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童谣泣血

第一节:童谣始于青萍末

夜雨如万斛寒针,簌簌刺落,洞穿般巷沉凝如铁的暮色。湿漉漉的青石板路,污水恣意横流,倒映着两侧低矮屋檐下昏黄摇曳的灯笼光晕,扭曲、拉长,恍若无数窥伺人间的鬼魅之瞳。破败雨亭的幽暗角落,一个跛足老丐蜷缩如虾,褴褛的麻片紧贴着嶙峋脊骨,在冷雨寒风中瑟瑟。他干裂的唇瓣翕动着,不成调的沙哑呓语,断断续续,混在滂沱雨声中,如同地府飘来的招魂曲:

“东宫傩,弑父刀——”

“娘亲缝衣针线密……”

“阿爹血浸状元袍!”

嘶哑破碎,字字却似淬了毒的不祥钩子,刮过瑟缩在门洞阴影里避雨者的耳膜心肺。一个卖炊饼的小贩猛地一个激灵,竹筐里的木炭簌簌滚落几粒黑灰。他下意识抬眼望向皇城方向,那里,竹听阁焚毁的余烬尚有余温,焦糊气混杂着雨水腥咸,沉甸甸压在胸臆,几乎令人窒息。

“老瘸子!胡吣什么腌臜!”巷口炸响一声暴戾断喝。两名披着湿重蓑衣的东宫傩面卫,铁靴踏碎水洼,溅起浑浊泥浆,大步流星踏入死寂深巷。冰冷的雨水顺着他们脸上青面獠牙的傩具沟壑蜿蜒淌下,宛如恶鬼垂涎,凶煞之气扑面而来。

老丐浑浊的眼珠迟钝地转动,非但未停,反将那最后一句唱得愈发凄厉癫狂,破锣嗓子撕裂厚重雨幕:

“阿爹血浸——状元袍啊——!”

“找死!”为首的傩面卫眼中凶芒暴涨,腰间佩刀“锵啷”出鞘半寸,寒光在雨夜里一闪即逝。枯藤般的手爪带着腥风,直攫老丐肮脏的衣领。

“军爷息怒!他…他早疯了!”小贩惊恐失声,下意识护住赖以糊口的竹筐,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疯癫?”傩面卫嗤笑,刀尖直指老丐咽喉,声如寒冰,“疯癫便可污蔑东宫储君?散播此等诛心妖言?‘弑父’?‘戮忠’?我看你是活腻了!‘禁谣者死’——太子谕令,尔等聋了不成?!”最后五字,字字如冰锥,狠狠楔入偷听者的心窝,寒意彻骨。

刀鞘挟着厉风,眼看便要砸碎老丐天灵——

“哗啦…哗啦…哗啦…”

一阵清脆、冰冷、带着奇异韵律的碰撞声,如同幽冥鬼差在拨弄算珠,穿透重重雨幕,自巷子最幽邃的黑暗深处传来。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雨声、怒喝、刀吟,清晰无比地钻入人的耳中,直抵神魂深处。

傩面卫的动作骤然僵滞,仿佛被无形的丝线勒紧了脖颈。他猛地回身,傩具下目光如电,射向声音源头。

雨巷尽头,斑驳墙角,一道颀长身影斜倚。靛蓝旧锦袍湿了大半,紧裹精悍身躯,领口随意敞着,露出一段狰狞旧疤,无声诉说着过往的腥风血雨。几枚黄澄澄的铜骰子,在他修长指间跳跃、翻滚、碰撞,发出那催魂夺魄的“哗啦”清响。昏黄光晕勾勒他半张侧脸,一双天生含笑的桃花眼,此刻却似浸透了寒潭深水的墨玉,深不见底,那点残余的笑意,薄如刀锋,冷冽逼人。

“谢…谢三笑!”另一名傩面卫声音发紧,握刀的手抑制不住地微颤。十二赌坊的无冕之王,承影司的幽灵残魂,他的出现,本身就是不祥的谶言。

谢三笑恍若未闻,指尖一枚铜骰倏然高高抛起,在连绵雨线中划出一道短暂金弧,又稳稳落回掌心,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优雅。“军爷好大的官威。”他开口,声音慵懒,带着三分醉意般的漫不经心,内里却淬着七分浸骨的凉薄,“跟个风烛残年的老狗较什么劲?他唱他的,你们禁你们的,各凭本事,岂不有趣?”他踱步上前,靴底踏入污浊积水,溅起细碎水花,闲适得如同漫步自家后院,赏玩这凄风苦雨。

“谢老板!”为首的傩面卫强压心头惊悸,刀尖转向谢三笑,色厉内荏,“此人妖言惑众,污蔑储君,按太子谕令,当街格杀!你…莫非要包庇逆贼?”

“逆贼?”谢三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低低笑了起来,笑声在幽深雨巷中回荡,莫名瘆人。他摊开手掌,三枚铜骰静静躺在掌心,黄光幽微。“我谢三笑开门做的是赌坊生意,红尘万丈,只认输赢,不辨忠逆。”他抬眼,桃花眼中那点残余的笑意瞬间冻结,化为冰封万载的漠然,“不过嘛…”他故意顿了顿,目光如淬毒的冰针,精准地刺穿傩面卫的护甲与心神,“他方才唱的…‘娘亲缝衣针线密,阿爹血浸状元袍’…啧啧,听着,倒不似空穴来风。反倒像是…”他拖长了调子,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瞬间撕裂整条般巷死寂的夜空!

“——像是太子爷干过的、那些见不得光的腌臜勾当!”

