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九镜轮回:惑心

桃花树下,落英缤纷,少年坐在少女的身旁,向天起誓:“如果你还认为我是一个坏人,那么我发誓,我绝对是好人!”

当听到少女的嘲笑,少年鼓着脸,愤然说道:“我是真心诚意地发誓的,天地为鉴,炽锦娘娘在上,你却当我是傻子?”

少女不解眼前少年的执着,明明彼此只是萍水相逢。然而,从此以后,少年却毫无保留地一直在保护她。

“你何必陪我去送死!”

“人多力量大,以前师傅教我的,这样我们就可能不是去送死了,你不记得是谁把他们打跑的吗?”少年无害地一笑。

憨厚的少年在少女的心中渐渐有了影子:广场上担忧少女未来的他,夕阳余晖下摆放着酒壶笑容灿烂的他,冰窖中让出裘衣默默受冻的他,黑暗中为了救她不惜牺牲自己的他……

“若是你敢伤害她分毫,你永远都不会得到我的魂魄。”

少年被无形的墙挤压得无法动弹,少女在结界中不停地捶打着,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少年陷入险境。

“不!!”

阿妤猛地从床上坐起,额间密布着细碎的汗珠。口干舌燥的她下意识地摸索着身边的茶杯,却空无一物。

淡淡的金银花香从窗外传来,让阿妤想起,自己已不在云雾台。

阿妤抬起眼睑,模糊的景象比前几日稍微清晰几分。

自从来到太子殿下的府邸,阿妤越来越嗜睡,梦也变得越来越长。

太子殿下为此秘密召来名医,医者们都不知症结,只让她安心静养,假以时日可能就会好转。

随着梦境的绵长,阿妤的双眼渐渐有了复明的迹象。

她本应高兴,只是她隐约觉得与此同时,有什么东西要在她的体内苏醒。

叩叩。门外传来了沉稳中不失清澈的男声:“阿妤姑娘。”

“太子殿下,阿妤尚未梳洗,不能相迎,望殿下恕罪。”

“无妨,晋阳稍后再来。”

离去的脚步声让阿妤舒了一口气。

太子殿下每日必来探视她的情况,让阿妤有点不知所措。

她内心深处对这个太子殿下,有一种奇异的熟悉感。然而,在不清楚的他目的之前,这种怪异的感觉,让她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他。

窗外的金银花在清风中轻轻摇曳,门外的任晋阳看着金银相间的花朵出了神。

自从离开无继神宫后,阿妤便跟随他来到了他的府邸。

随着时日的推移,阿妤变得嗜睡,有时候一睡就是几日。

他在她睡去的时候,一直守在她的身旁。每次都是她有转醒的迹象时,他便离开房间,默默地守在门外。

“殿下,承启宫那边传话来,让殿下赶紧去一趟。”

任晋阳摘下一朵金花握于手中,收回心神问道:“发生什么事?”

“太上皇的情况有变,恐怕熬不过……”

“朔日,你速回承启宫封锁消息,我随后就到!”

“是!”

任晋阳没想到,守在阿妤身边这短短三日,皇爷爷的身体就恶化得如此之快。

幸好阿妤已经苏醒,短时间内也不会再沉睡,只能让望月留守。

“太子殿下,阿妤可以帮太上皇,请准许阿妤……”

阿妤一身红衣站在微开的门后,头上的青丝轻绾于肩上,琥珀的双眸比之前多了一丝神采。

“为何偷听?”

“对不起,阿妤并非有意。”

任晋阳叹了一口气:“你留在这里,我让望月陪你。”

阿妤径直走到任晋阳面前,牵起他那握拳的手,温暖的灵力注入掌心,让他自然地张开拳头。

只见手中那沾染了血丝的金花已被揉碎,手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伤痕。

“我的灵力能治愈万物,或许能够为太上皇争取一点时间。”

任晋阳本想谋定前都不让阿妤离开太子府邸,只是如今的状况只能冒险一次。

“望月!”

