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凤阙将倾,血诏引烽烟
皇城的夜幕,被民变的汹汹炬火与傩面卫森寒的刀锋撕扯得支离破碎。般巷深处腾起的赤焰,如孽龙吐息,直贯九霄,裹挟着“诛伪龙!血债偿!”的震天怒吼,狠狠撞在椒房殿巍峨的朱红宫墙之上,激起沉闷回响,仿若垂死巨兽喉间滚动的哀鸣。
两道身影如夜魅融于墨色,在杀机四伏的宫阙夹道间疾掠。前方,苏衍玄衣翻涌,每一次转折皆如尺规丈量,堪堪避过巡弋的铁甲洪流。那柄素日里风雅闲散的竹骨折扇,此刻绷紧如玄铁,扇骨边缘于昏昧光影下流转幽冷寒芒,暗藏千钧。
“裂玉珠…犹在震颤…”萧璃喉间低语,掌心紧贴心口。怀中那浑圆玉珠隔着衣料传来低沉嗡鸣,珠内半幅模糊舆图轮廓,正与袖中那片“传位昭阳”血帛上幽冷的磷光激烈共振。每一次脉动,都似有万民怨怼与那首索命童谣的诅咒,顺着血脉渗入骨髓。“谢三笑所散播的‘傩面鬼’童谣…已成燎原之势。”
“火势愈炽,困兽愈狂。”苏衍的声音裹着夜风,冷硬如冰刃,“椒房殿,便是太子最后‘清君侧’的祭坛!皇后危如累卵!”
话音未落,前方宫巷转角骤然爆起金铁交鸣!沉重的铁靴踏地声汇聚成一片金属风暴,铠甲鳞片摩擦的铿锵,撕裂夜的死寂!
“东宫卫率!重甲!”苏衍眸心骤然收缩,闪电般将萧璃拽入一道狭窄的假山罅隙!几乎同时,一队玄甲覆身、青面獠牙傩具覆面的精锐卫兵,如移动的钢铁壁垒,踏着令地脉震颤的步点轰然碾过!炬火映照下,他们手中长戟寒光凛冽,戟尖凝结的暗红血痂触目惊心!队列核心,一架需四名力士合抬的鎏金撞城锤,粗壮的包铁木桩在火光下泛着幽冷的死亡光泽,直指宫闱深处——椒房殿!
“清君侧!诛妖后!靖国难!”为首傩面将领的咆哮,透过狰狞面具,带着非人的金属质感,在狭巷中激荡回旋!
萧璃脊背紧贴冰冷湿滑的山石,指甲深陷掌心。父皇龙榻前那双浑浊却清明的眼、皇后腕上渗血的素纱、袖中那片冰冷沉重的血诏…在她识海中疯狂交织。裂玉珠的震颤愈发狂乱,几欲破胸而出!
“绕道无暇!”苏衍眼中厉芒如电,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嶙峋假山,“琉璃顶!震碎西北明瓦,暖阁死角!”话音未落,身形已如壁虎游墙,贴着怪石向上疾攀!
萧璃毫不迟疑,足尖一点凸石,猩红披帛在身后卷起一道凄艳血弧,紧随而上。下方,重甲卫队沉重的脚步声,如同催命的战鼓,步步紧逼!
“哗啷——!”
琉璃碎裂的脆响,瞬间被震天口号吞没。苏衍竹扇骨如毒蛇吐信,几点寒星疾射,精美明瓦应声而碎!两道身影如鬼魅,自那狭窄破口无声滑入殿内幽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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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椒房死局,慈母毒心
椒房殿内,沉水香的清冽与“相思缠”的异香交织成一种甜腻腐朽的气息,如陈年棺椁开启。殿门紧闭,隔绝了部分喧嚣,却阻不住那排山倒海般的“诛伪龙”声浪,每一次冲击都令鎏金烛台上火舌狂乱摇曳。
皇后跌坐于冰冷刺骨的金砖之上,华贵凤袍下摆浸在一小滩暗红的血泊里——腕上伤口已然崩裂。枯槁的手指神经质地抠挖着地面,留下道道带血的抓痕。妆台之上,那半柄断裂的紫檀梳齿静卧如尸骸。其侧,那封墨迹未干、加盖了皇后凤印的“传位太子”伪诏,字迹正沿着纸纹,如无声血泪悄然晕染、扩散,将“太子萧珏”四字吞噬成一片模糊污迹。
“尽矣…尽矣…”皇后喉间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眼中唯余空洞与濒死的癫狂。裂玉珠投射于宫墙的血色幻象——太子狰狞的傩面、谢母滴血的绣针、谢父血溅的状元袍…还有那震耳欲聋的“娘亲缝衣阿爹血!”童谣…如跗骨之蛆,啃噬着她最后的神智。她最珍视的麟儿,竟成了万民唾骂的“弑父伪龙”!而她这“慈母”,便是“清君侧”的祭牲!