“你放肆!”傩面卫首领目眦尽裂,狂怒彻底焚尽了最后一丝恐惧,佩刀“锵”然完全出鞘,寒光暴涨如匹练!“杀了他!连同那老狗,一并剁成肉泥!”

刀光如九天垂落的银瀑,悍然撕裂厚重雨幕,挟着刺骨杀意,直劈谢三笑面门!势若奔雷!

谢三笑身形未动分毫,脸上甚至浮起一丝极淡的嘲弄。就在刀锋及体、寒气割面的刹那,他指间那枚刚刚抛起的铜骰,如同被赋予了精魄活灵,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化作一道撕裂沉沉黑暗的金色厉电,后发而先至!

“叮——!”

一声清脆到令人牙酸齿冷的金铁交鸣,炸响雨巷!铜骰不偏不倚,精准无比地撞在刀身最脆弱、力量流转的“七寸”之处!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如狂潮涌来,傩面卫只觉虎口剧震欲裂,整条手臂瞬间酸麻失控,精钢锻造的长刀竟被硬生生撞得脱手飞出,“哐当”一声,狠狠砸在湿滑冰冷的青石板上,溅起一溜水花!

“军爷,连刀都拿不稳当,还学人喊打喊杀?”谢三笑嗤笑一声,身影已如鬼魅般飘然滑开三尺。他不再看那惊骇欲绝、面无人色的傩面卫,目光扫过巷中瑟缩如鹌鹑的百姓,声音陡然一转,化为一种奇诡、苍凉、带着远古巫祝腔调的吟唱。字,都似烧红的烙铁,带着灼魂的痛楚与诅咒的力量,狠狠砸在听者的心尖:

“东宫傩,弑父刀——

娘亲缝衣针线密!

阿爹血浸状元袍!

妹妹血染——状元袍!”

吟唱声落,他猛地抬手指向那面如土色、惊魂未定的卖饼小贩,目光如炬:“小子!你娘当年,是不是也给东宫绣房纳过冬衣?领回来的,是工钱,还是…阎罗殿的催命帖?!”

小贩浑身剧震,如遭九天雷霆轰顶!尘封的记忆闸门被这诛心一问轰然撞碎!三年前,娘亲被东宫绣房征召,一去杳无音信!后来只传回一句轻飘飘的“失足落井”…他猛地撕开自己本就破烂的衣襟,露出胸口一道狰狞扭曲的旧疤——那是当年他不顾死活想闯宫问个明白,被东宫侍卫一刀砍下的印记!双眼瞬间赤红如血,喉咙里爆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凄厉嘶吼,猛地抓起炉中烧得通红的铁钩:

“是!是我娘!缝衣!被灭口!狗太子!还我娘命来——!!!”

这一声泣血椎心的嘶吼,如同点燃了沉寂千年的火药桶!巷中压抑已久的恐惧、经年累月的积怨、被“禁谣者死”强权压迫激起的滔天民愤,瞬间找到了决堤的宣泄口!老乞丐挣扎着站起,用尽残存气力嘶喊那血泪浸透的童谣;缩在门后的妇人想起被傩面卫如牲口般掳走的儿子,放声哭骂;更多的身影从门洞、从窗后、从阴影里涌出,他们或许不懂庙堂之上的波谲云诡,但他们听得懂“缝衣灭口”的血腥,看得见身边活生生的血泪苦难!

“缝衣灭口!狗太子丧尽天良!”

“血浸状元袍!构陷忠良!天理不容!”

“还我亲人命来——!”

愤怒的声浪瞬间吞噬了天地间的雨声!两名傩面卫被这突如其来的、火山爆发般的民变惊得魂飞魄散,如同狂风巨浪中的两片枯叶,瞬间被汹涌狂暴的人潮彻底淹没。棍棒、石块、滚烫的炉灰…能抓到的“武器”,此刻都化作了复仇的獠牙利爪!

谢三笑静立沸腾怒潮的边缘,冷眼睥睨着这场由他亲手点燃的风暴。指间铜骰依旧在轻轻碰撞,发出冰冷而规律的“哗啦”声,如同为这场复仇序曲敲击的节拍。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封千里的弧度,目光穿透混乱的人群与迷蒙的雨幕,投向皇城深处那巍峨森严的东宫殿宇。蛰伏的毒蛇,终于亮出了致命的獠牙。真正的复仇,方才拉开猩红的帷幕。

第二节:椒房毒咒起,裂珠映血仇

椒房殿内,死寂如千年古墓。浓烈到令人晕眩的“相思缠”异香,混合着名贵的沉水香,在暖炉的烘烤下蒸腾、交织,化作一张甜蜜芬芳却致命无比的罗网,将瘫软在冰冷金砖上的皇后紧紧缠绕、窒息。她失神的眼眸空洞地望着地上碎裂的白玉冻疮膏盒,素纱包裹的手腕伤口处,暗红的血渍正无声洇开,如同毒藤蔓延,浸染着身下华贵却冰冷的地毯。萧璃离去时那冰冷决绝、字字诛心的话语,如同淬了剧毒的冰凌,反复穿刺着她的耳膜与神魂:“母后,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好自为之…”皇后喃喃重复着,唇边忽然扯出一个扭曲诡异的弧度,随即爆发出一阵低沉嘶哑、如同夜枭泣血般的狂笑!笑声癫狂,在空旷死寂的大殿内激荡回响,充满了怨毒、绝望与精神彻底崩坏后的无尽空洞。