侍女打扮的望月悄无声息地从假山后现身,跪在任晋阳的后侧。

“将她易容成你的模样。”

望月抬头看着任晋阳,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太子殿下,这恐怕不妥,还是让奴婢……”

“朔日已经先行,晦日也在承启宫,你就留守此处照应。至于她,你依令行事即可。”

望月急切地看着主子,目光却撞上任晋阳逐渐阴沉的脸,不敢多言。

承启宫距离陵山不足三里,坐落在四面环山的鉴湖之上,临水而立。

任晋阳带着阿妤策马在林间小路上,穿过斑驳的树枝,来到一悬崖跟前,映入眼中便是山下的鉴湖。

任晋阳看了一眼湖中承启宫正门前的渡口,除了承启宫常用的来往船只,还有一艘通体玄色的船,顿感不妙。

“弦月,你带轻骑在四方要道待命,我从密道进去即可。”

“领命!”身后的轻骑快速离去,只剩下崖上的二人。

任晋阳感觉到环抱腰间的手在颤抖,侧首安抚道:“别怕,有我在。”

阿妤靠在任晋阳的背上,摇摇头:“殿下,阿妤不怕。只是……”

她闭上双眼,握紧胸前的锦囊,聚精会神于心眼之上,透过重重屏障,找到那一息紫气。

“太上皇的情况不太妙,我们要快点……”

“阿妤,你究竟是何人?回去后可以告诉我吗?”

阿妤点点头,抓紧任晋阳的衣衫,示意他可以继续前行。

二人骑马至山脚处一水帘洞前,便弃马潜行。

水帘洞后有一通往承启宫后方的密道,密道中并无照明机关,任晋阳只能燃起火折子,摸索前进。

一路上,任晋阳事无巨细地描述周围的环境,生怕阿妤绊倒,紧握着她手腕的手沁出不少汗水。

阿妤虽然有点不自在,但是在救人的要事面前,她没法顾虑太多。

还好密道并不长,不一会儿二人来到了密道的出口,出口处正是太上皇任宗衡寝宫左侧书房的书柜背后。

任晋阳扭动出口附近的开关,书柜在机关的驱动下被挪开,书房外的朔日听到动静转身进屋接应。

“朔日,情况如何?”

朔日神色有点凝重,低声说道:“殿下,陛下来了,正在寝殿。”

“陛下知道了吗?”

“属下已将殿下去陵山监修陵寝之事告知陛下,陛下并无起疑。”

任晋阳将身上的佩剑交到朔日的手中,回首叮嘱阿妤:“你现在的身份是望月,是太上皇御用的巫侍。陛下离开前,没有我的指令,不得轻举妄动。”

阿妤点点头,从朔日手中接过巫侍的衣服,在屏风处更衣,不一会儿便从屏风走出,安静地跟随在任晋阳的身后。

随着侍从的高声通报,任晋阳带着她进入太上皇的寝殿。

即使是白天,寝殿内依旧昏暗。四周的窗户皆被厚重的帘子遮挡,室内仅存几处烛火照明。

自太上皇任宗衡退居承启宫后,身体犹如兵败山倒,缠绵病榻。

他变得畏惧阳光,一声令下把整个寝殿围蔽得昏暗无光。

任晋阳大部分时间都在他跟前侍疾,即使传召名医会诊,都未见起色。

尽管如此,在与病魔缠斗中任宗衡始终保持头脑清醒,这一段时日,他对孙儿倾囊相授,他坚信,他的好孙儿会把江山从逆子手中夺回。

自从将阿妤带回府邸,任晋阳在她昏睡期间一直秘密留在府邸,只留下朔日和晦日兄弟二人在承启宫照应。

与此同时,任宗衡的病情变得反复无常,有时昏睡一日,有时彻夜不眠。

从朔日口中得知,最近几天任宗衡都无法入睡,只死死地看着头顶的纬帐,只要有丝毫的动静都会激怒他。

任展天选择此时前来承启宫,正是任晋阳十分忌惮的时机。

阿妤乖巧地跟随着任晋阳走进内室,熏香与药香混杂的气味让她想起往事。

她紧攥着胸前的锦囊,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放松,才注意到锦囊内的东西在微微振动,越靠近纬帐越发明显。

