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影司的旧日荣光,早已被时间的尘埃与市井的腌臜彻底吞噬。它如同一个被遗忘的毒瘤,深深嵌入京城最鱼龙混杂、戾气横生的“十二赌坊”后巷深处。那地方,是京城肌体上一块溃烂的伤疤,终日散发着陈腐药味、铁锈腥气、廉价脂粉香与绝望汗臭混合的死亡气息。苏衍所指的那间旧药铺,便是这伤疤上凝结的一滴污血——门口三盏褪色到近乎惨白的破旧红灯笼,在穿堂而过的阴风里无精打采地摇晃着,灯笼罩子破裂,露出里面早已熄灭、蜡泪斑驳的残烛,如同三只窥伺着深渊、疲惫不堪却永不瞑目的血眼。
巷子狭窄、曲折、逼仄,两侧是高耸的、被油烟和岁月熏得黢黑的砖墙。墙皮大片剥落,裸露出里面更陈旧的灰泥,仿佛浸透了无数不可告人的秘密与肮脏的交易。头顶的天空被挤压成扭曲的一线,此刻,这片狭窄的视野正被竹听阁方向冲天的火光染成一片不祥的暗红。浓烟翻滚如巨兽垂死的吐息,遮蔽了残月微光。空气粘稠而沉重,混杂着焚烧木料的焦糊味、远处赌坊飘来的浓烈汗臭与铜臭、垃圾腐烂的酸馊气息,以及……一股死死缠绕在萧璃周身、遇体温便蒸腾弥散、历久不散的异香——“相思缠”。这香气在这污浊腌臜之地,竟显得格外突兀而致命,如同一道无形的、不断向猎手发出信号的腥甜标记。
“叮铃……叮铃……” 夜空中,三只爪系精巧铜铃的猎隼,如同嗅到腐肉的秃鹫,盘旋的高度越来越低。它们锐利的隼眼穿透翻腾的烟雾,死死锁定下方巷陌中那一点移动的“香源”。催命的铃音时而尖锐刺耳,时而沉闷压抑,在狭窄的巷弄空间里碰撞、回荡,每一次响起,都如同冰冷的针,狠狠扎在萧璃紧绷欲断的神经上。
巷口,沉重的铁靴踏地声、铠甲鳞片摩擦的铿锵声、以及傩面卫特有的、如同野兽磨牙般的低沉呼喝声,已如滚动的闷雷,由远及近,步步紧逼!火把摇曳的光晕在巷口高墙的墙头扭曲跳跃,投下幢幢鬼影,将这条本就逼仄的死亡之路映照得明灭不定,杀机如潮水般汹涌弥漫!
“快!” 苏衍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斩断铁索般的决绝,不容置疑。他猿臂一伸,猛地将萧璃拉向药铺那扇摇摇欲坠、布满虫蛀痕迹的木门。门轴发出朽木将倾的刺耳呻吟,一股更为浓烈、更为复杂的恶臭如同沉睡了百年的墓穴被骤然掘开,汹涌地扑面而来——那是积年累月的霉味、陈年草药**的苦涩、某种类似铁锈的金属腥气,以及一丝难以言喻、令人作呕的甜腻**气息混合而成。这股气味瞬间塞满了萧璃的鼻腔,让她眼前发黑,几欲窒息。
二、腐棺药铺:枯骨守秘
药铺内,昏暗如冥府初开。唯有柜台上,一盏油灯如风中残烛,豆大的火苗顽强跳跃,昏黄的光晕仅能勉强晕开方寸之地,反而更衬得四周阴影浓重如墨,仿佛有无数噬人的凶兽蛰伏其中,随时会扑出。细小的尘埃在油灯投射的微弱光柱中狂乱飞舞,如同无数被惊扰的、细小的亡魂在无声尖叫。
柜台之后,一个佝偻如千年老虾的身影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他穿着一件早已辨不出原色、破败褴褛的袍子,花白稀疏的头发如同枯草般毫无生气地贴在头皮上。脸上沟壑纵横,布满了深褐色的老年斑和细密的皱纹,如同被岁月风干的树皮。一双手枯瘦如嶙峋的鸟爪,骨节粗大变形,指甲缝里嵌满乌黑油亮的污垢。他正以一种近乎凝固的缓慢速度,分拣着簸箕里几根扭曲干枯、形貌诡异、甚至带着不祥暗紫色斑点的草根。听到门轴刺耳的呻吟和急促的脚步声,他头也没抬,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两个含混不清、如同破旧风箱漏气般的字:“打…烊…” 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垂死的沙哑,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气力。
“陈墨!” 苏衍一步抢到柜台前,身形带起的微弱气流让油灯的火苗剧烈摇曳,光影在他冷峻的脸上明灭不定。他的声音依旧压得极低,却像淬了火的钢钉,狠狠凿进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磁粉!东宫密道里沾血的磁粉!立刻!现在!” 每一个字都浸透了不容置疑的紧迫,仿佛慢上一瞬,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那被称作陈墨的老者,如同被岁月和秘密彻底锈蚀的机关木偶,终于有了反应。