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竹听暗账

夜色如浓稠的墨汁,彻底浸透了帝京的肌理。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在纵横交错的坊市巷道间尖啸穿行,刮过褪色的砖墙和紧闭的门板,发出呜咽般的声响。白日里喧嚣的市井气息沉淀下来,发酵成另一种更为复杂的气味:打烊食肆门前倾倒的潲水混合着油脂的酸腐,夜香车经过留下的浓烈腥臊,墙角冻毙野狗身上散发的若有若无的尸臭,还有不知从哪家深宅飘出的、昂贵却令人窒息的沉水香……这些气息与刺骨的冰冷交织,织成一张黏腻窒息的网,沉沉压在每一个夜行者的心头。

萧璃与老耿如同两道被夜色浸透的影子,紧贴着墙壁的深凹处移动。萧璃换上了一身吸光的深灰劲装,乌发紧束,面覆黑巾,只余一双眸子在黑暗中灼灼生辉,锐利如鹰隼,精准捕捉着周遭每一丝细微的动静。老耿紧随其后,同样黑衣蒙面,身形在阴影中显得更加佝偻,但每一步落下都带着战场上磨砺出的、近乎无声的沉重。他那残缺的左手缠着干净的布条,紧握着一把哑光的短匕,浑浊的独眼在黑暗中闪烁着野兽般的幽光,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角落。

更夫沙哑的梆子声在远处空洞地回荡:“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尾音被寒风撕扯得断断续续。一队巡夜的兵丁靴声橐橐地走过主街,铠甲摩擦的金属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他们抱怨着寒冷的鬼天气,咒骂着上官克扣的炭火钱,声音懒散而疲惫。

“头儿,听说没?‘血衣罗刹’真回来了!就在西城那片……”一个年轻兵卒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和恐惧。

“闭嘴!嫌命长?”领头的低声呵斥,警惕地环顾四周昏暗的巷道,“管他罗刹还是阎王,守好咱们的夜,别惹事!快走!”

脚步声和低语声渐渐远去。

两人迅速穿过一条堆满废弃箩筐和冻硬垃圾的小巷。一只野猫被惊动,从垃圾堆里窜出,绿油油的眼睛在黑暗中一闪,发出凄厉的叫声。老耿残缺的左手瞬间按在刀柄上,身体绷紧如弓,直到那猫窜入另一条暗巷消失,才缓缓放松。

转过几个弯,西市那片白日里喧嚣的商铺区已陷入死寂。在一排挂着褪色招牌的店铺后巷深处,“墨韵轩”的牌匾在微弱月光下显露出模糊的轮廓。门面古旧,窗棂紧闭,檐角挂着几串早已干枯的风铃,在寒风中偶尔发出细碎、空洞的碰撞声,仿佛亡魂的低语。白日里文人墨客流连的雅致书斋,此刻在夜色中像一头蛰伏的、沉默的巨兽。

苏衍白日里“无意”间用扇骨在桌面勾勒的简易地形图清晰印在萧璃脑中。她打了个隐蔽的手势,两人无声地滑入书斋侧后方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窄巷。巷子尽头是一堵高墙,墙上开着一扇不起眼的黑漆小门,门环锈蚀,看似废弃已久。

“有暗哨。”老耿的独眼微眯,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风声吞没。他残缺的左手食指极其轻微地指向斜前方一座假山石的阴影。萧璃凝神望去,借着月光在云层缝隙中漏下的一瞬光亮,捕捉到假山后一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轮廓。那人呼吸绵长而平稳,间隔均匀得可怕,显然内力深厚,绝非普通护院。更远处回廊的转角,另一个稍显粗重的呼吸声隐隐传来,形成交叉警戒。

萧璃屏住呼吸,指尖微动,示意老耿等待。她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与墙壁的阴影融为一体,连心跳都似乎放缓到极致。时间一点点流逝,寒风刮过脸颊如刀割。终于,假山后的暗哨似乎因寒冷不易察觉地挪动了一下脚,靴底与地面冻硬的砂砾发出一丝几不可闻的摩擦声。就在这呼吸转换、心神微分的刹那!

