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听阁檐角悬垂的铁马,在凛冽夜风里撕扯出凄厉的颤音。那不是活物的悲鸣,而是为即将到来的杀戮敲响的序曲。玄铁重靴碾过青石门槛的刹那,苏衍布设在缝隙间的机巧被粗暴的足音撼动。无数细碎的银粉骤然腾起,如星子倾泻,坠入廊下尚未干涸的暗红血泊。那是竹听阁暗桩的忠诚,也是太子萧珏嗜血追击的冰冷证明。
庭院中,虬枝盘曲的老梅树下,萧珏指腹一遍遍摩挲着匕首柄上深深刻入的“畜”字。每一次抚摸,都似在舔舐心底那道永不结痂的旧创,源于童年父皇厌弃目光的灼痛,如今已化作骨髓深处最扭曲的执念。刻痕边缘沁出的血珠,混合着龙涎香黏腻的尾调,在寒风中凝成一股令人作呕的甜腥,无声弥漫。如同他心中盘踞的毒蛇,嘶嘶吐信,随时准备吞噬眼前的一切。
密报如冰针刺入肺腑:萧璃非但未远遁,反入椒房殿,直面皇后,揭穿了“相思缠”的秘密!惊怒如沸油泼心,旋即被更深沉的算计覆盖——母后与萧璃既已撕破脸,这岂非天赐良机,一举荡平所有阻碍?
“主子,西角密道已现。”亲卫单膝跪地,双手奉上一枚青铜令牌。火把跳跃下,令牌上蜿蜒的竹纹如活物般在金属表面蠕动,透着一股阴森的邪气。苏衍的布置,果然如蛛网般精密。萧珏未应,抬手猛地推开面前沉重的雕花木门。门轴发出朽木断裂般的刺耳呻吟,一股浓烈得令人窒息的甜香汹涌而出——正是皇后亲手调制的“相思缠”,此刻却成了他猎杀至亲的致命标记。那银霜罐子里盛的,何止矜贵的龙脑与幽兰?更是皇后二十五年来对萧璃刻入骨髓的忌惮与那扭曲的“养育”之功,如今,这香气反成了他反噬皇后的毒匕。
“呵,这香气,倒真是灵验。”萧珏嘴角扯出冰冷的弧度,靴底狠狠碾过门槛上一枚小巧铜铃。铃声未及传远,便被暗桩喉骨碎裂的闷响彻底吞噬。他抬步跨入,目光如淬毒的鹰隼扫过幽暗室内,“正好,送她去该去的地方。”萧璃与苏衍,他势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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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道深处,机括咬合的脆响突兀炸开,如裂玉惊心!最前侧的傩面卫刚欲举高火把,七支淬着幽蓝寒光的竹箭已如毒蛇吐信,自岩壁骤然裂开的暗格中激射而出!箭头薄蜡遇热瞬融,露出底下泛着乌金死气的锋利箭镞。毒箭撕裂铁甲、洞穿血肉的闷响接连爆起,箭羽因剧震疯狂颤抖,在凹凸岩壁上投下细碎凌乱、如同垂死挣扎的蝶影,旋即被喷涌的滚烫鲜血洇染成刺目暗红。
“苏衍!尽弄这些上不得台面的阴诡伎俩!”萧珏眼中戾气翻涌,一把扯下腰间温润的羊脂玉佩,狠狠砸向角落熊熊燃烧的火盆。美玉撞击炭块,迸射出几点转瞬即逝的火星。“烧!给孤烧了这条鬼道!烧得骨殖难分!”他嘶声下令,声音在狭窄通道里回荡,裹挟着毁灭一切的疯狂。他要将苏衍与萧璃存在的痕迹,连同这密道,一同抹去!