伴随着令人牙酸的细微关节摩擦声,他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昏黄的光线落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那浑浊昏黄的眼珠如同蒙尘的琉璃球,在深陷的眼窝里极其缓慢地转动着。目光先是落在苏衍脸上,停留了片刻,仿佛在辨认一件蒙尘多年的古物。接着,那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移向萧璃。当触及她鬓角那柄染着暗红血痕、深深插入如墨发髻的断齿梳时,那死水般的眼珠深处,似乎有极细微的涟漪荡开,快得如同幻觉,转瞬即逝。随即,他的视线极其隐晦地掠过她袖口——那里,猩红披帛的一角如同凝固的血痕,无声地诉说着她昭阳公主的身份。他枯槁的嘴唇几不可察地蠕动了一下,仿佛咽下了某个无声的叹息,又或是一句古老的诅咒。
枯爪般的手颤巍巍地伸进柜台下幽暗的深处,摸索着,发出窸窸窣窣如同老鼠啃噬朽木的细微声响。片刻,一个巴掌大的粗陶罐被掏了出来。罐身沾满油污和经年累月的指痕,罐口用一层厚厚的、颜色深褐的蜡封得严严实实,不透一丝气息。陈墨将这不起眼的罐子无声地推到布满厚灰、积着可疑深色污渍的柜台上。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砂纸在朽木上反复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带着陈年的血腥气和一种令人心悸的麻木:“金砖…脚印…混水…搅匀…抹上…” 言简意赅,却字字如谜,指向某种秘而不宣的揭示之法。
三、隼击破窗:骰落惊魂
就在这死寂与交接的刹那!
“砰——哗啦——!!!”
药铺临街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糊着厚厚油纸的窗户,如同被无形的攻城锤击中,骤然爆裂粉碎!木屑、碎纸、灰尘如同爆炸的碎片,裹挟着凛冽刺骨的夜风狂暴地卷入狭窄的药铺!一只体型硕大、翼展惊人的猎隼,如同撕裂夜幕的黑色闪电,挟着刺耳欲聋的铜铃声和一股猛禽特有的腥膻狂风,直扑萧璃面门!它尖锐如钩的喙闪烁着乌金寒光,那双琥珀色的隼眼在昏暗的光线下燃烧着纯粹的、属于顶级捕食者的凶戾光芒!目标精准无误——正是萧璃身上那无法掩饰、招灾引祸的“相思缠”异香源头!那双足以撕裂鹿皮的隼爪,带着浓烈的死亡气息,直取萧璃脆弱的咽喉!
苏衍的反应已臻化境!几乎在窗棂碎裂声炸响的同时,他手中那柄看似文雅的竹骨折扇“唰”地一声如刀锋般展开!扇骨在微弱光线下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机括轻响,细微到几乎被风声掩盖,数点比牛毛更细、闪烁着幽蓝寒光的银针,如同毒蜂出巢,无声无息地激射而出,撕裂空气,直取猎隼最为脆弱的双目!
那畜生竟似通了灵性!半空中猛地一个违背常理的急旋翻滚,坚硬如铁的翅羽堪堪扫开致命的幽蓝银针,带起的劲风“噗”地一声将柜台上那盏如豆油灯彻底扑灭!药铺瞬间陷入更深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猎隼发出一声被彻底激怒的、如同裂帛般的尖利唳啸,借着翻滚之势,二次扑击!速度更快,角度更刁钻!凌厉的爪风撕裂空气,直欲将萧璃开膛破肚!
黑暗与腥风扑面!死亡的阴影瞬间将萧璃彻底笼罩!
千钧一发之际!
“叮铃铃——哗啦啦啦啦啦!!!”
一阵远比之前更密集、更清脆、更急促、如同骤雨疯狂击打玉盘般的碰撞声,如同平地惊雷,自药铺后门方向骤然炸响!这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与节奏感,瞬间压过了猎隼的尖啸、狂风的嘶吼!伴随着这令人心悸的“哗啦”声浪,三道黄澄澄、打磨得能映出扭曲火光的铜骰子,如同被幽冥之力赋予了意志,划出三道违反常理、刁钻狠辣到极致的弧线,撕裂浓稠的黑暗,破空而至!
第一颗骰子带着沉闷如锤击朽木的破空声,精准无比地砸在猎隼展开的、绷紧如弓弦的翅膀根部关节!“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脆响清晰可闻!那猛禽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如同小儿夜啼般的哀鸣,庞大的身躯如同断线的风筝,瞬间失控下坠!
第二颗骰子紧随其后,快若流星!它并非直线飞行,而是在空中划过一道诡异的折线,如同长了眼睛,狠戾地撞在猎隼爪系铜铃的坚韧皮索根部!“嘣!”坚韧的皮索应声而断!那只精巧的、刻着东宫徽记的铜铃“铛啷啷”一声坠地,在布满灰尘的地面滚了几滚,催命的铃声戛然而止!