萧璃动了!身影如鬼魅般贴着墙根疾掠,速度快到在视网膜上只留下一道残影,精准地利用假山凸起的岩石和回廊立柱的阴影作为掩护,几个无声的起落便越过了第一道警戒线。老耿紧随其后,动作虽不如萧璃那般轻盈迅捷,却胜在经验老辣,每一步都踩在萧璃留下的安全点上,避开松动的石板和可能发出声响的杂物,如同最贴身的影子。

空气中那股属于“墨韵轩”的陈年墨香在此处后院变得更加浓郁,但其中还混杂着一股更深沉、更令人不安的气息——如同大量旧书卷堆积发酵的尘埃味、生铁锈蚀的腥气,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草木根茎的苦涩药味。这股复杂的气味如同无形的蛛网,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无声地宣告着此地的不同寻常。

后院深处,那座独立的二层小楼终于显露全貌。它黑沉沉地矗立在清冷的月光下,没有一丝灯火透出,窗户紧闭,像一座巨大的墓碑。这便是竹听阁的核心档案库——真正的秘密巢穴。

老耿如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攀上支撑回廊的粗大木柱,残缺的左手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如同铁钩般牢牢扣住飞檐的雕花缝隙,仅存的右眼如同最精密的仪器,缓慢而仔细地扫视着二楼的每一扇窗户、每一处飞檐斗拱,以及楼下庭院的每一个角落。片刻后,他如同被风吹落的枯叶般飘然落下,对着萧璃快速打出几个手势:二楼东侧第三扇窗,窗棂老旧,窗闩结构相对简单,是薄弱点。窗下阴影浓重,是视线死角。楼下庭院有两队护院交叉巡逻,一队步伐沉稳间隔固定,呼吸悠长,是高手;另一队步伐略显杂乱,气息稍浮,应是普通守卫。两队刚交错而过,下一轮交叉间隙约有半盏茶时间。

足够了。萧璃眼中寒光一闪,身形一晃,足尖在廊柱的浮雕上一点,借力翻腾,动作轻盈迅捷如夜行的灵猫,几个无声的起落便已攀上二楼回廊,紧贴在那扇目标窗下。冰冷的木窗棂贴着面颊,传来刺骨的寒意。她屏息凝神,侧耳倾听片刻,确认窗内死寂无声后,才从发髻中抽出一根细如牛毛、顶端带有微小弯钩的乌金探针。

探针如同拥有生命,极其谨慎地探入窗棂的缝隙。萧璃闭着眼,指尖通过探针传递回的细微触感,在心中精确地构建着窗闩内部的结构。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精巧的卡簧机栝,绝非寻常门户所用。她手腕以极其微小的幅度和力道,或挑或拨或压,每一次动作都精确到毫厘。时间仿佛凝固,只有她指尖与乌金探针之间无声地交流。

“嗒。”

一声轻如叹息的机簧弹动声响起,在死寂的夜里却如同惊雷炸在萧璃耳中。老旧但设计精妙的窗闩终于被无声地挑开。

萧璃左手掌心轻轻抵住窗棂,内力微吐,化解了木料因年久变形而产生的摩擦阻力。窗户被推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一股比室外浓郁十倍不止的、混合着陈年纸张、灰尘、铁锈、**草木药味以及一种更深沉、如同凝固血液般的复杂气息,如同沉睡了百年的巨兽呼出的浊气,猛地扑面而来!这气味浓烈得几乎令人窒息,带着历史的沉重和秘密的腐朽。

她毫不犹豫,身形一缩,如同没有骨头的灵蛇,从缝隙中滑入室内。老耿紧随其后,落地无声,反手将窗户虚掩,隔绝了最后一丝外界的光线和声响。

---

室内瞬间被绝对的黑暗吞噬。浓稠的、仿佛有实质的黑暗包裹上来,带着档案库特有的、冰冷而沉重的死寂。空气凝滞得如同固体,灰尘在微弱气流中飘落的细微声响都被无限放大,如同死神的低语。唯有萧璃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在耳中轰鸣,以及怀中那枚裂玉珠隔着衣物传来的、一丝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搏动般的温热感。