“娘娘!娘娘!”心腹老太监连滚爬爬自侧殿小门钻入,面无人色,官帽歪斜,“玄武门…玄武门已破!乱民与倒戈羽林卫…打着‘清君侧,诛妖后’的旗号…杀…杀过来了!太子殿下…殿下他在摘星楼…”老太监声音抖若筛糠,带着哭腔,“…似…似已疯魔!于烈火中狂舞…嘶喊…嘶喊着‘朕乃天子’!”
“疯魔?”皇后猛地抬头,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回光返照般的厉芒!她挣扎欲起,却因力竭重重跌坐。“不!吾儿珏乃真龙!是真龙!”她嘶声力竭地尖叫,声音因极致的恐惧与扭曲的爱意而尖锐变形。她猛地扑向妆台,枯爪颤抖着拉开隐秘暗格,取出一个鸽卵大小的羊脂白玉盒!盒内,一颗龙眼大小、通体浑圆、散发着温润深邃紫光的丹药静卧——此乃真正的解毒丹,能彻底拔除“相思缠”之毒!是她为自己预留的最后生路,亦是此刻唯一能钳制萧璃的筹码!
殿外,裹挟着毁灭气息的沉重撞门声,如地狱丧钟,毫无预兆地轰然炸响!
“轰——!”
整座殿宇仿佛在震颤!雕花殿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尘灰簌簌而落!
“妖后祸国!奉天靖难!开门——!”
傩面卫将领非人的咆哮混合着兵刃撞击殿门的刺耳锐响,穿透门扉!
皇后浑身剧颤,如惊弓之鸟!死亡的阴影瞬间扼住咽喉!就在这灭顶恐惧降临刹那,一道深青色的身影,如撕裂殿内昏暗的雷霆,自高耸的琉璃顶破口处,裹挟着夜风的凛冽与硝烟的呛人气息,稳稳落于殿心!
是萧璃!
雨水与汗水浸透鬓发,几缕湿发黏在苍白如纸却线条紧绷的脸颊。猩红披帛一角撕裂,边缘焦黑。浓重的血腥与硝烟味萦绕周身,深青宫装下摆被血污浸染得难辨本色。唯那双眸子,亮得惊心,如寒潭深渊燃起的幽冥鬼火,穿透殿内甜腻腐朽的香气,精准、冰冷地钉在皇后——以及她掌心那枚闪烁着妖异紫光的丹药之上!