她颤抖着伸出那只染血的手,如同濒死的毒蛛,在冰冷的地面摸索。指尖触到半截崩飞的、带着锐利断茬的紫檀梳齿——正是那柄断齿梳的残骸!锋利的断口,腕上渗血的伤口,“相思缠”被亲生女儿无情揭穿的致命一击…巨大的恨意与绝境中的疯狂,如同燎原之火,彻底吞噬了她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

“萧珏…我的儿啊…”皇后死死攥紧那截断齿,尖锐的木刺深深扎入掌心皮肉,她却恍若未觉。布满蛛网般血丝的双眼,死死钉向东宫方向,嘴角咧开一个怨毒到极致、却又带着诡异解脱快意的笑容,声音嘶哑如同来自九幽的诅咒:

“她中了‘相思缠’…异香早已蚀骨入髓…苏衍…竹听阁余孽…他们的巢穴…就在承影司旧址!十二赌坊后巷!挂…挂着三盏褪色红灯笼的旧药铺!去!给我儿报信!杀了他们!杀了萧璃——!让她永世不得超生!!!”

几乎在她这怨毒诅咒破空而出的同一刹那!

般巷沸腾如岩浆的民怨、愤怒直冲云霄的童谣声浪、以及那冥冥之中汇聚的滔天恨意与冤屈,如同无形的精神洪流,穿透重重宫阙高墙,跨越空间阻隔,狠狠撞入深藏于萧璃怀中的那枚裂玉母珠!

“嗡——!!!”

幽暗潮湿的密道内,萧璃正与苏衍、陈墨疾步穿行于承影司旧址旧药铺的地下甬道。怀中裂玉珠骤然爆发出灼目欲盲的刺眼紫光!一股庞大、混乱、充斥着无尽痛苦与狂怒的意念洪流,如同决堤的冥河之水,猛地冲入她的脑海!珠体瞬间滚烫如烙铁,在她掌心剧烈震颤、跳动,几乎要脱手飞出!珠内原本模糊的半幅山川舆图疯狂闪烁明灭,与她袖中那片染着“传位昭阳”字迹的血布上散发出的幽幽磷光,激烈共鸣,交相辉映!

“殿下!”苏衍敏锐如鹰隼,瞬间察觉她的异样,身形一闪,已牢牢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躯。陈墨亦瞬间警惕,短刃出鞘半寸,目光如电扫视幽暗甬道。

“珠…珠子…”萧璃喘息急促,额角渗出细密冷汗,脸色苍白如纸,“好烫…好乱…无数人在哭喊…在诅咒…是…是裂玉珠…它在回应…回应外面!”她感觉自己的头颅仿佛要被那股狂暴的意念撕裂。

苏衍脸色骤变,眸中精光爆射:“万民怨念!是那血泪童谣引动了裂玉珠的灵性!它…它在吸收这天地间的悲愤之气!”

仿佛为了印证他惊骇的断言,旧药铺上方,般巷的夜空中,异变陡生!

被民变冲击波震得摇摇欲坠的般巷牌楼顶端,裂玉珠感应到萧璃手中母珠的强烈牵引,爆发的紫光并未局限于方寸之地。那光芒如同挣脱了万古封印的洪荒凶兽,撕裂厚重如铅的雨云,悍然冲天而起!在皇城巍峨连绵、象征着无上权威的宫墙之上,投下了一片巨大无比、妖异绝伦、覆盖了小半个夜空的——沸腾血幕!

光幕扭曲、翻滚,如同炼狱深处灼热的血池。无数破碎、染血的景象在其中疯狂闪现、凝聚、撕裂又重组——

先是昏暗的东宫绣房骤然浮现!一个面容憔悴、眼窝深陷的中年妇人,指尖被细密的银针扎破,一滴殷红的血珠无声坠落,正正滴在她手中那件玄底金纹、金线狰狞傩面龙袍的前襟上。房门被粗暴踹开的巨响撕裂寂静!年轻的太子萧珏面容阴鸷如毒蛇,大步闯入,一把抓起龙袍前襟。只一眼扫过那微小的血点与针脚,他眼中便爆射出极度的嫌恶与暴戾,狠狠将龙袍掷回妇人脸上:“针脚歪斜,沾污龙气!晦气!赏你全尸!”两名如狼似虎的傩面卫应声扑上!妇人绝望的瞳孔骤然放大……冰冷地面上,唯余一枚染着暗红血渍的缝衣针,在拖曳的痕迹旁闪着微光……

景象瞬间扭曲,切换为庄严肃穆的状元碑林! 新科状元谢大人身着御赐大红蟒袍,意气风发,正于镌刻“状元及第”的鎏金古碑前接受众人恭贺。鬼魅般的傩面卫无声涌出!为首者,太子萧珏嘴角噙着一丝残忍冰冷的笑意,手随意一挥:“拿下!逆贼!”冰冷的刀锋,毫无征兆地从背后贯穿状元胸膛!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狂飙而出,喷溅在庄严的石碑之上!那鎏金的“状元及第”在刺目的血光中扭曲、蠕动,诡异地化作了两个泣血狰狞的大字——“逆贼”!谢父身躯缓缓倒下,沾满热血的手指,在冰冷湿滑的石板上,用尽最后气力艰难地划动……留下未竟的猩红字迹……

血幕翻腾,两个染血的场景在瞬间交替、碰撞、凝固!

一瞬之间,整个皇城,时间仿佛被冻结!