她闭目凝神,将感官提升到极致。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只有尘埃在死寂中缓缓沉降的沙沙声。确认这巨大的、如同坟墓般的空间里暂时只有她和老耿两个活物后,她才缓缓睁开眼,从怀中取出用厚实的黑绒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裂玉珠。

黑绒布揭开一丝缝隙。鸽卵大小的裂玉珠瞬间散发出柔和温润的白色光晕,如同黑暗中诞生的微缩月亮。这光芒并不刺眼,却足以在绝对黑暗中清晰地勾勒出室内的景象——巨大的书架如同沉默的黑色巨人,从地面一直延伸到高高的屋顶,密密麻麻地排列着,上面堆满了各式各样、大小不一的卷宗、册页、木盒、皮袋,甚至还有一些蒙尘的、形状古怪的金属或木质部件。空气里那股陈腐墨香、铁锈腥气和**药草味在珠光的映照下,仿佛拥有了形态,丝丝缕缕地缠绕在书架之间。

萧璃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快速扫过书架边缘模糊的标记——年代、地域、事件类别……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很快,她的目光锁定了靠墙一排书架的最上层,一个标记着“天佑二十三年·宫廷秘录”的厚重紫檀木盒。天佑二十三年,父皇萧稷驾崩之年!

没有半分迟疑。萧璃足尖在书架隔板上一点,身体如同失去重量般轻盈跃起,脚尖在垂直的书架侧面借力两次,如同壁虎游墙,悄无声息地攀上了近两人高的书架顶端。冰冷的紫檀木盒入手,沉甸甸的,带着岁月的冰凉和秘密的沉重。盒子上没有锁,只有一道由数个微型机簧嵌套而成的复杂卡扣,形制古朴而诡异。

萧璃深吸一口气,从腰间皮囊中抽出几根特制的、比发丝略粗的合金细针。她屏住呼吸,指尖稳定得如同磐石,将细针探入卡扣的缝隙。凭借着无数次在生死边缘锻炼出的、对机械构造的直觉和指尖的敏锐触感,她如同拨弄最精密的琴弦,细针在机簧内部极其轻微地挑动、试探、旋转……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在冰冷的空气中瞬间变得冰凉。

“嗒。”

一声轻如叹息的机簧弹动声终于响起。盒盖应声弹开一条缝隙。

一股更加浓烈、更加刺鼻的气息猛地涌出!混合着陈年纸张特有的酸腐、某种难以形容的苦涩药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却如同附骨之疽般钻进鼻腔、直冲脑海的、铁锈般的血腥气!

萧璃的心脏骤然缩紧。她强压下翻涌的胃液和心中不祥的预感,借着裂玉珠缝隙透出的微光,看到盒内整齐地码放着一摞用深蓝色绸带捆扎的卷宗。她迅速解开绸带,展开最上面一份。

卷宗纸张入手绵韧冰凉,泛着陈旧的黄色,显然不是凡品。然而,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却并非大周通用的文字!那文字笔画扭曲怪异,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如同跳动的鬼火,又似盘绕的毒蛇藤蔓——正是苏衍曾提及的、宸妃母族(前朝苗疆遗脉)特有的密文!

果然有鬼!父皇暴毙的绝密记录,竟用前朝密文书写!这背后隐藏的,是宸妃的复仇?还是更深的宫廷阴谋?萧璃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她不再犹豫,将裂玉珠从包裹的黑绒中完全取出!温润的珠光瞬间照亮了卷宗。

嗡——!

就在珠光接触到那些扭曲密文的刹那,异变陡生!

裂玉珠发出的白色光晕,在触及密文的瞬间,竟如同被染上了血色,开始明明灭灭地闪烁着诡异的紫光!那紫光带着一种不祥的、令人心悸的频率,映照着萧璃惨白的脸,也映照出密文深处隐藏的、更为惊人的内容!