火舌贪婪地舔舐桐油浸润的木架,噼啪爆裂。与此同时,悬于壁龛的鎏金香炉内,混合在香灰里的银灰色磁粉,正簌簌飘落,悄然沾附在每一个傩面卫染血的靴底。这些不起眼的粉末,将在东宫光洁如镜的金砖上,留下蜿蜒如蛇的隐秘轨迹——一如苏衍藏于竹纹扇骨中的磁石,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勾连起散落的线索,织成致命的罗网。这是他无声的后手,静待萧珏在自以为掌控一切时,将其彻底暴露于青天白日之下。
焦糊恶臭裹挟热浪扑面而来,萧珏思绪猛地被拽回久远童年。御书房紫檀案前,父皇握着他小手,教他辨认罗盘指针如何被磁石吸引。老先生苍老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磁石引针,如君引民……”那时指针细微的震颤感,竟诡异地与此刻袖口下“畜”字烙印传来的灼痛重合。是嘲讽吗?他引来的,唯有杀戮与背叛!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攫住了他,仿佛毕生挣扎,不过是父皇眼中一场荒诞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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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榻深处,暗室如冰窟。
萧璃背靠冰冷石壁,紧攥裂玉珠的手心沁满冷汗。珠体流转的紫光如幽暗中的萤火,恰好映亮石壁上以朱砂书写的四个狰狞大字:“皇帝宾天”。朱砂边缘剥落,似被绝望的手指反复刮蹭。三日前潜入的景象历历在目:锦被下那只枯槁的手呈现可怖青紫,指节蜷曲如风干藤蔓,喉间只能发出破风箱般心碎的嗬嗬声……一切,皆与太医院存档的“暴毙”记录分毫不差。
然而此刻,从龙榻锦帐缝隙渗出的浓重药味里,萧璃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其隐蔽的、属于“雪里枯”特有的苦杏仁气息!那是一种能令人四肢麻痹、口不能言,却偏偏吊着一口气死不了的阴毒之物。父皇,并非暴毙!而是被这毒药日复一日地折磨成了活死人!这认知如冰锥刺入心脏,带来彻骨的寒——她的父皇,竟一直在承受此等非人酷刑!
“他断不会死在这种时候。”梁上阴影里,传来苏衍刻意压低的嗓音,带着银针封喉后的轻微沙哑。他玄色袖口沾染的新鲜血迹,一滴滴落在积尘横梁,晕开成极小的红点,如同雪地里绽开的点点寒梅。“太子敢将瘫痪伪作暴毙,无非借国丧之名,堵死悠悠众口,彻底掌控朝局。”
话音未落——
“咳咳……嗬……”帐外陡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
萧璃心猛地揪紧,下意识抬头!
锦帐掀开的微小缝隙间,一双本应空洞无神的眼睛,此刻竟直直望了过来!浑浊瞳孔里,清晰地映出她因极度惊愕而瞬间放大的面容,如同一面蒙尘多年的铜镜,被猝然擦亮!
是父皇!他还活着!
滚烫热流猛地冲上眼眶,喉咙被无形之手死死扼住。她死死咬住下唇,贝齿深陷,尝到一丝血腥的咸涩,才将那几乎冲破喉头的哽咽硬生生咽下。帐内皇帝,在看清女儿眉眼的刹那,枯槁手指突剧烈痉挛,仿佛耗尽全身残存之力,猛地带翻了手边药碗!
“哐当——!”
清脆碎裂声在死寂暗室炸开!褐色药汁泼溅在萧珏华贵的玄色蟒袍上,洇开一片污渍。就在这声响掩护下,皇帝艰难转动眼珠,用尽最后一丝清明,向她投去一个极其隐晦却无比清晰的眼神——快藏好!紧接着,他喉间发出更重更急促的嗬嗬声,仿佛痛苦难当,实则巧妙地利用身体抖动,将萧璃梁下藏匿的身影,更深地掩入锦帐厚重的褶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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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沾满泥土与血腥的靴声,如同催命的鼓点,由远及近。每一步落下,都似踩在人心最脆弱处,溅起无形铁锈味的血珠。是萧珏!他靴底沾染的,正是竹听阁忠魂的鲜血!他带着胜利者的姿态,一步步走向他自以为的终点。
萧璃强迫自己压下身体颤抖,将脸更深埋进冰冷阴影,屏息如石像。唯有时刻保持刀刃般的冷静,方能抓住这转瞬即逝的生机。
帐外药炉被萧珏粗暴一脚扫开,鎏金炉盖滚落,发出刺耳声响。锦帐因他靠近剧烈起伏晃动。他俯下身,玄色蟒袍上金线绣制的狰狞龙纹在火光映照下扭曲变形,严严实实挡住了皇帝投向萧璃藏身处的最后视线缝隙。
“父皇,”萧珏的声音裹挟着火药与血腥的余味,沉沉漫入帐内。他伸出手,带着毫不掩饰的狠戾,用力捏住老人瘦削下颌,强迫那双浑浊眼睛看向自己腰间象征储君的蟠龙玉带,“您看,这龙纹……再过三日,就该换成本王的了。”说话间,指腹故意重重蹭过皇帝颈间那道新鲜的深紫色淤痕——昨夜强行灌入“雪里枯”留下的粗暴印记。他要父皇亲眼见证,他如何一步步踏上那至高之位。
皇帝喉结艰难滚动,只能发出模糊不清的气音。然而,那浑浊眼角余光,却始终死死、执拗地锁着萧璃藏身的那片阴影,直到确认那片深青裙角完全隐没于殿柱之后,紧绷的神经才似松懈一瞬。
就在这时!