无论是正在般巷试图弹压却反被民潮冲击得节节败退的傩面卫,还是在东宫焦躁踱步、心神不宁的太子萧珏,抑或是深宫禁苑中每一扇雕花窗棂后偷窥的眼睛,都被这耸立在巍峨宫墙之上、如同天神降下最终审判般的巨大血色投影,彻底震慑!灵魂深处,涌起无边寒意!

“娘——!!!”旧药铺密道口,谢三笑正以铜骰为刃,冷酷收割着冲破毒雾阻隔的傩面卫性命。他猛地抬头,看到了血色光幕中母亲那张绝望凄楚的脸庞,以及地上那枚染血的缝衣针!他脸上那层玩世不恭、漫不经心的面具瞬间片片崩碎!一股从未有过的、足以撕裂灵魂的剧痛攫住了他!桃花眼中冰封的漠然寸寸瓦解,只剩下焚天煮海的滔天血海深仇!腰间悬挂的傩面纹饰骰囊剧烈抖动,一枚尖锐细长、形如缝衣针的乌黑玄铁暗器,悄然滑入他指间,微微颤栗,呼应着主人沸腾的杀意。

“爹——!!!”他再次嘶吼出声,声音凄厉如孤狼泣月!当看到父亲在状元碑前被背刺、热血喷溅、石碑被恶意篡改、父亲以血书遗命的画面时,他浑身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那画面中父亲指尖划出的、模糊未竟的血痕,在他复仇之火熊熊燃烧的眼中,无比清晰地被补全、被照亮:

“吾儿三笑,诛此伪龙!”

这八个血淋淋、仿佛由无数冤魂泣血凝结而成的大字,如同燃烧着地狱烈焰的烙印,深深镌刻在皇城仰望者的惊骇瞳孔中,更如同不灭的誓言,狠狠烙印在谢三笑被仇恨彻底点燃的灵魂深处!

“诛此伪龙——!!!”谢三笑仰天咆哮,的慵懒、算计、游戏人间,在这一刻被复仇的烈焰焚烧殆尽,只剩下最纯粹、最暴烈、足以焚毁的滔天杀意!他指间那枚“缝衣针”暗器,带着他母亲的血泪与父亲的不甘,化作一道追魂夺魄的乌光,被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掷向最后一个悍不畏死冲来的傩面卫心口!

“噗嗤!”暗器透体而过,带出一蓬凄艳血花!

与此同时,宫墙上那巨大的血色投影中,谢父以生命书写的“吾儿三笑,诛此伪龙!”八个泣血大字,如同被赋予了真实的生命与意志,猛地脱离光幕束缚!化作八道燃烧着血与火、缠绕着无尽怨念的赤红流光,拖着长长的、如同彗星般的惨烈尾焰,带着撕裂虚空的尖啸,以雷霆万钧之势,轰然射向——东宫最高的、象征着储君权威的摘星楼!

摘星楼顶,太子萧珏正凭栏而立,脸色惨白如金纸,浑身僵硬,难以置信地死死盯着宫墙上那血色的、将他罪行昭示天下的审判!当那八个燃烧着血与火、凝聚着万民诅咒的大字,如同来自幽冥的索命符咒,带着刺耳的尖啸,狠狠撞入他视野、烙印在他神魂的瞬间——

“不——!!!这不可能——!!!”萧珏发出撕心裂肺、如同濒死困兽般的绝望嚎叫!他仿佛看到了当年父皇临终前那失望、冰冷、洞悉的眼神,与这八个血字重叠!看到了他的父亲在血光中向他索命!看到了自己苦心经营多年、以“仁孝”为表精心构筑的面具,被这万民怨念与血亲诅咒彻底撕扯得粉碎!巨大的恐惧与精神冲击下,他猛地抱住头颅,踉跄着疯狂后退,撞翻了身旁沉重的鎏金蟠龙香炉!滚烫的香灰泼洒一身,他却浑然不觉,状若疯魔,口中只反复嘶吼着“假的!都是假的!逆贼!都是逆贼!!”

第三节:血祭残坛证如山,怒潮卷宫伪龙殁

一队奉命在城中各处疯狂搜捕“妖言惑众”歌者的傩面卫,粗暴地将几名刚刚抓到的、犹自嘶声力竭唱着“娘亲缝衣”的乞丐和瘦弱孩童,狠狠掼倒在冰冷湿滑的青石板路上,溅起一片泥水。为首的亭卫长,傩面下的眼神残忍嗜血,闪烁着施虐的快意。他抬脚,沉重的包铁军靴带着千钧之力,狠狠踩在一个瘦骨嶙峋的歌童背上,将他稚嫩的脸颊死死压进积满污水的青砖缝隙里!污浊的泥水瞬间呛入孩童口鼻。

“唱啊!狗崽子!怎么不唱了?‘娘亲缝衣’是吧?‘阿爹血浸’是吧?”亭卫长狞笑着,缓缓抽出腰间森寒的腰刀,冰冷的刀锋在凄迷雨水中划过一道致命寒芒,悬在歌童那因窒息和恐惧而剧烈起伏的脆弱脖颈上方,“老子这就成全你!送你去黄泉路上,跟你那死鬼爹娘唱个够本!”

歌童的喉咙被靴底死死压住,只能发出“嗬…嗬…”的窒息之声,眼中溢满惊恐绝望的泪水。

“咣当!”

就在刀锋即将斩落的电光火石间,亭卫长的刀竟被人横里格挡开来!