第三颗骰子则如同最恶毒的嘲弄,带着尖锐刺耳的呼啸,擦着猎隼因剧痛而痉挛抽搐的脖颈飞掠而过!虽未直接击中皮肉,但那凌厉至极、割面生疼的劲风,带着一股冰冷的、直透骨髓的杀意,逼得这天空霸主惊恐万状地拼死猛力向上窜起!“咚!!!”一声沉重的闷响,它狠狠撞上屋顶低矮、结满蛛网的横梁,顿时翎毛纷飞如雪,哀鸣声彻底断绝,只剩下一团黑影伴着零落的羽毛,“噗通”一声重重砸落在地,兀自抽搐不止!
“啧,扁毛畜生也懂闻香识美人?可惜,不懂规矩。”一个带着浓浓戏谑、仿佛永远含着三分醉意七分凉薄的男声,悠悠然从后门腐朽的门框处传来。声音不高,却在死寂的黑暗中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也蕴藏着更深沉、更莫测的危险。
四、赌坊之主:笑面阎罗
一点微弱的、不知从何处漏进来的天光(或许是隔壁喧嚣赌坊的余光),勉强勾勒出门框处斜倚着的身影。姿态慵懒闲适,仿佛在自家后院赏月,却恰好将巷外那点惨淡的光源挡了个严严实实。
来人约莫三十许,身量颀长,肩宽腿长。面容在晦暗中看不真切,唯有一双眼睛,如同上好的墨玉,即便在如此昏暗光线下也仿佛流转着温润的光泽,天生带笑,眼波流转间,令人不自觉地心生亲近——那是一双极其漂亮的桃花眼。然而,若你细看,便会发现那笑意薄如初冬河面的冰层,深处是一片冻彻骨髓的、看透世情百态后的漠然与疏离,仿佛世间万物,不过是赌桌上等待开盅的骰子,全无悲喜。他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靛蓝色锦缎袍子,料子不错,却因主人的落拓不羁而显得有些褶皱,领口随意地敞着,露出一截线条分明的锁骨和一道隐约可见的旧疤,透着一股与这污浊巷陌格格不入却又浑然天成的江湖气。最扎眼的,是他那双骨节分明、异常灵活的手——此刻,几枚锃亮的铜骰子正如同拥有生命般,在他修长的指间跳跃、翻滚、碰撞,发出细微而连绵不绝的“哗啦哗啦”轻响,仿佛一曲永不停歇的、为死亡伴奏的圆舞曲。腰间,一个鼓鼓囊囊、用深褐色皮革缝制的骰囊斜斜挂着,囊身用暗金丝线绣着一个狰狞的、似笑非笑的傩面鬼纹,随着他轻微的呼吸起伏,那骰囊也发出低沉的、内里乾坤涌动的“哗啦”声。
他懒洋洋打了个哈欠,仿佛刚才那神乎其技、于黑暗中连发三骰、重创凶隼的壮举,不过是随手掸去衣襟上的一点灰尘。目光饶有兴味地扫过惊魂甫定、背靠冰冷墙壁微微喘息的萧璃,又掠过手持竹扇、眼神锐利如鹰隼般锁定自己的苏衍,最终落在柜台后阴影里如同石雕般纹丝不动的陈墨身上。嘴角勾起一抹玩世不恭的弧度,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调侃,如同与老友叙话:
“陈老鬼,你这‘济世堂’今晚可真是贵客盈门,蓬荜生辉啊?灯都舍不得多点两盏,是怕费了灯油,还是……”他刻意拖长了尾音,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意有所指地扫过萧璃因剧烈奔跑和生死刺激而微微起伏的胸口,“……怕招来太多闻着‘香’的苍蝇?啧啧,这‘香’……可真是要命的紧呐。”那个“香”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舌尖仿佛舔过刀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杀机。
此人,正是掌控着京城地下漕运命脉、编织着庞大市井情报蛛网、让三教九流闻风丧胆又趋之若鹜的“十二赌坊”无冕之王,亦是前朝承影司深埋于这帝国最肮脏污泥之下、最锋利也最隐秘的暗桩——谢三笑!
五、傩面索命:毒瘴蔽目
几乎在他那最后一个调侃的音节落地的瞬间!
“轰——!!!”
一声震耳欲聋、如同地裂般的巨响!药铺那扇本就脆弱不堪的临街木门,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从外狠狠撞开!整扇门板如同纸糊般碎裂、飞散!木屑、尘土、狂暴的气流混合着门外浓烈得化不开的血腥味与滔天杀气,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灌入这狭小得几乎无法转身的空间!
数名戴着青面獠牙、狰狞可怖的傩面,身披玄色轻甲,手持森然利刃的东宫精锐侍卫,如同地狱里爬出的恶鬼修罗,踏着门板的残骸,裹挟着浓烈的汗臭与铁锈味,杀气腾腾地涌入!瞬间,这药铺内所有古怪的气息都被这肃杀之气彻底压垮!为首者身材魁梧如铁塔,傩面眼孔后射出两道饿狼般的凶光,瞬间锁定了被苏衍护在身后的萧璃,以及她手中那片未来得及完全藏好的、边缘泛着幽绿磷光的布帛一角!他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声震屋瓦,饱含狂喜与杀意:
“逆贼萧璃在此!奉太子殿下谕旨!格杀……”
“哗啦啦啦——噗嗤!呃啊——!!!”