萧璃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而紊乱,眼前仿佛出现了幻觉:威严的父皇端坐在冰冷的龙椅上,批阅着永远也批不完的奏折,偶尔抬头,那眼神是深不见底的古井,是她童年敬畏又渴望靠近的高山……可画面陡然碎裂,变成紫光下文字描述的那张痛苦扭曲、七窍流血的脸!那将她送上北境战场的诏书,那裂玉珠上冰冷的“非诏勿归”血字……“璃儿,战场是最狠的学堂……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谈仁善。”

父皇威严的声音在记忆深处回响,此刻却成了最恶毒的讽刺!原来自己,连同这江山,都只是他棋盘上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一股混杂着剧痛、被至亲(父皇)舍弃的滔天愤怒,以及深入骨髓的悲凉,如同火山熔岩在她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破胸而出!

指甲早已深深掐入掌心,尖锐的疼痛是维持理智的唯一锚点。鲜血顺着指缝渗出,滴落在冰冷的卷宗上,留下暗红的斑点,与那些描述父皇惨状的文字混合在一起,触目惊心。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痛楚。她强迫自己继续往下看,目光如同淬毒的刀子,要将这卷宗刺穿。

记录异常详细……(描述用药无效部分)…然而,就在她看到关于“丑时初,进服‘凝神露’半盏,未见效,反添躁狂”的记录时,紫光扫过之处,浮现的文字旁边,赫然出现了一个用朱砂标注的、极其醒目刺眼的诡异符号!

那是一个扭曲的、仿佛由三条首尾相衔的毒蛇缠绕而成的图案!蛇眼处点着极细的朱砂红点,透着说不出的邪异!而在图案下方,还有一行更加细小、却同样用刺目朱砂写就的密文注释!

这朱砂符号和注释……萧璃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心脏狂跳如擂鼓!这符号……她从未见过!但那种阴毒邪异的感觉,让她瞬间联想到某些隐秘传承中记载的禁忌标记!她脑海中闪过几种罕见的,能同时侵蚀神智与腑脏的混合奇毒特征,与卷宗描述的骇人症状隐隐吻合。与毒有关?还是某种邪恶的标记?

她的思维如同高速旋转的齿轮,疯狂地调动着在北境磨砺出的、关于毒物的认知。眼球震颤、指尖抽搐、体温骤降……这符合几种神经性剧毒的特征!但伴随的僵直、口鼻溢黑血……又指向了破坏脏腑的毒素!什么样的毒,能同时具备这两种特性?而且发作如此迅猛诡异?她脑海中闪过太子伪诏上那永远缺一捺的“敕”字……秦德海那看似恭敬实则审视的眼神……还有这卷宗上指向宫廷“高层”的线索……以及皇后宫中那杯含“霜烬散”异味的茶!

皇后……她的母后!那杯茶!是警告?是试探?还是……母后宫中也被渗透了?这可怕的毒,是否也通过母后的手,送到了父皇的唇边?这个念头带来的寒意,比寒江的冰水更刺骨!如果是真的……那不仅是父皇的背叛,更是生身母亲的……她不敢想下去,巨大的恐惧和不愿相信的挣扎如同两只手撕扯着她的心。母后憔悴苍白的脸、指尖的冰冷、那句叹息般的“像……真是像……”在脑中反复闪现。她宁愿相信是太子利用了母后,或是宫中其他势力在母后眼皮底下作祟!裂玉珠在怀中剧烈地搏动着,珠背的“非诏勿归”血痕灼烫得如同烙铁!这深宫,比战场凶险万倍!连生母的宫殿,都成了毒蛇的巢穴?

她猛地攥紧了卷宗,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纸张在她手中扭曲变形。滔天的怒火和冰冷的杀意在胸腔里激烈碰撞,几乎要将她撕裂!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被她强行咽下。就在这情绪即将失控爆发的边缘——

---

“咻——!”

一声凄厉到足以刺穿灵魂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从萧璃身后斜上方的书架顶端阴影中袭来!快如闪电,狠如毒蝎!时机拿捏得妙到毫巅,正是她心神被卷宗内容和滔天情绪剧烈冲击、感知出现一丝缝隙的刹那!

目标精准——她托着裂玉珠的右手手腕!

致命的危机感如同冰水兜头浇下!萧璃全身汗毛倒竖!战场磨砺出的本能已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托着珠子的右手手腕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猛地向内一翻、一缩!同时,她整个人如同受惊的狸猫,足尖发力,身体本能地向侧后方急闪!