“哐啷——!”
又一只药碗从榻边滑落,瓷片碎裂的脆响惊飞梁上夜枭!
就在这突兀声响与药汁四溅的混乱瞬间!皇帝那只因毒素侵蚀而痉挛颤抖的食指,突然爆发出回光返照般的力量,猛地绷紧!他以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蘸着泼洒在萧珏袖口内侧尚有余温的褐色药汁,用尽毕生最后气力,狠狠划下!
枯瘦指关节抖如秋风落叶,第一笔斜斜切入光滑锦缎,带着濒死的滞涩;第二笔因喉间涌上的血沫痛苦顿挫;收锋时,指头狠狠一顿,似要将所有屈辱、愤怒与绝望都钉入其中!
一个歪歪斜斜、却力透布帛的字迹,赫然出现在萧珏华贵的蟒袍袖内——
**畜!**
那颤抖笔锋,收笔处因力道失控形成的墨团污迹,竟与三年前皇帝病中批阅奏折时留下的、被太医院记录在案的独特病笔,分毫不差!这是帝王最后的反击,最恶毒的诅咒。
“逆……子……”皇帝喉咙喷涌的血沫,星星点点溅在萧珏手背。那温热黏腻的触感,瞬间与多年前偷改奏折被发觉时,父皇盛怒掷来的朱砂砚、红痕灼痛明黄奏章的旧痛,诡异地重叠!“这一笔……”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他艰难地、带着嘲弄的语气,“比你……刻在匕首上的……深多了……”说话间,头颅猛地偏向另一侧,仿佛因极致愤怒失去理智,实则巧妙用自己瘦削肩膀,挡住了萧珏可能投向梁下阴影的视线!
话音甫落,那颗饱经沧桑、承载了太多秘密与痛苦的头颅,猛地歪向一侧,喉间嗬嗬声戛然而止。那双曾俯瞰天下、流露慈爱的眼睛,瞳孔渐渐涣散,最终,竟凝固在萧璃鬓边那枚浑圆温润的珍珠耳坠上——那是她及笄之年,他亲手为她戴上的礼物。□□,于此彻底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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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珏如被毒蝎蛰中,猛地甩开皇帝已然无力的手臂!袖口未干药汁晕染开更大污迹。他正欲厉声呵斥这“大逆不道”的诅咒,目光触及皇帝脖颈——那里再无一丝起伏。指尖蘸着的药汁凝在半空,冰冷死寂。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空茫感,如同深渊寒潮,瞬间攫住了他!如同幼年失手弄丢父皇赏赐、象征期许的玉扳指,跪在御书房冰冷地砖上,听着砚台砸落碎裂脆响时,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慌与失落。他毕生所求,在父皇眼中,终究只是一场笑话?