(骰子离囊的密集碎响与洞穿血肉的沉闷撕裂声混合)
谢三笑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道融入黑暗的残影!快!快到超越了人眼捕捉的极限!仿佛他本就站在那里,又仿佛他一直就在移动!就在那“格杀”二字刚刚出口、余音未绝的刹那,他指间盘弄的数枚铜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数道撕裂昏暗空气、带着刺耳尖啸的致命金光!
冲在最前、吼声最大的那名铁塔般的傩面卫首领,声音如同被无形的利刃生生切断!他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双手下意识地捂向自己的咽喉——那里,一枚边缘锋利的铜骰子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嵌入了他的喉结!滚烫的鲜血如同失控的喷泉般从他指缝间激射而出,发出“嘶嘶”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漏气声!他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绝望抽气,傩面后的眼睛瞪得滚圆,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骨头的麻袋,轰然向前扑倒!
几乎同时!他左侧一名正欲举刀扑上的侍卫,也猛地发出一声短促凄厉的惨嚎,捂着眼睛仰面栽倒!鲜血同样从他指缝间泪泪涌出——另一枚沾血的骰子深深嵌入了他的右眼窝!
电光火石之间,两名东宫精锐毙命!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在狭小的药铺内弥漫开来,浓得化不开,令人作呕!
“哎呀呀,手滑了,手滑了。”谢三笑夸张地甩了甩手腕,仿佛真的只是不小心脱手。脸上那灿烂的笑容如同最热情好客的赌坊庄家,招呼着新上桌的豪客。他慢悠悠地从腰间那狰狞的傩面骰囊里,又摸出几枚崭新的、闪着冰冷寒光的铜骰子,在指间灵活地盘弄着,发出清脆而冰冷的“哗啦”声。目光扫过门口因首领和同伴瞬间毙命而陷入短暂惊骇、脚步微滞的剩余傩面卫,语气轻快得如同在谈论今晚的月色,却又字字如冰锥:
“各位军爷,深更半夜的,砸门闯店,打打杀杀,吓坏我店里的老弱病残……”他下巴随意地朝柜台后阴影里如同石像的陈墨和脸色苍白如纸的萧璃方向扬了扬,“……这可不合《大周律》,更不合我‘十二赌坊’地界儿的规矩啊。”他往前随意地踱了一小步,靴底踩在粘稠血泊的边缘,身形松松垮垮,却像一座无形的山岳,将萧璃等人牢牢挡在身后,也精准地堵死了傩面卫进攻的最佳路线。“我这小本买卖,讲究的是和气生财,最讨厌打打杀杀,坏了风水财运。不如这样……”他手腕一翻,掌心的几枚骰子滴溜溜飞旋起来,划出迷幻的光圈,发出魔性而诱人的“哗啦”声,如同塞壬蛊惑水手的歌声。
“咱们……赌一把?买定离手!”谢三笑桃花眼微眯,笑容陡然收敛,如同变脸的戏法,瞬间只剩下冰封的、冻裂骨髓的杀意,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钢钉,狠狠砸在傩面卫心头:“就赌——你们这群东宫的‘傩’,今夜能不能竖着爬出这条巷子?!赌注嘛……”他掂了掂掌中旋转的骰子,笑容森然,如同阎罗索命,“就是诸位的——项上人头!”
六、绝地毒雾:金蝉脱壳
“妖言惑众!杀了他!夺血诏!!”短暂的惊骇被更狂暴的怒火取代!剩余的傩面卫被彻底激怒,如同受伤的狼群,在同伴温热血泊的刺激下发出狂吼!刀光剑影再次暴起,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疯狂扑来!狭窄的药铺内,劲风呼啸,杀气盈室,刀刃破空之声刺耳欲聋!
“赌?那就得看诸位的命,够不够硬下注了!”谢三笑嗤笑一声,眼中寒芒如星爆裂!他并未将骰子射向扑来的人潮,而是手腕猛地一抖,以一个极其诡异刁钻的角度,将掌中所有旋转的骰子,尽数向上、向药铺角落弹射而出!“嗖!嗖!嗖!嗖!”数道金光如同有生命的流萤,划出令人眼花缭乱的轨迹,精准无比地射向角落几个落满灰尘、毫不起眼的粗陶罐,以及头顶悬挂的几束早已干枯、颜色诡异的藤蔓草束!
“砰!啪!哗啦——!嗤嗤嗤……”
陶罐应声而碎!草束被击断纷飞!一股浓烈得令人作呕、混合着刺鼻硫磺、辛辣无比的不知名草药粉末以及某种甜腻到发腥的诡异气味的灰白色烟雾,如同被囚禁了千年的妖魔,瞬间从碎裂的罐中、断落的草束里狂涌而出!烟雾膨胀的速度快得惊人,带着细微而密集的“嗤嗤”腐蚀声,眨眼间便充斥了整个狭窄、密闭的药铺空间!辛辣无比的气味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所有人的口鼻咽喉!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呛咳无法抑制地爆发!视线在瞬间被浓稠如奶、翻滚不息的白雾彻底遮蔽!伸手不见五指!混乱的脚步声、兵刃碰撞声、惊怒交加的嘶吼声瞬间交织在一起!