“笃!”

一声沉闷得令人心悸的轻响!

一支细如牛毛、通体乌黑、泛着幽蓝泽光的毒针,擦着她手腕的肌肤呼啸而过,狠狠钉入了她刚刚翻阅的卷宗之上!针尾兀自嗡嗡高速颤抖!卷宗被穿透的位置,迅速晕开一圈诡异的墨蓝色!

几乎在毒针射出的同一瞬间,一道黑影如同真正的鬼魅,从书架顶端的阴影中无声无息地扑下!没有风声,没有杀气外泄,只有一股阴冷的、带着腐朽气息的劲风!黑影手中一道惨白的寒光,如同地狱毒蛇吐出的獠牙,带着刺骨的阴寒,角度刁钻狠辣至极,直刺萧璃毫无防备的后心!

“公主小心!”

一直如同磐石般守在下方警戒的老耿,浑浊的独眼在毒针破空的瞬间已爆出骇人的血丝!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咆哮,身体没有丝毫犹豫,如同离弦的劲弩般爆射而起!那只残缺的左手紧握的哑光短匕,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后发先至,化作一道决绝的乌光,精准无比地向上格向那道刺向萧璃后心的惨白寒光!

“铛——!!!”

震耳欲聋的金铁爆鸣声在死寂的档案室内骤然炸响!火星如同骤雨般四溅开来,瞬间照亮了偷袭者手中那柄造型奇特的武器——竟是一柄通体由惨白人骨打磨而成的奇形骨刃!刃身狭窄,布满细密的螺旋纹路,在火星映照下泛着尸骸般的不祥光泽!

巨大的冲击力如同重锤!老耿闷哼一声,整个人被震得向后踉跄退去,后背“砰”的一声重重撞在身后巨大的书架上!书架剧烈摇晃,无数卷宗、木盒如同雪崩般簌簌落下,砸在地上发出混乱的声响!而他那只持刀的残缺左臂,更是剧烈颤抖,虎口早已崩裂的伤口鲜血瞬间染红了布条和刀柄,甚至有几滴温热的血珠溅到了萧璃冰冷的颈侧!

那偷袭的黑衣人被这悍勇绝伦、力逾千钧的一击也震得身形一滞,无法继续追击,只得借力向后一个灵巧的空翻,如同没有重量的纸鸢般飘退,稳稳落在了不远处布满灰尘的地面上。落地无声。

借着裂玉珠尚未完全消散的紫光和溅落的火星,萧璃和那偷袭者终于看清了彼此!

那是一个身形异常瘦小的黑衣人,全身包裹在紧身的夜行衣中,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细长、眼角微微上挑的眼睛。那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毒蛇般的阴冷幽光,没有丝毫人类的情感,只有纯粹的杀戮**。他手中那柄惨白的骨刃斜指地面,刃尖处,一滴属于老耿的鲜血正缓缓滑落,在布满灰尘的地面留下一个微小的暗红印记。

“哼,果然有老鼠。”黑衣人发出一声沙哑难听的冷笑,如同砂纸摩擦枯骨,目光如同冰冷的刮刀,贪婪地刮过萧璃手中紫光尚未完全敛去的裂玉珠和那份被毒针钉住的卷宗,“把东西放下,留你全尸。”声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猫戏老鼠般的残忍。

萧璃眼神冰寒刺骨,所有的痛苦和混乱瞬间被压缩成最纯粹的杀意!她反手将裂玉珠飞快地塞入怀中,紫光彻底消失,室内重新被浓稠的黑暗吞噬,只有窗外透入的微弱月光勾勒出模糊狰狞的轮廓。她右手闪电般探向腰间,“唰”的一声轻响,那卷猩红如血的披帛如同拥有生命般弹射而出,瞬间在她手中绷直!灌注了内力的柔软丝绸发出细微却充满威胁的嗡鸣,如同一条被激怒、昂首欲噬的赤练王蛇!