紧随其后落下的苏衍,玄衣染尘,竹骨折扇已完全展开,扇骨间幽蓝寒芒吞吐不定。他如最忠诚的影卫,无声退至殿门内侧的阴影,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摇摇欲坠的殿门与其余可能入口,将这最后的生死场,留予这对扭曲的“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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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血簪辞阙,恩仇烬
殿内死寂一瞬。唯有殿外狂暴的撞门声与喊杀声,如同永不停歇的丧曲。
“呵…呵呵呵…”皇后看清是萧璃,最初的惊骇迅速被一种扭曲的狂喜取代。她攥紧玉盒,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挣扎着用完好之手撑起残躯,脸上挤出一个比哭更狰狞的、糅杂哀求与算计的笑:“吾儿璃…终是来了!是来救母后的,对否?你终是不舍母后赴死!”她颤抖着高举玉盒,将那颗紫丹如捧稀世珍宝般呈于萧璃眼前,“看!解药!真正的解药!予你!解了毒…携母后走!离此鬼蜮…母后…母后余生只疼你一人!”言语颠三倒四,眼神狂乱,试图以这虚妄承诺与唯一筹码,诱出萧璃心底哪怕一丝对“母亲”的残念。
萧璃未动。目光如冰冷的探针,缓缓扫过皇后腕上被鲜血浸透的素纱,扫过地上碎裂的白玉冻疮膏盒——那曾盛装带追踪香的“慈母关怀”,最终,定格于皇后那张因恐惧疯狂而扭曲的脸。这张脸,曾于无数个噩梦惊醒的夤夜给予虚假安抚,亦曾在她立下赫赫战功时流露真切骄傲…是二十二年光阴里,“母亲”这虚妄称谓唯一具象的血肉之躯。
“解药?”萧璃终于启唇,声音嘶哑如砂轮刮过锈铁。她缓缓抬起右手,动作沉滞如提千钧。袖口滑落,露出腕骨处那道深可见骨、皮肉狰狞外翻的伤口——正是断齿梳锐角生生硌出的齿痕!暗红血痂混杂着被雨水泡得发白的新鲜皮肉,触目惊心。“母后所言解药…”她唇角扯动,非哭非笑,如冰层下熔岩灼出的裂痕,目光如淬了万载寒毒的冰凌,狠狠刺向皇后腕上那道相似的、取血配药留下的旧伤,“…是解这‘相思缠’穿心蚀骨之毒?抑或解您昨夜…剜开儿臣腕脉取血,炮制那碗‘续命汤’时,腕上所留…这‘慈母心痕’?”
“续命汤”三字,自齿缝间挤出,每一音节皆裹挟着二十二年饮鸩止渴的“养育之恩”,如烧红的、带倒刺的烙铁,狠狠砸在皇后心口最肮脏的疮疤之上!字字诛心,撕裂血淋淋的记忆——高烧时被灌下的“安神药”令她昏睡三日;坠马后涂抹的“生肌膏”留下永不消退的疤痕;每一次“慈母”关怀背后,皆藏淬毒算计!
“你——!!”皇后如遭雷殛,浑身剧震!赖以生存的最后一层“慈母”假面被这诛心之言彻底撕得粉碎!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的,是她腐烂发臭的权欲与卑劣灵魂!巨大的羞辱与灭顶的恐惧令其瞬间化身疯狂困兽!她如被踩中七寸的毒蛇,猛地扬起手中那支尖锐的、预备毁丹的银簪(簪尖犹沾“相思缠”幽光),喉间挤出完全走调的、歇斯底里的尖啸:“贱婢!本宫生养你二十二载!恩重如山!尔竟敢——”
“您未生我!”萧璃声音陡然拔高,斩钉截铁,如九天惊雷炸响于椒房殿穹顶之下!真相的铡刀,带着斩断一切虚妄的凛冽寒光,轰然落下!然下一瞬,其声却如被抽干所有气力,陡然坍陷,带着深入骨髓的疲惫与无法言喻的悲怆,于殿内撞出空洞回响:“…然您…养了我。整整二十二载…日日夜夜…”这“日日夜夜”,如一把锈迹斑斑却依旧锋利的钝刀,带着陈年血腥气,猛地捅入萧璃心口最柔软、最不设防的深处!
无数被刻意尘封的画面,此刻如挣脱牢笼的凶兽,在她脑中疯狂奔涌撕咬——
七岁寒冬,炭火将烬。她身染风寒,高烧不退,浑身滚烫却冷彻骨髓。是眼前此妇,脱下自身貂裘裹住她冰冷小脚,将她紧紧搂入怀中。那怀抱不甚温暖,带着沉水香的清冷,却将她冰冷的小脚丫死死捂在温热的腹部,哼着不成调的、沙哑的摇篮曲,枯坐整夜,直至她汗出烧退。那夜沉水香混合体温的气息,曾是她整个黑暗童年里唯一认定的、真实的暖源。
十二岁春猎,烈马惊厥。她自马背重重摔落,左腿剧痛钻心,骨断筋折。亦是此妇,不顾凤仪,提着裙裾跌撞奔至身旁。见她腿上狰狞伤口与汩汩鲜血时,皇后那双素来算计的凤眸瞬间赤红!她一边用颤抖的手持金创药与纱布笨拙处理,一边以带着哭腔的、气急败坏之声斥她“不争气”、“莽撞”,指尖却轻柔得生怕触痛半分。萧璃痛至眼前昏黑,却清晰觉出一滴滚烫液体砸在冰凉手背——那是皇后强忍的泪。那滴泪的温度,让她铭记十载,成为支撑她在北境苦寒之地熬过无数生死关头的、关于“家”的最后念想。
及笄礼成,百官朝贺。
仍是此妇,在万众瞩目之下,亲手为她簪上那支象征无上尊荣的九尾凤凰衔珠步摇。金凤于烛火下熠熠生辉,垂珠轻触鬓角。皇后冰凉的指尖拂过她一丝不苟的鬓发,俯身耳畔,以仅二人可闻之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骄傲低语:“吾儿璃…今日,真美。”
彼时,镜中映出的“母女”相依身影,那声低语里纯粹的、不掺一丝杂质的骄傲与满足,曾让她心甘情愿成为皇后手中最锋利、最忠心的刀,为她斩开朝堂荆棘,为她固守后位权势…纵知前方深渊万丈,亦义无反顾!