她再次集中灵力开启心眼,重重纬帐中的淡紫色灵焰忽明忽暗,旁边天青色的灵焰像是被什么东西压抑着时隐时现。

阿妤警觉地想拉住任晋阳的衣角,却差了一步,只听他小声嘱咐:“就在此处,别动。”

纬帐中人影似乎听到来者的声响,转头看向来者;“阿阳来了,正好。”

他拨开纬帐,缓缓地走到任晋阳的跟前,一身端正玄色蟒袍衬得身姿十分挺拔,腰间的绳穗却扎进任晋阳的心中。

任晋阳看着那个绳穗,不禁怒火中烧,心中最后的不忍消耗殆尽。

看着那人的脸上波澜不惊的样子,他立马从那人的身侧越过,撞进纬帐之中。

纬帐内的任宗衡目不转睛地盯着纬帐的顶端,面容扭曲,嘴角的鲜血与胸前衣衫上的点点红梅无不让任晋阳的心坠入冰窖。

“皇爷爷……”任晋阳跪倒在床榻旁,不忍地擦拭任宗衡嘴角的血迹,右手覆上他的双眼,却如何也不能让之瞑目。

“陛下,你已是万人之上,举国之主,何必如此!”

纬帐外的任展天摩挲着腰间的绳穗,神情淡淡地说道:“阿阳,是谁不放过谁,你心知肚明。”

任晋阳愤然起身,拨开纬帐,只见任展天已经斜坐在榻上,依旧波澜不惊地喝着热茶。

“皇爷爷是陛下的父亲!”

“他没当孤是他的儿子!”任展天将手中的杯盏掷于地上,顷刻间玉碎四溅。

“一直以来,他最宠爱的是皇兄和你,其他人都是草芥!不过……”

任展天嘴角一动,略带玩味地看着任晋阳:“后来我发现,他只喜欢听话懂事的人,一旦偏离了他的想法,再多的宠爱都会顷刻化为乌有。你的父亲,只是一个被他厌弃的傀儡。”

任晋阳不可置信地后退一步,看着任晋阳的神情,任展天嘴角的笑意更深,他环视四周,发现站在角落的阿妤。

“这寝殿整日昏天暗地的,侍人也不太伶俐,难怪父皇郁结于胸,骤然而去。阿航,把寝殿的侍人都拉出去杖毙。”

阿妤猛地抬头看向任展天,他身上的天青色的灵焰似乎跃动起来,渐渐明亮。

任展天并没有看着她,而是将目光瞥向不远处的任晋阳,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好戏。

新上任的禁卫军统领萧远航领命入内,看到阿妤的那一刹那脸白了白,并没有立刻上前将人拿下。

阿妤看向来人的方向,来者急促的心跳声让她不解。

任晋阳回过神来,快步走到阿妤面前,朗声道:“寝殿所有侍人皆为旧人,侍奉皇爷爷无不尽心。如今皇爷爷仙去极乐,遗容未敛,陛下就在此处大开杀戒,未免不尊,有失威仪!”

“阿航!”

萧远航右手握住腰间的剑茎,却一直不想出鞘。他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他日思夜想的慕蓉。

十五年前的祭月节,席家一夜间被外来贼寇满门屠戮,仅余嫁入风家的席缪兰幸免于难。

那个头戴百花环,笑靥如花,甜甜地呼唤着航哥哥的慕蓉,和妹妹慕嫣一起葬身于最后的大火之中。

从此以后,他每日都在纸上描画着她年岁增长的笑颜,以至于他至今无法忘却这个本应五年前嫁予他的妻。

“阿航,你要违抗孤的命令?”