恍惚间,六岁雪地情景撞入脑海。父皇宽厚温暖的大手包裹着他冻得通红的小手,在洁白新雪上,一笔一划,耐心书写“珏”字。暖炉热气氤氲着松烟墨香,父皇带着薄茧的指腹一遍遍蹭过他冰冷指尖:“玉有双才为珏,朕的儿,该是能担得起这天下江山。”那声音温厚,如冬日午后晒透的棉被,曾短暂暖过他冰冷心房。
可这残存的一丝暖意,此刻却被龙榻上那个用生命书写的、歪斜丑陋的“畜”字,毫不留情地撕得粉碎!碾成齑粉!他终究……未能等到那句认可!他永远是父皇眼中“畜牲不如”的废物!这认知,将他彻底推入癫狂的深渊。
“死了……正好!”萧珏爆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抬脚狠狠踹向沉重龙榻!锦被下那具失去生命的躯体发出沉闷撞击声。他喉头发紧,尾音泄出一丝无法自控的颤抖。他猛地揪住自己华贵领口,如同困兽疯狂撕扯,将象征储君威仪的玄色蟒袍扯得歪斜狼狈!“省得……碍本王的事!”指节因过度用力根根发白,却在无意中触碰到袖口内侧那尚未干透的“畜”字时,如被烧红烙铁烫到,猛地缩回!攥紧的拳头里,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殷红血丝。他死死盯着龙榻上静止的躯体,突然从喉咙深处挤出几声低笑,笑声扭曲变形,裹着浓重哭腔,如同受伤濒死的野兽在暗夜中绝望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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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精神濒临崩裂的刹那!
“咻——!”
一道细微却致命的银线,如同来自九幽的索命之丝,自梁上阴影无声疾射而下!
第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擦着萧珏耳畔飞过,带起一缕断发,精准无比地挑飞了他束发的紫金冠冕!
“铛啷!”金冠坠地。乌黑长发瞬间散落,狼狈糊在汗湿的额角与脸颊。
未及反应!
“嗤啦——!”
第二枚银针紧随而至,带着撕裂布帛的锐响,精准撕开他蟒袍袖口!
那片被皇帝用生命书写、沾染褐色药汁与暗红血沫的袖布,瞬间暴露在跳跃火把光芒之下!那个歪斜的“畜”字,在光影中泛着湿漉漉、令人心悸的暗光,像一条刚刚蜕去旧皮、鳞片还沾染污血与粘液的毒蛇,狰狞盘踞在象征权力的华服之上!
“苏衍——!!!”萧珏目眦欲裂,狂怒吼声几乎震碎殿宇!他猛地拔出腰间佩剑,用尽全力劈向梁上那片深不见底的阴影!剑刃裹挟风声,却只狠狠劈砍在空处,重重砸在粗壮梁柱上,迸溅起一蓬刺目火星,灼痛他脸颊。
而第三枚银针,已拖着几乎透明的天蚕丝,如鬼魅般掠过!针尖精准穿透那片承载滔天罪证与无尽羞辱的血布边缘,将其牢牢钉在高高房梁之上!蚕丝另一端,诡异地系在窗外某处,被呼啸夜风猛地一扯——
那片沾着药汁与血污的袖布,竟如同被无形之手操控,悬吊半空,微微晃动!在殿内明灭火光映照下,它像一块从天而降、带着帝王最后诅咒的血色判书!每一次晃动,都在无声宣读着太子的弑父之罪!
“急什么?”苏衍带着慵懒讥诮的笑声,如羽毛般轻飘飘从梁间落下,混入木柴燃烧的噼啪声中,“好戏,总要等火烧到眉毛跟前,才够味儿,不是吗?”
萧珏仰着头,赤红双眼死死盯住悬在头顶、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的血布。十岁雪夜记忆翻涌——他因偷练父皇笔迹被罚跪冰天雪地,一遍遍书写“悔”字,笔尖冻僵的麻木感,与此刻心口被那血字灼烧的剧痛,诡异地交织重叠。那悬在梁上、随风轻晃的“畜”字,此刻在他眼中,已化作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烫得灵魂都在尖叫!
“烧了它!给孤烧了它!!”他彻底癫狂,嘶吼着将手中火把狠狠掷向悬挂血布的梁柱!见火焰窜起高度不足吞噬那布片,他竟如疯魔般,亲自扑向御案,抱起堆积如山的卷宗、奏折、珍贵字画,一股脑堆向龙榻和那根梁柱!“烧!把这整座宫殿!连同里面所有肮脏的东西!都给孤烧干净!本王要这天下人,从今往后提起‘畜’字,就只敢想起孤的刀!孤的威!!!”