假象!皆是裹着剧毒的蜜糖!是精心编织的、以爱为名的囚笼!是为将她锻造成完美凶器的淬火!
然为何…为何心口那被谎言与利用蛀空之处,此刻却传来一阵尖锐的、空洞的、如同被最锋利冰锥反复穿刺搅动的剧痛?似有什么深植于灵魂深处、早已与血肉长成一体之物被连根拔起,只留下一个血淋淋、呼呼漏着刺骨寒风的大洞!痛得她几欲窒息!
“呃…”
萧璃喉头猛地一哽,一股强烈到无法抗拒的酸涩毫无预兆地、凶猛地冲上鼻腔,直逼那早已蓄满泪水的眼眶!她死死咬住下唇,齿深深陷入柔嫩唇肉,瞬间尝到浓重铁锈般的血腥,方勉强将那几乎夺眶而出的滚烫热意强压而下!身躯却不受控地剧烈颤抖起来,如寒风中的枯叶,连带着鬓边那半柄断齿梳亦微微晃动,冰冷梳齿紧贴头皮。
皇后何等敏锐!瞬间捕捉到萧璃那片刻失神、那压抑不住的颤抖、那瞬间泛红的眼眶!濒死的眼中陡然爆发出一种近乎恶毒的、抓住救命稻草般的狂喜厉光!求生本能与对萧璃刻骨入髓的了解,令其瞬间寻到那最致命的情感死穴!
她猛地用完好之手撑地,不顾腕骨碎裂剧痛,拖着残躯向前狠狠一扑!枯瘦如柴、沾满血污尘垢的枯爪,死死抓住了萧璃被雨水血水浸透、紧贴腿侧的深青宫装裙裾下摆!她仰起那张涕泪横流、因痛苦疯狂而扭曲变形的脸,拼尽全力挤出最凄楚、最哀婉、最肖似记忆中“慈母”的神情与声线,破碎的哭喊带着孤注一掷的哀鸣,如杜鹃泣血:
“璃儿!璃儿且看母后!是母后错了!母后当真知错矣!”她死死攥着那片裙角,如攥最后生机,声音因极致“悔恨”而颤抖破碎,“母后…母后只是惧极!惧极失了你!你是母后此生唯一指望啊!”浑浊泪珠大颗滚落,混着脸上血污,凄惨至极,“汝可曾忘?七岁那年隆冬,你烧得何等厉害…小脸赤红,浑身战栗…你死死抱着母后的手,哭得声嘶力竭,一声声唤…唤‘母后莫走!母后莫弃璃儿!’…汝竟全然忘却?!啊?!璃儿——!”
“母后莫走!母后莫弃璃儿!”
——那稚嫩的、充满无限依赖与恐惧的、属于孩童的哭喊声,如同穿越二十年时光长河,带着最纯真也最锋利的刃,瞬间、狠狠、毫无偏差地刺穿了萧璃强行筑起的、早已摇摇欲坠的心防!那是她灵魂深处最脆弱、最不设防的角落!是她对“母爱”所有渴望与眷恋的源头!
“啊——!”
一声再也无法压抑的、如同心脏被生生撕裂掏出的、混合着极致痛苦与悲愤的尖利悲鸣,猛地自萧璃喉间迸发!非是愤怒咆哮,而是灵魂被最珍视之物背刺、被最信任之人利用、被最温暖回忆背叛的、撕心裂肺的剧痛!积蓄已久的泪水,如冲破堤坝的滔天洪流,再也无法抑制,汹涌决堤!混着脸上未干的血污与冰冷的雨水,在她苍白如雪的脸颊上冲刷出纵横交错的、凄艳而狼狈的沟壑!