“谢三笑!”亭卫长暴怒转身,咆哮如雷,“…李虎…你…你找死?!”待看清来人,哪里是什么谢三笑,不过是自己麾下一名普通的傩面卫,名唤李虎。李虎生得骨架高大,却因常年重劳与饥饿折磨而形销骨立,菜色的面皮上透着几分死灰。他本是城郊一个老实巴交的佃户,面朝黄土背朝天,可家中老母沉疴难起,每月那三五文钱的微薄收成,连药渣都买不起。听闻做了傩面卫能管口饱饭,每月还有十五文钱的“军饷”或许能救老娘一命,他便咬牙借了三两银子的印子钱疏通关节,又“自愿捐出”了祖传的、家中唯一能称得上体面的掐丝珐琅八宝瓶,这才得以挤进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傩面营。“到底是个…稳定的营生,比种地…强点…”——这句话他常常喃喃自语,像是在安慰自己,又像是在说服那早已麻木的良心。

“头…头儿,不过是个不懂事的乞儿,算…算了吧。”李虎低着头,声音带着卑微的颤抖与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忍。

“去你妈的!”亭卫长眼中凶光毕露,被忤逆的暴戾瞬间点燃!他猛地抬脚,那沉重的铁靴带着十足的狠毒与羞辱,狠狠踹向李虎毫无防备的腹部!“砰!”一声闷响!李虎高大却枯瘦的身躯如同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数步,重重撞在湿滑冰冷的墙壁上!他面色瞬间煞白如纸,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剧痛让他蜷缩如虾米,死死捂着肚子,豆大的汗珠混着雨水滚落,却死死咬着牙关,不敢发出一丝呻吟,只有那双深陷的眼窝里,充满了无尽的屈辱与绝望。

那歌童倒是机灵,趁这混乱空隙,一骨碌爬起来,连滚带爬逃向远处,嘴里还不忘用尽力气嘶喊那救了他一命的童谣:

“掐丝珐琅八宝瓶,阿娘等来黄泉令啊,阿娘等来…黄泉令!”

李虎蜷缩在地,腹部的剧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挣扎着想要撑起身子,却又被远处那刺耳钻心的童谣声狠狠击中!那歌词字字如针,扎进他本就濒临崩溃的心防!如同被无形的万钧巨锤猛地砸在胸口!他再也支撑不住,猛地痛苦跪倒在地,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垂死挣扎般的“呜呜”抽泣声。那声音低沉、绝望,比嚎啕大哭更令人心碎。

李虎这绝望的呜咽,宛如一把无形的淬毒尖刀,狠狠刺入旁边另一名年轻傩面卫王平的心脏!他死死盯着歌童远去的背影,身子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并非因为恐惧,而是因为胸腔里那股即将炸裂、焚毁的滔天怒火!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愤怒,那不详的童谣声,如致命的蛊毒,带着更加凄厉的调子,不知又从哪个角落幽幽飘来:

“阿妹送衣盼兄归,换来薄棺草垛堆,五两纹银处子身,皇恩浩荡是天恩,啊~是天恩~”

“快看!天上的画面又变了!”人群中陡然爆发出惊恐的呼喊。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被那妖异的血色光幕攫住!

血幕沸腾翻滚,新的景象如噩梦般交织涌现:

破败的城郊老屋内,病榻之上,一个骨瘦如柴的老妇人痛苦地辗转呻吟,面色蜡黄如槁木,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她浑浊的眼睛望着简陋屋顶漏雨的破洞,仿佛在等待什么。

视角猛地拉远,切向通往东宫军营的泥泞小路—— 一个面容清秀、衣着朴素的年轻女子,臂弯里紧紧抱着一个洗得发白的蓝布包袱,里面是为兄长浆洗缝补好的冬衣,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赶路。突然,一辆装饰华贵、镶嵌着东宫徽记的马车疾驰而来,泥水溅了她一身!马车骤停,车窗掀开,露出太子萧珏那张因酒色而略显浮肿、此刻却充满猎奇**的脸。女子惊恐后退,却被两名如狼似虎的侍卫粗暴地拖向马车!她怀中的包袱被撕扯开,冬衣散落泥泞,她拼命挣扎哭喊:“哥——!救我——!” 破碎的粗布衣衫在撕扯中裂开,露出身上的淤青伤痕,有些紫黑肿胀,有些才刚结痂,在白皙的皮肤上刺目惊心!

老屋的场景瞬间清晰!太子萧珏冷漠如冰雕,伫立在病榻前,手中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柄寒光闪闪、镶嵌宝石的短匕,匕尖轻轻划过老妇人枯槁的手背,带出一道细微的血痕。老妇人痛苦地抽搐了一下。而深宫某处幽暗的偏殿内,那被掳来的女子被粗暴地扔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她惊恐地蜷缩着,拼命挣扎哭喊求饶,却被太子身旁的亭卫长狠狠一巴掌掴在脸上!鲜血瞬间从她嘴角溢出,混合着泪水滚落,染红了散落在她脸旁的那件为哥哥缝补好的冬衣一角。

老屋中,萧珏嫌恶地瞥了一眼病榻上因剧痛和恐惧而剧烈颤抖的老妇人,如同看一堆散发着腐朽气息的垃圾,眼神无声示意。亭卫长脸上绽开残忍的笑意,猛扑上前,粗糙的大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按住那枯瘦得几乎只剩骨架的身躯!手中短匕寒光一闪!精准地割开了老妇人干瘪脖颈上的血管!老妇人浑浊双眼骤然圆睁,眼球因极致的痛苦和愤怒而暴突,填满无尽的不甘,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却发不出一丝完整的呐喊!一道刺目血线猛地从脖颈飙射而出!滚烫、粘稠、带着生命最后热度的鲜血,如同泼墨般喷溅在太子玄色常服的衣角、靴面以及冰冷的地面上!有几滴甚至溅到了他苍白的手背上,他皱了皱眉。