“想要?”萧璃的声音如同万年玄冰相互摩擦,每一个字都淬着凛冽的杀机,“自己来拿!”话音未落,她手腕一抖,猩红披帛如同毒龙出洞,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抽黑衣人面门!角度刁钻,快若奔雷!

黑衣人细长的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似乎没料到这看似娇弱的女子反击如此凌厉。他身形如鬼魅般一晃,险之又险地避开披帛的锋芒,骨刃顺势反撩,惨白的刃光如同毒蛇反噬,直削萧璃持披帛的手腕!刃风过处,竟带起一股极其细微、却令人闻之头脑微眩的甜腥异香!

萧璃瞳孔微缩,屏住呼吸,手腕猛地一沉一绕,猩红披帛如同灵蛇般瞬间缠上刺来的骨刃!柔软的丝绸此刻蕴含着刚猛的内劲,与坚硬的骨刃死死绞缠在一起!两人内力瞬间通过兵器猛烈碰撞!

“撒手!”黑衣人沙哑低喝,骨刃上力量暴涨,试图震脱披帛,同时左掌如鬼爪般悄无声息地拍向萧璃肋下!掌风阴寒刺骨!

就在这时,一道悍勇的身影如同暴怒的黑熊,带着浓烈的血腥味猛扑而至!是老耿!他无视自己鲜血淋漓的左臂,眼中只有对黑衣人伤害公主的滔天怒火!那把缺口卷刃的短匕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毫无花哨地直捅黑衣人后腰!刀锋破空,发出沉闷的呜咽!

黑衣人腹背受敌!他细长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恼怒和凝重。刺向萧璃的鬼爪不得不中途变向,反手一掌拍向老耿刺来的短匕!同时脚下步伐诡异地一错,身体如同无骨般扭曲,试图卸掉萧璃披帛上的缠劲!

“砰!”

掌匕相交!老耿闷哼一声,再次被震退,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但黑衣人拍击短匕的左掌也被震得发麻,身形晃动。萧璃抓住这电光火石的机会,内力狂涌,缠住骨刃的猩红披帛猛地一绞、一甩!

“嗤啦——!”

黑衣人虽未脱手,但骨刃被这股巨大的甩劲带得偏向一旁,空门大开!萧璃眼中寒光爆射,左手并指如剑,凝聚全身功力,带着洞穿金石的气势,直刺黑衣人毫无防备的咽喉!指尖未至,凌厉的指风已刺激得对方喉结滚动!

黑衣人眼中终于露出惊骇!仓促间只能尽力偏头躲避!

眼看指尖就要洞穿咽喉——

---

“啪嗒…啪嗒…啪嗒…”

一阵极其轻微、却清晰得如同叩在每个人心弦上的脚步声,伴随着竹木敲击地面的独特、悠然的笃笃声,不紧不慢地从楼下楼梯口的方向传来。

那脚步声从容不迫,闲庭信步,仿佛楼上的生死搏杀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皮影戏。

一个带着三分慵懒、七分戏谑的清朗嗓音,如同玉石投入冰湖,在黑暗混乱、杀机弥漫的档案室内突兀地响起,瞬间冻结了所有的动作:

“啧啧,深更半夜,扰人清梦也就罢了,怎么还在我这儿打打杀杀的?苏某这竹听阁的藏书,可都是孤本,经不起诸位这般折腾啊。”

随着话音,一道微弱的、昏黄跳跃的火光,如同黑暗中睁开的独眼,出现在楼梯口。

苏衍的身影,被手中那盏小巧玲珑的琉璃风灯勾勒出来。他依旧是那身雨过天青色的素面锦袍,袍角沾染了些许灰尘,却丝毫不减其风流气度。俊逸的脸上,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在琉璃灯昏黄的光晕里缓缓扫过室内的一片狼藉——满地散落的卷宗、钉着毒针的档案、对峙的三人,最后落在了萧璃因激烈动作而微微起伏的胸口,以及她指间尚未散去的凌厉气劲上。他另一只手中,那把看似普通的竹骨折扇,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悠闲地敲击着自己的掌心。

“看来,今晚的‘墨韵轩’,还真是热闹非凡啊。”苏衍的目光最终定格在那个手持骨刃、气息阴冷的黑衣人身上,笑容加深,眼底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寒潭,“这位朋友,看着面生得很。不知是替哪位贵人,来苏某这里……借阅秘档啊?承影司的‘蚀骨剑’都亮出来了,胃口不小嘛。”

他直接点破了对方武器的来历!