这奔涌之泪,不为眼前濒死仇人而流。
是为那个死于精心编织谎言里的、曾毫无保留信任她、依赖她、将她视为整个世界的、名叫“萧璃”的小女孩而流!
是为那二十二载里真实存续过的、温暖的怀抱、嗔怪的责骂、骄傲的眼神、乃至那滴落手背的滚烫泪水…那些被利用、被玷污、却也曾真切温暖过她冰冷岁月的一点一滴而流!
更是为她自己那场盛大而荒诞的、持续了整整二十二年的“母女情深”幻梦,在此刻被残酷真相与仇人临死毒计彻底击碎、彻底崩塌而流!
“住口!尔住口——!”萧璃嘶声厉喝,声音因极致痛苦而扭曲变调,泪水却如断线之珠,流得更凶更急!巨大的情感冲击令其理智之弦彻底崩断!她猛地抽出一直紧握袖中、淬了“长相守”剧毒的乌黑匕首!那匕首通体无光,如最深沉暗夜凝结!她不再冷静,不再权衡,动作带着一种被彻底逼至悬崖尽头、退无可退的疯狂与绝望!
就在这电光石火、泪水模糊视线的瞬间——
皇后那只枯瘦如柴、沾满血污尘垢的左手,如潜伏已久的毒蛇,带着临死反扑的、孤注一掷的狠厉与速度,猛地向上探出!枯爪五指,如冰冷的铁钩,用尽残存所有力气,狠狠深掐进萧璃右手腕骨处——那道深可见骨、皮肉翻卷的伤口之中!
“呃啊——!”
腕骨被生生掐入的、钻心刺骨的剧痛,令萧璃发出一声压抑闷哼!匕首挥下的动作瞬间凝滞!鲜血立刻自被强行撕裂的伤口中涌出,顺着皇后的枯指蜿蜒流下!
而更致命、更扭曲的是——
皇后另一只手中一直紧握的、那半柄带着锐利断茬的紫檀断齿梳!在两人肢体撕扯挣扎的混乱中,那冰冷坚硬、如野兽獠牙般的梳齿断角,猛地、狠狠地硌在了她们两人手腕交缠的、血肉模糊的皮肉之间!
“噗嗤…噗嗤…”
锐利的梳齿断角如最残忍的刑具,瞬间再次刺破萧璃腕上翻卷的脆弱皮肉,亦深深扎入皇后自己枯槁干瘦的手背!温热的血珠,混合着两人伤口的血水,如小溪般蜿蜒渗出,沿着她们紧贴的、沾满血污的皮肤,一滴、一滴…缓慢而粘稠地滑落,砸在冰冷光洁如镜的金砖地上,发出轻微到几不可闻的“啪嗒”声,洇开一小朵一小朵刺目的、如血泪般的暗红花痕!
血珠蜿蜒,如泪坠地。
萧璃的身躯猛地僵住!非因皮肉撕裂刺穿的尖锐痛楚,而是因这扭曲到极致、荒谬到令人窒息的肢体纠缠——这只曾在她高烧时温柔抚额、在她学步时紧紧牵引、在她及笄时为她梳髻的手,此刻正如地狱恶鬼之爪,死死掐着她最深的伤口,用她们之间最“亲密”的信物(断齿梳),制造着新的、更深的、血淋淋的创痕!