“闭气!是蚀骨瘴!快退!!”一名似乎有些见识的傩面卫在浓雾中发出变调的、充满恐惧的嘶吼!但混乱已经形成!惊怒交加的怒吼、撕心裂肺的呛咳、因目不能视而互相碰撞踩踏的闷响、兵刃挥舞带起的风声……在浓雾中交织成一片绝望的、死亡的混乱交响!
“这边!”谢三笑的声音如同黑暗中的灯塔,在浓雾中异常清晰地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不容置疑的指向性,精准地指向后门方向。萧璃只觉手腕被一只干燥、稳定而异常有力的手抓住——是苏衍!他另一手如同铁钳般,迅速而准确地扶住了柜台后纹丝不动、仿佛对这致命毒雾毫无反应的陈墨。三人如同训练有素的影子,借着这翻腾的、致命的浓雾掩护,迅速而无声地退向药铺后门。
后门外,是一条更加令人绝望的死胡同。宽不过五尺,两侧高墙耸立如铁壁,头顶那一线暗红的天空也被浓烟彻底遮蔽。地面污水横流,垃圾堆积如山,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恶臭。此刻,致命的灰白色毒雾也被夜风卷着从门内汹涌而出,在这狭窄的“一线天”里翻滚、淤积,更添几分幽冥鬼域的气息。谢三笑背对着他们,面向胡同口的方向,那靛蓝色的身影在翻腾的雾气中若隐若现,如同迷雾中的鬼魅。他手中依旧把玩着铜骰,发出轻微而持续的“哗啦”声,仿佛外面步步紧逼的不是索命的追兵,而是等待他开盘下注的赌局。他微微侧头,声音带着一丝看好戏的慵懒,却又隐含催促:
“东西。”苏衍的声音在萧璃身后响起,冰冷、直接,如同出鞘的利剑,刺向谢三笑的背影。磁粉是破局关键,不容有失。
七、血诏拓影:童谣为刃
谢三笑没有回头,只是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在灰白的雾气中显得有些森然。他变戏法般从腰间那狰狞的傩面骰囊里摸出那个粗陶罐,正是陈墨交付的磁粉。“陈老鬼压箱底的手艺,错不了。东宫密道里沾着人血的磁粉,金贵着呢。”他随手向后一抛,陶罐划出一道精准的弧线,稳稳落入苏衍早已伸出的手中。然而,他灼灼的目光却依旧死死锁定着胡同口翻滚的毒雾,仿佛能穿透那浑浊的屏障,看到即将冲出的狰狞傩面,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玩味。
“不过嘛……”他拖长了调子,带着一种市侩的精明算计,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仿佛在掂量着最大的筹码,“血诏这等能掀翻整个大周龙椅的好东西,光靠磁粉显个形,顶多算开胃小菜,掀不起多大风浪。想借我这‘十二赌坊’的东风,把火烧到东宫的金銮殿顶上去……”他倏然转过半边身子,那张俊朗带笑的脸在雾气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危险,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萧璃苍白的脸上,手指搓了搓,做了个不容置疑的、索要的手势,“……总得让我这庄家,验验货,加点能通杀四方的‘硬彩头’吧?”
萧璃眼神一凛,袖中那片冰凉坚韧的血布被她攥得更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苏衍上前半步,将萧璃挡在身后半侧,声音沉冷如铁,带着风雨欲来的紧迫:“谢三笑,火已烧眉!外面是东宫最精锐的傩面卫!这毒雾困不住他们多久!这不是赌桌,是生死场!容不得你讨价还价!”
“生死场?”谢三笑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指间两枚骰子“哗啦”一碰,发出清脆又冰冷的声响,瞬间盖过了胡同口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毒雾中傩面卫的嘶吼和兵器撞击声。“我谢三笑开的局,赌桌就是生死场!赌注从来只有命!不玩笑。”他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只剩下纯粹的、冰封的冷静,如同最精密的算筹,在瞬间权衡着生死与利益。“看一眼,拓一份,耽误不了你们从密道逃命。却能……”他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如同魔鬼在耳边低语,“让全京城的大街小巷,明天太阳升起之前,都‘听’见那血诏上写的是什么!让太子那‘清君侧’的金字招牌,变成砸死他自己的巨石!让东宫傩面,成为过街老鼠!这买卖,你告诉我,值不值一条命?!”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吼出来的,眼中燃烧着疯狂而理智的火焰,那是赌徒压上身家时的孤注一掷!
胡同口,毒雾剧烈翻涌!傩面卫强行冲破阻隔的怒吼和沉重的脚步声已近在咫尺!甚至能清晰听到刀刃劈砍雾气、斩断垃圾的“咔嚓”声响!死亡的阴影再次笼罩!