黑衣人细长的瞳孔猛地一缩!显然没料到对方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根脚。他死死盯着苏衍,握着骨刃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沙哑的声音充满了忌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苏衍……竹听阁主?少管闲事!”

“闲事?”苏衍轻笑一声,提着风灯,一步步走下楼梯,昏黄的光晕随着他的脚步缓缓推移,一点点照亮混乱的档案室,如同舞台的追光。“在我的地盘,动我的‘客人’,翻我的‘账本’……”他走到距离黑衣人约三丈远的地方停下,风灯的光晕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堆积如山的书架上,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兽。“这可不是闲事,朋友。这是……砸场子。”

他话音未落,一直如同毒蛇般锁定萧璃的黑衣人身后,书架最深邃的阴影中,一道几乎完全透明的身影如同水波般无声无息地“流淌”了出来!

那是一个身形纤细娇小的少女,穿着一身与书架阴影同色的夜行衣,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异常沉静、如同古井深潭般的眼睛。她没有呼吸声,没有脚步声,甚至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仿佛本身就是这档案室阴影的一部分。她的动作轻盈得如同没有重量,瞬间便贴近了黑衣人身后不足三步的距离!手中没有任何武器,只有一根细长的、闪烁着幽蓝寒光的钢针,悄无声息地刺向黑衣人后颈的死穴!

正是青芜!

黑衣人对身后的致命危机竟毫无所觉!他全部的注意力都被眼前突然出现的苏衍和其手中那盏摇曳的风灯所吸引,那昏黄的光晕似乎带着某种扰乱心神的力量!

就在青芜的钢针即将触及黑衣人皮肤的刹那——

“青芜,退下。”苏衍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青芜的动作瞬间凝固!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那根致命的钢针悬停在黑衣人后颈毫厘之处。她没有任何迟疑,身形如同溶入水中的墨汁,无声无息地向后滑退,重新隐入书架浓重的阴影中,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那双沉静的眼睛,在阴影深处,如同两点寒星,冷冷地注视着场中。

黑衣人这才惊觉背后的致命寒意,猛地回头,只看到一片空荡的阴影,冷汗瞬间浸透了背心!他惊疑不定地看向苏衍,眼中的忌惮更深。

苏衍仿佛没看到刚才那一幕,目光转向地上那份被毒针钉住、摊开的“天佑二十三年·宫廷秘录”卷宗,特别是那个在裂玉珠紫光下显现的、扭曲的朱砂蛇纹符号。他脸上那玩味的笑容渐渐收敛,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锐芒。

“啧,脏东西。”他低语一声,握着竹骨折扇的右手食指看似随意地、对着那卷宗的方向轻轻一弹。一点细微的粉末状物质自他袖口无声滑落指尖。

“嗤!”

一点微弱的、近乎无形的火星从他指尖弹出,如同夏夜流萤,飘飘悠悠地飞向地上的卷宗。

火星触碰到卷宗纸张的瞬间——

“呼!”

一小簇幽蓝色的火焰猛地蹿起!那火焰燃烧得异常安静而迅速!几乎在眨眼之间,就将那份记载着皇帝暴毙真相、特别是带有朱砂蛇纹符号的卷宗吞噬!纸张在诡异的蓝焰中迅速卷曲、焦黑、化为飞灰!连同那颗钉在上面的毒针,也被这诡异的火焰瞬间熔成了扭曲的废铁!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纸张燃烧的焦煳味和淡淡的、奇异的草木灰烬气息。

萧璃心头剧震!她死死盯着那迅速化为灰烬的卷宗,又猛地看向苏衍!他为什么要烧掉?!是为了毁灭指向宫廷高层(可能包括太子甚至……她不敢深想)的证据?保护谁?还是……为了掩盖竹听阁本身与前朝的关联?这朱砂蛇纹是否也牵扯到承影司?一股新的、强烈的怀疑和寒意瞬间取代了之前的愤怒。这苏衍,行事诡秘莫测,他手中的钥匙,恐怕也沾满了剧毒!