就在这血泪交织、肢体撕扯如地狱绘卷的炼狱时刻——
萧璃陡然卸去所有力道。
她不再挣扎,不再试图抽回被死死掐住的伤腕,不再用力挥下那柄淬毒匕首。甚至,连身体因痛苦愤怒而剧烈的颤抖,都在一瞬间奇异地平息。她只是静静地、带着一种近乎殉道般的漠然,任由皇后枯爪如铁钳深掐入自己腕骨伤口深处,任由那断齿梳冰冷锐利的断角更深、更狠地硌在两人皮肉之间,带来一阵阵更剧烈的、令人晕眩的痛楚与更粘稠温热的血流。
她低下头,沾满血泪的脸庞靠近皇后那张因痛苦恐惧和一丝扭曲期待而完全变形的脸。两人鼻息几乎可闻。萧璃能清晰看见皇后浑浊瞳孔里自己狼狈的倒影,亦能窥见那瞳孔深处濒死的疯狂背后,一丝被绝望激发的、属于“母亲”的、近乎本能的微弱亮光。
萧璃喉头剧烈滚动数次,鼻尖酸涩难当,如吸入最辛辣的毒烟。最终,一声轻若叹息、却似被粗糙砂石磨砺千百遍的、破碎不堪的呼唤,自她染血的、紧抿的唇间,极其艰难地逸出:
“…母后…”
这一声呼唤,轻飘飘,如风中残烛的最后一丝火星。
却似一道九天惊雷,狠狠劈中皇后濒死的魂灵!
皇后那双因剧痛与毒素扩散而早已涣散、蒙上死灰的浑浊眼瞳,骤然睁至极致!瞳孔深处爆发出一种骇人的、近乎回光返照的、纯粹到令人心悸的刺目亮光!
——那光芒,像极了二十余年前,在凤榻温暖锦被中,她初次听闻怀中粉雕玉琢的婴孩,以含糊不清的、奶声奶气之音,笨拙吐出“母…母后…”二字时,那种初为人母的、不掺一丝杂质的、源自生命本能的狂喜与无上满足所迸发出的光芒!纯粹,炽热,足以照亮她前半生所有阴暗角落!
这纯粹到刺目的光芒,如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穿萧璃被血泪模糊的双眼,亦刺穿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蓄满眼眶的泪水,如开闸洪流,再次汹涌奔泻!她凝视着皇后眼中那瞬间亮起的、属于遥远过去的、纯粹的“母性”光辉,喉头剧烈滚动数次,鼻尖酸涩如塞满浸透苦水的棉絮。最终,一丝破碎到不成调的哭腔,混着精疲力竭的苦笑,自她染血的唇齿间,一字一句地、如同抽尽所有气力般,缓缓吐出:
“…若有来世…黄泉碧落…你我…永不相逢!”
“…罢了…”
二字轻如鸿毛,如一声疲惫到极致的叹息,瞬间便被皇后喉间因激动、毒素翻涌与濒死窒息而发出的、带着血沫汩汩翻腾的呜咽声彻底淹没。萧璃看着那点纯粹光芒在皇后眼中如风中之烛迅速摇曳、黯淡、终被无边死灰吞噬,看着这张曾予她虚假温暖、此刻唯余扭曲死气的脸庞,眼中最后一丝波澜归于一片冰冷的、深不见底的决绝:
“…黄泉路冷,您…慢些走。”
皇后涣散放大的瞳孔,最后死死地、执拗地钉在萧璃的鬓角——那里,插着另外半柄染着暗红血痕、深深嵌入如墨发髻的断齿梳!那是她“母爱”的象征,是她操控的烙印,是她一生权欲与扭曲执念的最终凝结!
萧璃读懂了那死亡凝视的含义。她沾满血泪、兀自颤抖的手,缓缓抬起,冰冷粘腻的指尖带着宿命般的沉重,抚上自己鬓边那冰冷坚硬的桃木梳背。
无数个被精心装扮的清晨在脑中轰然炸开——
温暖的椒房殿内,晨光透过雕花窗棂。
皇后立于她身后,手中握着这柄完整的紫檀木梳。
梳齿划过她乌黑顺滑的长发,带来轻柔触感,发出细微“沙沙”声。
镜中,映出“母女”二人相依身影。皇后面带专注的、近乎温柔的微笑,指尖偶尔拂过她的耳廓。
空气中弥漫着皇后身上特有的、清冷的沉水香气…
甜蜜的鸩毒!温暖的牢笼!深入骨髓的驯化!
“啊——!”又是一声压抑至灵魂深处的、混合着无尽悲怆与毁天灭地决绝的嘶吼!萧璃猛地抓住那半柄断齿梳的梳背,眼中最后一点属于“萧璃”的脆弱被彻底焚尽,只余属于“昭阳”的、比深渊更黑暗的冰冷!她用尽全身气力,甚至带着一种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的狠厉,狠狠地将那沾满两人血泪、冰冷坚硬、锐利无比的断齿梳,更深、更狠、更决绝地楔入自己如墨的发髻深处!