萧璃的心脏狂跳如擂鼓,几乎要冲破胸膛!谢三笑的话如同惊雷,瞬间炸开了她心中权谋的迷雾!舆论!民心!这才是诛杀太子、为自己正名、为父皇雪冤的真正利刃!远比千军万马更锋利,更能直刺人心!她不再犹豫,猛地从苏衍身后踏出一步,在苏衍“嚓”地一声点燃的微弱火折光芒下,将那片承载着父皇最后意志、浸透鲜血的布帛,唰地一声完全展开!
幽暗摇曳的光线下,那片坚韧的布帛上,“传位昭阳”四个大字,如同地狱鬼火般闪烁着幽幽的、冰冷的磷光!每一个字的边缘,都带着一种因书写者承受着剜心刻骨之痛而产生的、细微而真实的颤抖痕迹!触目惊心!仿佛先帝的冤魂正附着其上,发出无声的呐喊!
谢三笑桃花眼中精光爆射!如同饿狼看到了最鲜美的血肉!他动作快得超越了人眼的极限!左手闪电般从骰囊里抽出一小卷薄如蝉翼、近乎透明、却异常坚韧的特制丝绢(冰鲛绡),右手同时捻出一根细若发丝、通体乌黑的炭条(鬼木炭)!借着火折跳跃的光芒与血诏本身散发的微弱磷光,他手腕如穿花蝴蝶般飞舞起来!那乌黑的炭条在透明的丝绢上急速划过、勾勒、点染!其速之快,竟在火折光芒摇曳的短短几息之间,将“传位昭阳”四字的每一个转折、每一道因痛苦而扭曲的笔锋、甚至那磷光闪烁的诡异质感,都拓印得惟妙惟肖,分毫不差!更在丝绢的右下角空白处,以炭条飞快勾勒了一个极其简略、却神韵狰狞、透着无尽怨毒的傩面鬼脸图案!这图案,与冲入药铺的傩面卫所戴面具,竟有七分神似!一个符号,一个指控!
“成了!”一声低喝,带着棋手落下决胜之子的笃定。谢三笑收起丝绢拓片和炭条,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他将血布塞回萧璃手中时,脸上已恢复了那种玩世不恭的笑意,眼底却燃烧着赌徒压上身家后的疯狂与兴奋。“磁粉显全貌是你们的事。至于怎么让这‘傩面鬼’和‘血诏文’响彻京城……”他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骰囊,那里面“哗啦”作响的铜骰子此刻听起来竟有千军万马奔腾般的金铁杀伐之声!“那是我的赌局!我的——童谣!”
“童谣?”苏衍追问,目光如鹰隼般锁住谢三笑,锐利如刀。他需要知道这把无形的刀将如何挥出。
“最锋利的刀,从来都在无知小儿的嘴里,在贩夫走卒的茶余饭后,在市井坊间的流言蜚语之中。”谢三笑笑容森然,眼中闪烁着疯狂而冷静的光芒,如同冰层下汹涌奔腾的熔岩,“东宫不是要大张旗鼓‘清君侧’,把自己扮成力挽狂澜的忠臣孝子吗?好啊!老子就帮他添把火,编支曲儿!唱到他这‘君’侧未清,自己先成了弑父屠妹、人神共诛的过街老鼠!唱到他这金銮殿,从根子上烂透、臭遍街!让这童谣,成为压垮他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猛地指向死胡同最深处,一扇被坍塌的杂物和厚厚的蛛网半掩着、几乎与斑驳污秽的墙壁融为一体的破旧木门:“别磨蹭!那条死路尽头,撞开那扇破门!门后直通老子的‘瓮城’!陈老鬼认得路!快滚!苍蝇撞破网了,该老子这庄家……”他转过身,面对胡同口翻涌的毒雾和其中隐约逼近的狰狞身影,指间骰子“哗啦”作响,声音陡然转厉,“……关门打狗,清场收赌债了!”
八、瓮城火雷:童谣惊世
话音未落!
“砰!砰!哗啦——!”
数名浑身湿透(显然强行冲过了某种阻隔毒雾的水障或陷阱)、傩面歪斜、状若疯虎的傩面卫,硬生生冲破翻滚的灰白毒雾,如同地狱里爬出的恶鬼,出现在胡同口!为首者一眼就死死锁定了萧璃手中那片尚未收起、依旧闪烁着幽绿磷光的血布!眼中瞬间爆发出饿狼般的贪婪与狂喜,嘶声力竭地咆哮,声音因激动而变形:“血诏!是血诏!夺过来!!太子殿下重重有赏!!杀无赦!!”
杀意如狂潮再起!刀锋破空,直指目标!
谢三笑猛地转身!面对如狂潮般汹涌扑来的死亡刀锋,他非但不退,反而迎着那森然的寒光,悍然踏前一步!这一步,仿佛踏碎了某种无形的桎梏,踏入了属于他的生死赌局!他左手猛地探入腰间那狰狞的傩面骰囊,抓出满满一大把铜骰子!指缝间瞬间流淌出密集如疾风骤雨般的“哗啦哗啦”声,如同千面战鼓在同一瞬间被疯狂擂响!震人心魄!右手则闪电般捻起一枚铜骰,置于拇指与中指之间,以肉眼难辨的速度疯狂旋转!骰子边缘摩擦空气,发出尖锐刺耳的“嘶嘶”声,仿佛死神的低吟!