火星疯狂溅落在他手背、衣袍上,他却浑然不觉,眼中只有那片在火焰热浪中飘荡的血布。火光扭曲跳跃,仿佛幻化出父皇端坐御座的身影,手中捏着他的奏折,眉头紧锁如山峦……那失望的眼神,如同跗骨之蛆!“烧啊!烧啊!!”他声嘶力竭,声音劈裂变形,“连同朕的笔迹一起烧成灰!烧得干干净净!!”话一出口,他才惊觉自己竟用了“朕”的自称,脸色瞬间狰狞扭曲如地狱恶鬼,又抓起一盏沉重鎏金灯台,狠狠砸向垂落的锦帐帷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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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华美锦缎帷幔,此刻成了吞噬一切的致命陷阱!
凤凰浴火,血债血偿!这八个字如同淬火的烙印,在萧璃心头炸响,每一个字都浸透了刻骨仇恨与玉石俱焚的决绝!
火焰如贪婪巨蟒,吐着猩红信子,顺着被精心泼洒灯油的锦帐帷幔,疯狂向上攀爬吞噬。火舌舔舐每一寸织物,发出毛骨悚然的“嘶嘶”声,迅速蔓延至支撑殿宇的梁柱!整个内殿顷刻化作一片翻腾火海!
萧璃立于窗下,象征昭阳帅身份的猩红披帛被她死死攥在手中,指节因过度用力泛出青白。她望着锦帐内父皇那已然静止、即将被烈焰吞噬的身影,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殷红血珠渗出,滴落在华贵披帛上。那披帛暗金丝线如有生命,瞬间将血珠无声吸收,只留下一抹比夜色更深的暗红。滚烫泪水汹涌而出,滑落脸颊,却在触及下颌前,被她用披帛一角狠狠抹去!力道之大,几乎在细腻肌肤上擦出血痕。
“此刻,非是垂泪之时!”她心中厉声呵斥。
苏衍临行之言,如惊雷在混乱脑海中炸响:“磁石引铁,如人心向背。握紧你的磁石!”
就在天蚕丝于灼热气浪中绷紧至极限的瞬间!萧璃眼中最后一丝脆弱被决绝的烈焰彻底焚尽!她猛地旋身,手臂灌注全身力量,将手中那幅浸透无数血泪与赫赫战功的猩红披帛,如战旗般奋力甩出!
镶着磁石碎片的帛角,在巨大离心力下如拥有生命般凌空跃起,划破灼热空气,精准无比地吸附在钉着血布的那根房梁铁钉之上!
“哧——!”
那片承载皇帝临终血字、被特制药汁浸透的袖布,应声而落!
袖布坠下的刹那,披帛织锦中暗嵌的、无数细密金丝层,在下方冲天火光的映照下,骤然反射出令人无法逼视的刺目金光!如同无数面微型铜镜同时聚焦!强烈的光线如实质利剑,刺得下方正欲扑上的傩面卫们下意识抬手遮挡双眼!
电光火石!
“走!”苏衍低喝一声,猿臂舒展,已揽住萧璃纤细却坚韧的腰肢,足尖在窗棂一点,身影如鬼魅般向着侧门方向疾掠而去!
“这布……”萧璃指尖触到落入怀中的袖布,触感冰凉坚韧,不由得一怔。它非但未被四处飞溅的火星点燃,反在烈焰烘烤下,隐隐泛出一层奇异的青白色微光。
“石漆混硝石浸过,”苏衍的声音混着呼啸风声与殿内木材爆裂巨响,“遇着‘雪里枯’药汁里的引子,便成水火不侵之物。”说话间,修长手指已不着痕迹抚过布面看似空白的背面——那里,用宸妃秘传的、以深海鳞鱼胶和特殊矿物调制的隐形鳞浆,书写着真正的遗命!寻常火焰无法损毁,唯有在特定条件下……比如,遇着东宫地砖上那些沾染了磁粉的脚印轨迹时,才能显露出惊天的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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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榻四周,火焰已连成吞噬一切的火海!热浪扭曲空气。萧珏望着那片在烈焰包围中却依旧悬垂、在热浪里诡异飘荡的血布,突然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大笑!笑得涕泪横流,状若疯魔:“烧!烧啊!连这个‘畜’字一起烧成灰!烧得干干净净!孤要这天下人!从今往后!提起‘畜’字!就只敢战栗!只敢想起孤的刀锋所指!孤的……”狂笑戛然而止,他如同扑火飞蛾,不管不顾扑向已被火焰吞噬的龙榻残骸,却被一根轰然倒塌的燃烧横梁重重绊倒!膝盖狠狠撞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
皇帝的尸身已被浓烟烈焰彻底吞没,唯有他指间沾染的、那一点混合褐色药汁与暗红血沫的污迹,在跳跃火光映照下,像一颗凝固所有痛苦、屈辱与不甘的巨大血珠,与三年前宸妃绝望自戕时,飞溅在冰冷龙椅扶手上的那抹刺目猩红,跨越时空,如出一辙!