景象疾转!深宫偏殿内,萧珏脸上扭曲着满足的狞笑,亲自上前,一脚踢开那件碍事的冬衣,将已被打得半昏、嘴角淌血的年轻女子狠狠按倒在冰冷地砖上!后脑勺重重磕在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女子眼前发黑,未及清醒,太子沉重的身躯已带着浓烈的酒气和熏香压了上来!绝望凄厉的哭喊与无助的哀求在昏暗中回荡:“求求你…放了我…我哥…还在等我…” 却被彻底无视。丑态毕露的太子宛如择人而噬的恶魔,粗暴地撕扯着她的衣衫,布帛碎裂声刺耳。须臾,他喘息着起身整理凌乱的衣袍,转头对着身后眼泛淫光、呼吸粗重的亲卫们随意吩咐,如同丢弃一件玩坏的器物:“这个不识抬举的贱婢,赏你们了,好好‘伺候’。”

……

画面最终残酷定格,皇家明黄色的龙纹地毯一角,女子衣衫尽碎,像一具被拆散的玩偶般瘫在血泊之中,身下狼藉一片,混合着污浊与血痕。那双曾经清亮的眼睛空洞死寂地圆睁着,死死盯着殿顶的藻井,眼角凝固着两道暗红的血泪。她的一只手无力地伸向不远处,指尖离那件沾满泥污和血迹、为哥哥缝补的冬衣,只有寸许之遥。

一道惨白的雷电骤然撕裂血色天幕!雷光炸亮处,老屋的场景再次浮现:萧珏冷漠地用一方雪白的丝帕,仔细擦拭着衣角和手背上溅到的血点,动作优雅却令人不寒而栗。他对着躬身谄媚、脸上还带着未干血渍的亭卫长,声音冰冷如刀,毫无波澜:“‘她儿子’倒还懂事,‘捐’了那掐丝珐琅瓶。孤本以为这老虔婆处还能榨出点油水,真是晦气!罢了,孤这也是积德行善,贱命蝼蚁而已,早死早超生。就和她儿子说,是病死的,让他感念孤的‘恩德’。”亭卫长点头哈腰,脸上堆满令人作呕的谄笑,声音甜腻:“太子殿下仁德!天恩浩荡!那老婆子能得殿下赐死,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血幕流转,景象切换至城郊荒僻处。一口薄皮棺材静静躺在简陋的板车上,棺盖虚掩。一名东宫内侍太监弓着腰,脸上带着施舍般的鄙夷,将五两小小的、成色极差的纹银,像丢垃圾一样硬塞进一个面黄肌瘦、浑身筛糠般颤抖的汉子手中。汉子眼神呆滞,仿佛灵魂已被抽空。太监的声音阴冷如同毒蛇在枯骨上爬行:“能为太子殿下‘献身’,是你家妹子的福分!更是尔等贱民的荣光!回去好生安葬了,管好你们的嘴!”太监眼神阴鸷如钩,“此事若敢泄露半字…”他故意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残忍的弧度,浅浅的扫过汉子身后简陋茅屋门缝里几双惊恐万分的眼睛,”株连九族!鸡犬不留!你总要替你父母幼弟着想.”

随着他的话语,镜头拉近那虚掩的棺盖—— 惨白如纸的女子脸庞显露出来,双目圆睁,空洞地望着灰暗的天空,眼角,赫然凝结着两行已干涸的、如同墨痕般的暗红血泪!她凌乱的发丝间,还粘着几片枯草和泥点。一只冰冷僵直的手,无力地垂落在棺木边缘。

紧接着,无数的破碎景象在血幕中疯狂闪现、叠加!被强占的良田在农夫绝望的哭嚎中荒芜,禾苗枯萎;家园在傩面卫狞笑投出的火把中轰然倒塌,烈焰吞噬着哭喊的妇孺;无辜的少女在暗巷中被数名傩面卫按倒,布帛撕裂声混合着凄厉惨叫;白发苍苍的老翁被铁链拖入阴森诏狱,枯槁的手徒劳地伸向光明;衣衫褴褛的乞丐像垃圾一样被随意踢踹,尊严如同草芥被践踏进污泥……太子萧珏及其爪牙残害的无名冤魂,他们凝固在最后一刻的痛苦面容、无声张开的呐喊的嘴、淌血的伤口、被折断的肢体……在这血色的天幕中汇聚、翻滚、沸腾,最终化作无声却足以撕裂耳膜、震碎心魄的——滔天呐喊!

血色投影终于缓缓消散,隐没于沉沉的雨夜。留下的,是死一般的、令人窒息的寂静。然而,这寂静之下,酝酿着的已是比之前炽烈百倍、千倍、足以焚毁一切、吞噬一切的——滔天民愤!

“阿娘——!!!”

“妹妹——!!!”

两声凄厉到撕裂夜空的、混合着无尽悲恸与暴怒的男子嘶吼,如同两头被彻底逼入绝境、终于觉醒复仇的洪荒猛兽,从人群之中轰然爆发!声浪呼啸,惊散了皇城上空盘踞的寒鸦!那是李虎!那是王平!是无数活着的人,替枉死的至亲发出的、最后的、山呼海啸般的血泪控诉!

“都看见了吗?!太子杀忠臣!灭绣娘!天良丧尽!”