他脸上那惯有的、玩世不恭的笑容陡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神圣的肃杀!一种赌徒押上性命与灵魂的狂热与决绝!他深吸一口气,胸膛猛然起伏,声音陡然拔高,穿透云霄!带着一种奇异的、古老巫祝吟唱诅咒般的韵律,又似市井俚曲的戏谑腔调,充满了无法言喻的穿透力和煽动力,在这狭窄的死亡胡同里轰然炸响!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砸在所有听见之人的灵魂深处:
“东宫傩,弑父刀——”
这如同诅咒、如同控诉、如同揭破最肮脏秘密的五个字,带着诡异的韵律和冰冷的恨意,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所有傩面卫的心尖!冲在最前的那名狂喜的领头者,如同被九天雷霆劈中!浑身剧震,狂喜的表情瞬间凝固在傩面之后,化作无边的惊骇与深入骨髓的恐惧!脚步猛地一顿,仿佛脚下不是污水横流的地面,而是烧红的烙铁!这词!这调!这分明是诛灭九族的催命符!一旦传开……
谢三笑要的就是这一瞬间的魂飞魄散!他眼中厉芒爆射!左手猛地向斜上方一扬!“咻咻咻咻——!”一大把铜骰子如同漫天花雨,带着刺耳的破空尖啸,并非射向人,而是劈头盖脸地罩向追兵头顶、两侧的高墙以及胡同口的地面!不求精准杀伤,只为制造最大的混乱、遮蔽视线、干扰动作!铜骰撞击砖石发出“噼啪”脆响、落入污水溅起污浊的水花,声响连成一片!
同时!他身形如同鬼魅般向后暴退!右手中指蓄力到极致,如同拉满的强弓,猛地一弹!“嗤——!”那枚在他指尖高速旋转、几乎化作一团刺目金光的铜骰,如同离弦的劲弩,化作一道肉眼难辨的金线,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精准无比地射向胡同口上方一处毫不起眼的、布满青苔和污渍的砖缝!那里,似乎有一点极其微弱的、不自然的金属反光!那是苏衍借助谢三笑的势力和对承影司旧址地下结构的了解,利用废弃的排水暗渠和赌坊秘密囤积的大量火药,精心布下的绝杀之局——“瓮城火雷阵”的引信所在!
“叮!!!”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脆的金铁交鸣声响起!在混乱的骰雨和傩面卫的怒吼中几不可闻!
然而,下一刻——
“轰隆隆隆隆——!!!!!!!”
如同沉睡的地龙被彻底激怒!震耳欲聋、足以撕裂耳膜的恐怖爆炸声,猛然从胡同口两侧高墙的根基深处、从众人脚下的地面深处疯狂爆发!大地如同筛糠般剧烈震颤!狂暴的橘红色火焰如同火山喷发,瞬间从砖石缝隙、从地底深处喷薄而出,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瞬间吞噬了冲在最前的三四名傩面卫!他们甚至连惨叫都未及发出,便在刺目的火光中化作了扭曲焦黑的残骸!破碎的砖石、灼热的泥土、断裂的兵器如同狂风暴雨般向四周疯狂倾泻、激射!狂暴的冲击波裹挟着灼人的热浪和浓密的黑烟,如同怒海狂涛般席卷了整个胡同!
瓮城火雷阵,引爆!
“走!”苏衍的怒吼在震天动地的爆炸轰鸣声中显得如此微弱,却又如此坚定,如同劈开混沌的利剑!他一手如同铁钳般紧紧拉住萧璃,一手牢牢扶住沉默如影、步伐却在此刻异常稳健迅捷的陈墨,用尽全身力气,用肩膀狠狠撞向谢三笑所指的那扇破旧木门!
“咔嚓!轰!”早已腐朽的门栓应声断裂!木门向内洞开!一股更浓烈的、混合着硝烟、陈年尘土和地下阴湿霉烂气息的冷风扑面而来,带着深入骨髓的寒意!三人身影如同被爆炸的气浪推动,瞬间没入门后那深不见底的、散发着死亡与未知气息的黑暗之中!