怀中的血布在披帛包裹下剧烈抖动,如同被捕获不甘就死的血鱼。萧璃在苏衍扶持下,向着殿外亡命奔逃。就在她即将跨过高高门槛的瞬间,怀中那柄象征扭曲母爱、暗藏玄机的断齿梳,突然滑落!
桃木梳齿锋利的断茬,不偏不倚,勾住了萧珏腰间悬挂的、那枚刻着他名字的羊脂玉佩丝绦!
“啪嗒!”
一声清脆玉碎之音!温润羊脂玉佩坠落在地,摔成几瓣!
苏衍身影如鬼魅掠过,一脚精准踩住那枚刻着“珏”字的玉牌碎片。他俯身拾起,指尖摩挲玉牌上深刻入骨的刻痕——那痕迹比寻常皇家玉牌深了足有半分,仿佛雕刻之人倾注了所有怨毒与偏执。
“太子殿下这名字……”苏衍声音不高,却清晰穿透烈焰爆裂声与殿外呼啸风声,带着一丝玩味的冰冷,“刻得如此之深,倒像极了冷宫枯井砖缝里那些见不得光的刻痕,都是些……只能在阴暗角落里滋长的东西。”
“冷宫……枯井……”萧珏如遭雷击,惨白脸色在火光映照下更显鬼气森森!幼时在冷宫高墙外偷听到的、老太监们压低的私语再次在耳边炸响:“……那井里啊,埋着好些不该活的……”那时井砖缝隙渗出的、带着苔藓腥气的冰水寒意,仿佛瞬间浸透四肢百骸!他踉跄后退,脊背重重撞在滚烫门框上才勉强站稳,喉间不受控制发出“嗬…嗬…”抽气声,竟与方才皇帝临终前的动静惊人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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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死寂与疯狂交织的顶点——
萧璃最后回望了一眼那片吞噬了父皇、也象征着旧日枷锁的冲天火光。烈焰映在她眼底,焚尽最后一丝脆弱,只余下比玄铁更坚硬的决绝。她抬手,毫不犹豫地将那柄沾着血与灰的断齿梳,狠狠、深深地插入自己如墨发髻之中!
“嗤!”
桃木梳齿锐利断茬刺破头皮,带来一阵尖锐而清醒的微痛。鲜血瞬间渗出,温热地顺着发丝蜿蜒而下。这痛楚,如同皇后二十五年“养育”中渗入骨髓的毒药,此刻终于被她的身体彻底接纳、烙印!
“这一齿,”她转过头,目光如淬火的利刃,越过重重宫墙,直刺椒房殿方向,声音混着灼热的风,冰冷飘散,“是还你二十五载的‘养育债’。”而那句沉甸甸压在心底、浸透血泪的誓言——“父皇,女儿会为您报仇”,则随着这片焚天大火,沉沉烙入骨髓,成为驱动她前行的唯一力量。
与此同时——
就在她身影即将没入宫墙外更深巷陌阴影的刹那,一阵断续的、不成调的“哗啦…哗啦…”声突兀响起!那声音诡异莫名,像是幽冥地府里混杂着普渡梵呗的庄重与地狱小鬼嬉闹的癫狂!几缕细微的、如同隔世传来的“买定离手——”的吆喝声,竟诡异地糅杂其中,仿佛无数赌徒在虚空中的狂热嘶喊!可当你凝神细听,那鼎沸人声又倏然消散,只剩下空洞死寂里,几颗冰冷坚硬之物(骰子)相互碰撞、滚动不休的单调回响,如同鬼火在暗巷深处明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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椒房殿,凤仪宫的窗棂后。皇后正失神地摩挲着手中那半柄断齿梳的另一半,心口毫无预兆地传来一阵剧烈的、如同被利刃生生剜去一块血肉般的空落与剧痛!她仿佛清晰地听见了女儿那冰冷决绝的声音,穿透重重宫墙与夜色,带着玉石俱焚的回响,在耳边炸开!