“弑父!戮忠!欺压良善!□□民女!童谣字字血泪!句句是真!”

“诛杀伪龙!为谢状元报仇!为枉死的绣娘报仇!为被害的百姓讨还血债!”

“冲啊!砸了那吃人的东宫!宰了那个披着人皮的畜生——!!!”

裂玉珠的一次惊天共鸣,谢三笑深埋心底的父母血海深仇,李虎阿娘无辜枉死的性命,王平妹妹本该平淡却惨遭蹂躏摧残的人生……通过这超乎想象的“天罚”景象,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彻底点燃了京城这座压抑已久的巨型火药桶!民变之势,已成燎原烈火,再也无法遏制!它裹挟着滔天的愤怒与那浸透血泪的童谣诅咒,如同冲垮了堤坝的灭世洪流,疯狂地、悍不畏死地涌向那象征着太子无上权威的东宫禁地!

汹涌的民变洪流猛烈冲击着东宫外围仓促布下的防线,震天的喊杀声、怒吼声、咒骂声汇成一片。傩面卫们虽凶悍,却如何抵挡得住这由血泪与冤屈汇聚而成的汪洋大海?只能节节败退。然而,这场风暴的核心,此刻却诡异地转移到了般巷最深处,那早已废弃多年、被世人遗忘的承影司旧址——一座半塌的、布满青苔与可疑深褐色污渍的古老祭坛。

祭坛由巨大的青黑条石垒砌而成,石缝间顽强钻出几丛枯黄的野草,在凄风苦雨中诉说着无尽的荒凉与沧桑。这里曾是前朝暗卫祭奠无名英魂的圣地,如今只剩断壁残垣,如同王朝倾颓的缩影。

“军爷,这祭坛下面埋的旧衣裳…上面的针脚,您…可还认得?”

一个带着戏谑、慵懒,却又如同九幽寒风吹过骨缝的鬼魅之声,毫无预兆地在死寂的祭坛上空响起!

亭卫长浑身汗毛倒竖,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他猛地抬头!

只见祭坛最高处,一块断裂倾倒的巨大残碑顶端,谢三笑不知何时已如鬼魅般悄然立于其上!夜风猎猎,吹拂着他湿透紧贴身躯的靛蓝衣袍。他脸上惯常的笑意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片冻彻万古玄冰的极致冰冷。那双曾迷倒众生的桃花眼,此刻如同两口吞噬光线的无底寒潭,清晰地倒映着下方傩面卫们惊骇欲绝的脸孔。冰冷的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一滴,一滴,砸落在古老的石碑上。

“谢三笑!”亭卫长瞳孔骤然缩成针尖,握刀的手心瞬间被冷汗浸透,滑腻不堪。他强撑着色厉内荏地咆哮:“果然是你这逆贼在背后捣鬼!今日定要将你碎尸万段,连……”

他的话,被一声清脆的“叮!”响,硬生生切断!

谢三笑动了!没有多余的花哨,仅仅是屈指一弹!一枚黄澄澄的铜骰子,如同发现了猎物的金色毒蜂,带着刺破耳膜的尖啸,撕裂重重雨幕,精准无比地射入——亭卫长脚下那块巨大青黑条石边缘,一道极其不起眼、几乎被厚厚苔藓完全覆盖的细小裂缝之中!

“叮!” 撞击声清脆,在死寂的祭坛上显得格外刺耳。

时间,仿佛在这一声轻响后,凝固了微不足道的一瞬。

紧接着——

“轰隆隆隆隆——!!!!!!!”

仿佛沉睡地底万年的凶戾地龙被彻底激怒!比之前瓮城火雷更加狂暴、更加震撼、更加毁灭性的爆炸,从古老祭坛的中心、从那些巨大青黑条石的地基深处,猛烈爆发!大地疯狂震颤、呻吟!橘红色的毁灭之火混合着滚滚浓烟、碎裂的巨石、翻飞的泥土,如同火山喷发般冲天而起!瞬间便将祭坛中心区域来不及反应的傩面卫和几名被羁押的歌者吞噬!

恐怖的冲击波如同无形的灭世巨锤,以祭坛为中心,狠狠向四面八方砸去!残存的石柱、断碑、祭坛基座,如同孩童堆砌的沙堡般被轻易撕碎、抛飞!

亭卫长被狂暴的气浪狠狠掀飞,如同破麻袋般重重摔落在祭坛边缘的泥泞中,狼狈不堪地咳出一大口鲜血,脸上狰狞的傩面具也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其下那双写满了极致恐惧与难以置信的眼睛。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却看到一道魁梧如山、却燃烧着焚天怒火的巨大身影,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向他猛扑过来!正是双目赤红、状若疯虎的李虎!

“狗贼!还我阿娘命来——!!!”李虎的咆哮如同受伤巨熊的怒吼,他捡起一块被炸裂的、边缘锋利的沉重青石,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亭卫长那颗戴着破裂傩面的头颅!

“还有我妹妹的清白和性命——!!!”几乎同时,王平也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上来!他双眼赤红如血,手中长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凄厉呼啸,化作一道复仇的寒光,直劈亭卫长的胸膛!

“不——!!!”亭卫长发出短促而绝望的惨嚎,但声音瞬间便被石块砸碎颅骨的沉闷爆响,以及刀锋切割骨肉的恐怖撕裂声彻底淹没!他瘫倒在混合着雨水、泥浆与自身鲜血的血泊中,傩面具彻底碎裂,露出下面那张因极度恐惧和痛苦而彻底扭曲变形的脸,死不瞑目。

爆炸的余波尚未平息,烟尘碎石仍在弥漫。碎裂的巨大条石缝隙中,祭坛中央那被炸开的、宛如地狱之口的巨大深坑里,数不清的碎片被狂暴的气浪裹挟着,喷射向般巷的夜空,如同下了一场来自地狱的诅咒之雨!