门外,是地狱熔炉般的景象!震天的爆炸声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傩面卫凄厉绝望的惨叫被轰鸣彻底淹没!砖石崩塌的巨响连绵不绝!火焰燃烧木料和尸骸的噼啪声吞噬着一切!浓烟翻滚,遮天蔽日!在这毁灭的交响乐中,谢三笑那刻意拖长的、如同招魂幡在狂风中猎猎作响般的童谣尾音,混合着骰囊在烈焰狂风中发出的最后一声清脆的“哗啦”碎响,如同不屈的嘲笑与宣告,穿透了死亡的喧嚣,清晰地烙印在每一个幸存者的耳中、心中,直上九霄:
“——妹妹血染状元袍~~”
九、密道奔亡:兵锋所指
门内,是陡峭向下、深不见底的狭窄石阶,潮湿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陈墨佝偻的身影此刻却异常灵活,如同识途的夜鼠,率先向下奔去,步履迅捷得与他的老态判若两人。苏衍拉着萧璃紧随其后,掌心传来的力量坚定而可靠。身后,是地动山摇般的爆炸余波,狂暴的气浪裹挟着火焰的灼热和呛人的浓烟,如同发怒的熔岩巨兽,试图冲入密道入口,将狭窄的石阶映照得忽明忽灭,光影剧烈扭曲,如同通往炼狱最深处的火焰甬道。灼热的气流和硝烟顺着洞口涌入,灼烧着裸露的皮肤,刺激着脆弱的呼吸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辣辣的痛楚。
萧璃剧烈地喘息着,心脏如同要跳出胸腔,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疲惫的神经。她紧紧攥着袖中的血布和那罐冰冷的磁粉,指尖因用力过度而失去血色,冰冷僵硬。怀中,那枚裂玉珠隔着单薄的衣料传来一阵阵奇异的冰凉,这股凉意如同清泉,让她混乱灼热、几欲炸裂的头脑获得一丝短暂的清明。就在刚才爆炸气浪冲击的瞬间,当她的身体与苏衍碰撞、手掌无意识地按在怀中的裂玉珠上时,一股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震颤感,从珠体深处传来!仿佛珠内那半幅模糊的舆图,与袖中血布上“昭阳”二字所指的方位,产生了某种跨越物质、玄之又玄的共鸣!这感觉一闪而逝,却在混乱的生死边缘,留下了一丝惊疑的种子——这裂玉珠,究竟还藏着什么秘密?
苏衍的声音在幽深、压抑的密道中回荡,被冰冷的石壁反复反射,显得格外冷硬而沉重,盖过了身后渐行渐弱的爆炸轰鸣:“听到了吗?!太子的‘清君侧’,已经开始了!这爆炸,这童谣,就是他清洗异己、掌控全局最好的借口!接下来,必是雷霆万钧、席卷全城的血洗!所有可能藏匿‘逆贼’的地方,都会被掘地三尺!椒房殿……”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令人窒息的沉重,“……首当其冲!皇后,危矣!” 他点明了萧璃最深的恐惧,那赐予她“相思缠”也赐予她二十五年扭曲养育的女人,此刻正坐在风暴的中心。
仿佛为了印证苏衍这残酷的预言,就在他们顺着陡峭湿滑的石阶向下狂奔,逐渐远离入口处爆炸喧嚣与火光时,一阵沉闷如滚雷、却又异常整齐划一、带着金属摩擦锐响的声响,透过厚重的土层和冰冷的石壁,隐隐约约、却又无比清晰地,从密道上方的地面传来!
那是成千上万只铁靴踏地的轰鸣!是无数铠甲鳞片摩擦汇聚成的、足以碾碎一切的金属风暴!是沉重的攻城云梯、威力巨大的重弩车、甚至破城用的撞击锤在坚硬青石路面上拖行碾压的、令人牙酸的声响!这声音的规模之大,绝非寻常搜捕,而是真正的战争动员!方向,赫然是皇城最核心的所在——宫闱禁苑!
萧璃的心瞬间沉入了冰窟!彻骨的寒意席卷全身!她明白了!太子萧珏,已然彻底撕下了最后一丝伪善的面具!他必定是以“搜捕刺杀先帝、伪造血诏、引爆火雷、意图颠覆社稷之逆贼”与“清君侧、靖国难”之名,调动了东宫卫率乃至部分京营兵马,发动了一场蓄谋已久的、血腥残酷的宫廷兵变!她的母后,椒房殿的主人,此刻,正身处那风暴的最中心,生死悬于一线!
身后,红的披帛在疾奔中于幽暗里猎猎作响,如同不屈的战旗,也如同泣血的诏书,在陈墨不知何时点燃的、壁上火把摇曳的光芒下,划出一道凄艳而决绝的轨迹。骰子的“哗啦”声、索命的童谣、毁灭的爆炸、铁甲的轰鸣……汇成一股足以碾碎一切的毁灭洪流,在她身后奔涌咆哮。
而洪流的尽头,是更深的黑暗与未知的杀机,还是……那浴血之后,必须由她亲手夺取、用父皇的血诏和自己的生命去搏杀的新生?
前方的黑暗,仿佛巨兽张开吞噬一切的咽喉。陈墨佝偻却异常迅捷的背影在跳动的火光中,如同引路的幽灵,沉默而坚定。磁粉在粗陶罐中无声沉寂,蕴含着揭示真相的力量;血诏在袖中冰冷蛰伏,是复仇的凭证亦是催命的符咒;裂玉珠在怀中隐隐低鸣,那神秘的共鸣指向何方?所有的线索,所有的血仇,所有的渺茫希望,都指向了这条密道深处,那等待着被鲜血与终极真相浇灌的最终答案。每一步踏在冰冷的石阶上,都离那宿命的终点更近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