舅’听听。”
跟着婳婳的人都在不远处,没有靠近。
季从舟便乐此不疲地哄着婳婳。
小姑娘张张嘴,试图蹦出称呼。努力了四五次,终于发出了个单音:“舅……”
“对!”季从舟不吝赞美,“婳婳真棒!”
婳婳备受鼓舞,示意季从舟把她放到地上,然后从怀里摸索出块长命锁,纯金,实心,很有分量。
这不是她之前戴在身上的东西。
婳婳手一伸,兴冲冲地向他展示。
“真好看!”
见婳婳还不收回去,季从舟乐道:“阿娘送你的压惊礼,舍得给我?”
婳婳忙摇头。
很有小财迷的派头。
季从舟笑意更深,顺势叮嘱:“那可千万要收好,不能轻易示人——”
“舅——”婳婳艰难地出声打断,指了指长命锁,又指了指自己,“舅!给!”
“舅舅给你的?”季从舟问。
婳婳满意点头。
就是这个意思!
“这么好的事儿都想着舅舅?”季从舟乐呵呵地揉了把她的头,“但是冒领别人心意的事儿可不能做。”又保证道,“等舅舅改日送你个好的。”
婳婳茫然了一瞬,重复道:“舅、舅!”
季从舟正想澄清,看到婳婳斩钉截铁的神情,忽然灵光一闪。
“婳婳,”他紧紧盯着婳婳的眼睛,“你说,这是你舅舅送你的?”
婳婳点头。
季从舟屏住呼吸,向她确认:“他要你喊舅舅?”
婳婳再度点头:“嗯!”
他一叶障目,一直觉得堂兄还未出现。但若是堂兄早已出现,却始终没有表明身份呢?
季从舟心头浮现出某个人影,高声唤:“春枝!”
季从舟望着匆匆小跑过来的春枝:“婳婳的长命锁是谁给的?”
“什么长命锁?”春枝也一头雾水,看到婳婳手中的物件,想起来,“今早明止公子来过。”
果不其然。
季从舟急忙问:“那他人呢?”
“已经走了。”春枝道,“早上特意来跟小姐辞别,您不知——季公子?!”
季公子人已经直直冲向马厩。
*
出城的官道上人迹不多,骏马畅通无阻,一路疾驰到城外。
到了城郊的关隘,一辆马车安静地驻守在路旁。两道人影一前一后的驻足,像是在等人。
明止认出来人,勒紧缰绳停下。
“明公子,”温亭望向他,“在下恭候许久了。”
明止居高临下地回视,片刻,翻身下马。
“温公子找我何事。”明止开门见山。
温亭:“受人之托,送信给公子。”
“你认错人了。”明止打量了片刻,淡淡移开视线,“我与公子并不相识。”
“崖州曲水岸,明潜松林,月惊知非。”温亭声音缓缓。
明止却骤然转头。
“倘若公子姓梁,那在下便并未寻错人。”温亭迎着他的视线反问,“公子姓梁吗?”
须臾之间,明止已然调整好心绪,不动声色地问:“他告诉你的?”
温亭:“他只告诉我,殿下与他相约在晋州山寺见面。但在下在晋州苦等不至,打听之下才转道来了此地。”
明止沉声道:“我并未听说他有一位姓温的友人。”
“殿下不必试探,”温亭一眼瞧出他的意图,淡淡道,“在下说了,只是受人所托走此一遭。殿下倘若不信,在下无非是辜负了挚友信任而已。告辞。”
温亭一拱手,果断地转身离开。
“留步。”明止唤住他,“信呢?”
温亭打了个手势,不远处的温九立即心领神会地将东西从马车上拿下来。
明止接过来,并未立刻打开看:“我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殿下虽注意了举止,但与戚将军毕竟多年主仆,他对殿下恭敬总有可循之处。况且,殿下为了助郡主脱身,主动揽下去王家的差事,干脆利索地便让王家与王铮划清界限,若非殿下亲至,在下猜不到别的缘由。”
明止盯着他半晌:“他曾与我说,有一位挚友,自幼体察入微,学富五车,年仅十七便高中了陈国的状元。今日一见,果然名副其实。”
明明是夸赞的话,温亭却没露出多少喜色,声无波澜地道:“过去之事,不提也罢。”
明止顿了下:“他可递了话?”
“未曾。”
明止上马,将东西妥帖收好,沉声道:“多谢。”
正要告辞之时,遥遥听见急促的马蹄声,还有一道熟悉的声音。
“——留步!”
明止和温亭不约而同地循着声音望去,瞧见季从舟风尘仆仆的身影。
不消片刻,季从舟纵马到两人身前停下。他动作迅疾地下马,一阵风似地冲到明止身前,抓住垂下的缰绳,生怕明止跑掉。
他紧紧盯着明止:“明兄——借一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