那绝非普通的碎石瓦砾。

那是——半件尚未完工、玄底金纹、绣着狰狞傩面与五爪金龙图案的残破龙袍!丝丝缕缕的锦缎被火舌燎得焦黑卷曲,却依旧能辨认出那独特的皇家云纹针脚与御用的明黄贡缎!

那是一支从中断裂、笔杆上沾满干涸深褐色污迹(疑似凝固的血渍)的紫檀木御赐状元笔!笔尖的狼毫早已脱落殆尽,笔杆上刻着的“御赐”两个蝇头小字,在爆炸残余的火光中一闪而逝,刺眼夺目!

一个只剩下半边瓶身、在碎石堆中格外扎眼的浅蓝色掐丝珐琅花瓶碎片,上面缠绕着精致的银色丝线,与一片同样破损的、染着暗红污渍的粗布女子围兜倒在一起!触目惊心!

更有无数写满密密麻麻蝇头小字的破碎纸片,如同被撕碎的死亡诏书,在狂风中翻飞——那是被精心藏匿于此、关于傩面卫秘密调动、军械走私、构陷大臣的绝密账册残页!

这些沾染着谢三笑父母血泪、浸透了李虎阿娘性命、承载着王平妹妹无尽屈辱、凝结着太子萧珏最肮脏龌龊秘密的“遗物”,如同被亿万冤魂诅咒的黑色雪片,在爆炸的腥风血雨中打着旋,被狂暴的气流席卷而起,抛洒向般巷的角落,抛洒向更远处的朱雀大街!它们混合着冰冷的雨水和硝烟的气息,纷纷扬扬,落在愤怒百姓的头上、肩上,落进燃烧店铺的炽热废墟里,落进浑浊污秽的积水中……

“看!那是什么东西?!”一个眼尖的汉子忍着恶臭,从污水坑里捞起一片巴掌大小、边缘焦黑的绸缎碎片,上面赫然残留着半个扭曲的傩面图案和金线绣的模糊小字:“…珏…监制…”

“状元笔!是文曲星下凡的状元郎的御笔啊!”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儒生颤抖着捡起半截断裂的紫檀笔杆,借着远处火光看清上面“御赐”二字,顿时老泪纵横,捶胸顿足,“污蔑!构陷!千古奇冤!忠良蒙尘!天理何在啊!”

“珐琅瓶!这是掐丝珐琅的碎片!是老妇人家那件!”一个书生打扮的青年弯腰拾起脚边的蓝色瓷片,仔细辨认后,猛地抬头,眼中喷火,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怒吼:“草菅人命!禽兽不如!”

“娘,您看!那块红色的碎布…好像…好像天上血幕里那个可怜姑娘的围兜…”一个年轻女子紧紧抓着身边老妇人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指向不远处泥水中的一片残布。

“哎…作孽啊…作孽啊…”老妇人连声哀叹,浑浊的眼中满是悲悯与恐惧,“这样的人…要是真坐了龙庭…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可还有活路啊…”

“账册!快看这纸片!这是…这是东宫走私军械、克扣军饷的账目!铁证如山啊!”有人眼疾手快,捡起一张湿透却字迹尚存的纸片,借着跳动的火光辨认着上面的名目与巨额数字,发出惊骇欲绝又愤怒至极的咆哮。

裂玉珠的投影是“天罚”,是精神层面的无情审判与昭示。而此刻,这些从天而降、带着硝烟血腥与泥土气息的残破遗物,则是铁一般、冰冷而触手可及的——如山罪证!

那血泪浸透的童谣诅咒,在这一刻,被赋予了真实的、沉甸甸的、带着血腥温度的血肉之躯!

“是真的!童谣唱的都是血淋淋的真相!”

“太子私制龙袍!意图谋逆!灭口绣娘!构陷忠良!草菅人命!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铁证如山!天理昭昭!伪龙当诛!”

“杀进东宫!为枉死的冤魂讨还血债——!!”

“血债——必须血偿!!!”

最后残存的一丝理智,被眼前这触目惊心的铁证彻底焚毁!般巷内外,刚刚目睹了“天罚”神迹,此刻又亲手触摸到这带着硝烟与血腥的“血证”的民众,彻底疯狂了!他们嘶吼着“血债血偿”的誓言;抓起手边能充作武器的东西——锄头、扁担、燃烧的木梁、滚烫的砖块,甚至是从地上捡起的、沾染着太子罪恶印记的碎石——汇成一股足以毁灭、碾碎的复仇洪流!发出震碎九霄云外的怒吼,以比之前猛烈十倍、百倍、千倍的狂暴气势,如同决堤的灭世熔岩,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悍不畏死地、狠狠撞向东宫那扇在风雨与怒火中摇摇欲坠的鎏金大门!

“轰——!!!”

“轰隆——!!!”

巨大的撞门声,混合着墙体在巨力冲击下不堪重负的崩塌巨响,如同为这座腐朽王朝敲响的最后丧钟,在这血与火交织、泪与雨滂沱的绝望长夜中,沉闷而绝望地,一声声,回荡在皇城上空。

东宫,危如累卵,覆灭在即!

伪龙萧珏,末路已至,在劫难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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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归
连载中鱼十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