“璃儿?!”她失声惊呼,猛地推开沉重窗棂,不顾仪态地向火光冲天处望去。然而,视线所及,唯有宫墙尽头翻滚的浓烟,遮蔽了天空,连一只飞鸟的踪迹都无。寒风卷着灰烬与焦糊气息掠过华丽檐角,带着末日的悲鸣。手中的断齿梳在掌心硌出深红印痕,而案几上那封墨迹未干、刚拟好的“传位太子”伪诏,其上的字迹,正沿着纸纹,如同无声的血泪,悄然晕染、扩散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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猩红的披帛裹着那片水火不侵的血布,如同凤凰浴火后新生的翎羽,又似一道未曾愈合的淋漓伤口,迅疾掠过巍峨宫墙。就在披帛翻飞的刹那,布面的背面,在月光与下方宫灯光线的奇妙折射下,竟有幽绿色的磷光隐隐渗出!火焰能焚尽承载它的普通布帛,却奈何不了宸妃秘制的鳞浆,反而在烈焰洗礼后,让其中蕴含的矿物成分在灰烬衬托下,愈发清晰地显露出四个惊心动魄的大字:
**传位昭阳!**
萧璃望着夜色中闪烁的、如同鬼火指引般的磷光,父皇临终前那饱含千言万语的眼神再次闪过。她抬手按住怀中温润又冰冷的裂玉珠,指尖因巨大情绪波动微微颤抖,却在触及珠体冰凉表面的瞬间,奇异地平息。然而,就在珠体入手的一刹,她心头猛地一震!珠内封存的那半幅模糊的舆图轮廓,似乎……与血布上显露的“昭阳”二字所在的方位,产生了某种玄妙的呼应!
“傩面卫的猎隼!”苏衍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猛地按住她肩头,指向漆黑夜空。
只见三只体型硕大、目光锐利的黑影,如同来自地狱的使者,正无声地掠过惨白的月轮!它们锋利的隼爪上,赫然系着精巧的铜铃!此刻,那铜铃在高速飞行带起的疾风中,发出急促而诡异的“叮铃”声!正是追踪“相思缠”那深入骨髓异香的致命信号!
苏衍迅速将那片至关重要的血布折成紧密方块,塞入萧璃袖中,语速极快:“去承影司旧址!找陈墨!只有他知道如何用东宫地砖上的磁粉,让这密旨显出完整模样!记住,承影司旧址在‘十二赌坊’后巷,找门口挂三盏褪色红灯笼的旧药铺!”
萧璃重重点头,目光扫过殿门处。只见萧珏正失魂落魄地扶着被烈焰熏得发烫焦黑的殿门,背影在冲天火光映照下摇摇欲坠。他艰难抬手,似乎想推开那扇象征权力更迭的大门,指甲深深抠进门框焦黑的木纹里。他张了张嘴,声音穿过火海浓烟传来,带着强行压稳、却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颤抖尾音:
“传……传朕口谕——”他顿了顿,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最后三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
“皇上……驾崩了。”
话音落下,他整个人如同被抽掉所有骨头,顺着滚烫的门框,缓缓滑坐在地。他仰着头,望着那片吞噬了一切、也仿佛要吞噬他自己的漫天火光,眼神空洞、茫然,如同两口失去了所有水源、只剩下无尽绝望的——枯井。
远处,傩面卫搜寻的嘶吼声、兵刃碰撞声,混杂着猎隼俯冲时撕裂空气的锐鸣,如同追魂的丧钟,越来越近!
萧璃最后望了一眼那在烈火中呻吟、崩塌的宫殿,那里埋葬着她的过去,她的亲情,她的枷锁。她猛地转身,猩红的身影如同离弦之血箭,决绝地没入宫墙之外更深、更冷的巷陌阴影之中。那猩红披帛的末端,在浓稠夜色里划出一道凌厉而凄艳的弧线。
就在她身影消失的巷口深处,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奇异韵律的“哗啦…哗啦…”声,仿佛有人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几颗坚硬石子,被夜风断断续续送来,又迅速淹没在追兵的喧嚣与夜风的呜咽里,如同黑暗中毒蛇吐信,预示着另一场风暴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