“嗤啦——!”
那是头皮被硬生生撕裂的、令人牙酸的恐怖声响!梳齿锐利的断茬如烧红的铁钎,粗暴地凿开皮肉,更深地刺入!滚烫的鲜血如喷涌的泉眼,瞬间奔涌而出!混合着脸上未干的、冰凉的泪水,在她苍白如纸的脸颊上冲刷出新的、纵横交错的、凄艳到令人心颤的血泪沟壑!
这奔涌的血与泪,是她亲手为那死去的二十二年“母女情谊”掘开的墓穴!这深入骨髓的锐痛,便是她亲手为那场盛大幻梦立下的、永恒的、血淋淋的墓碑!从此,这痛与这血泪,便是那虚假情谊再也无法磨灭的墓志铭!
“呃…嗬…悔…悔了…”皇后涣散至极限的瞳孔最后死死倒映着那柄插入萧璃发髻、被新鲜血泪浸透的断梳,喉间挤出几个破碎至无法辨认音节的气音。悔什么?是悔当年冷宫枯井旁毒杀宸妃,亲手埋下今日祸根?悔这二十二年用虚情假意豢养了一头最终焚尽一切的凤凰?悔自己沉沦权欲,将亲生骨肉亦推入万劫深渊?抑或悔这一生机关算尽,终落得母子皆亡、身败名裂的下场?无人知晓,亦再无意义。那点来自碎裂解毒丹的、微不足道的紫色药玉碎屑,在她眉心被汗水与血水浸润,悄然融化。那抹紫色在接触到皮肤上蔓延的“长相守”毒素的瞬间,诡异地、迅速地转为一种刺目的、泣血般的猩红!如同一颗被诅咒的、泣血的朱砂痣,带着无尽的怨念与终结的意味,烙印在她光洁却死气沉沉的额间——象征着她与萧璃之间,所有扭曲的恩、刻骨的仇、虚假的情、淋漓的血,终于在此刻,以最惨烈、最极致的方式,同归于尽,归于永恒的寂灭。
萧璃的身躯猛地一晃,如被抽干所有力气。她再难支撑,任由身体顺着背后冰冷的、雕刻着繁复凤纹的鎏金殿柱,缓缓滑落。最终,“咚”的一声闷响,跌坐于冰冷粘腻的金砖之上,跌坐于蔓延的血泊与泪水中。脸上,是纵横交错的、早已分不清是血是泪的粘稠狼藉。猩红的披帛散落身侧,如浴血凤凰垂落的残羽。
殿外,撞门声、喊杀声、兵刃交击声已近在咫尺!殿门在狂暴冲击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厚重的门板绽开明显的裂缝!尘灰簌簌而下!
阴影中的苏衍,指节捏得发白,竹骨折扇已完全绷紧,扇骨间幽蓝寒芒吞吐不定!他死死盯着摇摇欲坠的殿门,又看向跌坐血泊、如同失去魂魄的萧璃,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与决断!他在计算破门的瞬间,计算带她突围的最后路线!脑中飞速掠过皇宫密道舆图的残片——裂玉珠的震动、血诏的指向、太子疯狂下的兵力调动漏洞…无数碎片在他心中急速推演、拼接。他必须在殿门崩塌的刹那,寻到那条唯一的生路!此已非简单护卫,而是关乎未来天下棋局的一步险棋!
萧璃对这一切恍若未闻。她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自己那只沾满血污、兀自微微颤抖的手。指尖,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迟钝,轻轻抹过自己沾满粘稠液体的眼下。
触手所及,一片冰冷、粘腻、湿滑。
是血,是泪,是她亲手斩断的、长达二十二年的光阴。
再无其他。
唯余鬓边断梳入髻处,那尖锐、清晰、持续不断的锐痛,如同永恒的丧钟,在死寂的心湖中,一声声,敲响着过往的彻底消亡。
殿门在又一次狂暴的撞击下,终于发出绝望的哀鸣,巨大的裂缝如蛛网般蔓延开来!门栓崩裂的脆响刺破殿内凝滞的空气!苏衍眼中寒光暴涨,身形如蓄势待发的猎豹,竹骨折扇边缘幽蓝寒芒大炽——
第一卷--完,第二卷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