就在那卷宗即将彻底化为飞灰的瞬间,书架最深处的阴影一阵极其轻微的波动,一道纤细娇小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流水般无声浮现——是青芜!

她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沉静如古井的眼睛,此刻正警惕地盯着苏衍和黑衣人,手中紧握着一根幽蓝的钢针。她的出现并非响应苏衍,而是如同最忠诚的影子,始终潜伏在萧璃附近。显然,她追踪保护至此,此刻现身是为应对突发危机。

她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像一道凝固的警戒线,守在萧璃侧翼的阴影中。

青芜的目光扫过燃烧的卷宗灰烬,又迅速锁定旁边那个打开的木盒——里面存放的正是“皇后母族·陇西李氏”的档案册页!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她深知皇后是公主认知中的生母,其家族秘档若暴露,可能引来更大危险,甚至对公主的心神造成毁灭性打击。此刻,切断所有可能引火烧身的线索,是保护公主的本能。她的动作快如鬼魅,如同融入阴影的疾风,瞬间掠过木盒,手指精准地抽出了其中几页核心的、记录着李氏与某些隐秘势力往来的泛黄纸张!

在苏衍那点诡异的蓝紫色火焰即将彻底熄灭的余烬上方,青芜手腕一抖,毫不犹豫地将那几页李氏秘档投入了最后一点火星之中!

“噗!” 微弱的火焰再次窜起,贪婪地舔舐着新的“燃料”。

火光跳跃,映照着苏衍平静无波的脸庞。他眼中那抹“了然”的笑意深了几分,似乎对青芜的举动早有预料,甚至这本身就在他的计算之中,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也映照着萧璃惊疑不定、充满审视的眼神。萧璃心中翻江倒海:青芜烧掉皇后母族档案?是为了保护“母后”?还是保护我?或者……切断所有可能引火烧身的线索?这举动背后是老耿的授意,还是青芜自己的判断?她看着青芜沉静却坚定的侧影,心中稍安,至少这忠诚的暗卫是自己的人。

而在那些纸张燃烧、扭曲、化为黑色蝴蝶般翻飞的灰烬时,借着最后跳跃的火光,萧璃清晰地看到——在那飘散的灰烬之中,竟隐隐浮现出一个由未燃尽的纸纤维勾勒出的、极其清晰而神秘的图案!

那赫然是数竿在风中摇曳的墨竹!竹叶的脉络都依稀可辨!与她记忆中苏衍扇面上的图案,以及寒江边惊鸿一瞥的扇面地形图,完美重合!

灰烬中的竹纹!

苏衍!承影司!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如同闪电般劈入萧璃的脑海!她死死攥紧了手中的猩红披帛,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寒意,比这帝京的冬夜更深彻骨髓的寒意,瞬间笼罩了她。竹听阁、承影司、前朝、父皇之死、母后宫中的毒茶、神秘的朱砂蛇纹……这一切如同巨大的漩涡,而苏衍,就是漩涡中心那个握着钥匙的、最危险也最不可捉摸的人!

苏衍的目光扫过那在灰烬中一闪而逝的竹纹,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冰冷的弧度。他手中的竹骨折扇再次轻轻敲击掌心,发出笃笃的轻响,如同为这场焚毁秘密的仪式敲响的丧钟。

档案室内,只剩下纸张燃烧殆尽的最后一丝青烟,在琉璃风灯昏黄的光晕中袅袅升起,盘旋不散。死寂,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诡谲的死寂,笼罩了每一个人。萧璃、老耿、青芜(虽在阴影中但立场明确)形成一个隐形的三角,警惕的中心,正是提着风灯、笑容莫测的苏衍,以及那个手持骨刃、气息阴冷的黑衣人。帝京的暗夜,从未如此刻般沉重粘稠,杀机与秘密在无声中碰撞、发酵,酝酿着足以撕裂整个王朝的风暴。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凰归
连载中鱼十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