萧远航咬着牙拔剑出鞘,指向任晋阳和阿妤。

“谁敢!”任晋阳一声大吼。门外的朔日听见动静,立刻闯进寝殿,与萧远航拔剑对峙。

“区区一个巫侍,竟让孤的好侄儿与孤兵刃相向,这席家余孽好一手狐媚手段。”

任晋阳和萧远航皆震惊地看向任展天。萧远航更加确信眼前的这个巫侍就是自己的慕蓉,手中的剑不禁低下几分。

任晋阳不得不重新打量他这位王叔,望月和弦月的真实身份只有他和皇爷爷知道。虽然至今不敢回首,但是席家灭门却是他一手策划。

“阿阳,你的父亲谦恭仁义,将来会是仁君,但是你却不能效仿。”

十岁的任晋阳不解地问道:“皇爷爷为何?”

任宗衡将手中石子投入湖中:“你的父亲推崇以仁治国。对下难免宽容。然而人心难测,对付居心叵测的人岂能妇人之仁?作为你父亲的臂膀,你需要的不是比他更加仁义,而是失仁舍义,做你父亲下不了手的事!”

自那天起,他从皇爷爷手中接手了幽冥卫,做下的第一件事,就是诛灭席家。

任展天眉目流转在众人身上,幽幽地说道:“席家余孽,也只是那个人的一面之词。阿阳,当年你接手幽冥卫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替那个人清除了席家,却独独留下两个孤女,是你良心未泯吧。那个人并没有让你赶尽杀绝,你不感到意外吗?”说完,任展天不禁轻笑起来。

任晋阳双目微眯,在任展天的目光之下觉得自己好像早被看穿。

在他的认知里,任展天自分封为王,常驻战地边城或者领地,进京甚少,即使是树立暗桩,理应逃不过他的飞影楼的眼线。

他的这个王叔,究竟还知道多少事?

寒意犹如延绵的藤蔓,慢慢勒住他的心。

“席家是灵愈妙手一脉,一向悬壶济世,磊落光明。那个人却对席家起了杀心,找了由头打发经验尚浅的你去做这等惨绝人寰之事,难道只是为了锤炼你吗?席家姐妹虽被那个人指派给你作为贴身护卫,却仍然每逢望月弦月进宫侍奉,你就从未好奇?”

望月弦月作为席家族人,自幼便习得祖传的灵愈术法,他们的灵力也异常丰沛,相传还能活死人肉白骨。

席家与风家,互为阴阳,作为巫侍一直暗中扶持着无继皇室,本应唇亡齿寒,生死相依,却在十五年前陡生变故,剩下风家一族独大。

直至今日,任晋阳扔无法理解当年皇爷爷指派他诛灭席家的用意,难道仅仅源于君王爱恶?

任晋阳深呼吸一口,顿感自己已落入了任展天的话术漩涡之中,竟顺着他的话产生怀疑。

“未经查证,陛下所说的一切,只是扰人视听。”

任展天轻哼一声,从坐榻上站起来,缓缓走向任晋阳。

“事实胜于雄辩,孰是孰非,你自己去印证吧。不过……”

任展天越过任晋阳站到阿妤的背后,一只手向前瞬间攫住阿妤的下颌,粗糙手指缓缓摩擦着柔滑肌肤,温热的气息在阿妤的颈间此起彼伏。

目光流转间,他似乎在权衡什么:“这丫头既然是席家后人,孤饶恕她也并非不可。”

萧远航着急地上前,却被朔日一剑制服,无法动弹。

任晋阳下意识地转身想拉走阿妤,却被任展天挟人后退,扑了个空。

阿妤吃痛地闷哼一声,身后之人的灵焰在她的挣扎中越发跃动,像是得到一个好玩的玩具般欢喜雀跃。

“陛下!”

任晋阳不管不顾地上前想抓住阿妤的手把她带回自己的身旁,却被任展天的一个转身挡掉。

“既然陛下金口一开,晦日,将人带下去。”

一直潜藏在梁上的晦日跳下来,先后向任晋阳和任展天施礼后,欲在任展天手上将人抢回。

“真是缠人。”

“任展天”暗自用手指在掌心中捏了个诀,寝殿内的时间瞬间停滞。

阿妤感受到时间的停滞,不禁更加恐惧。这个钳制着她的人究竟是何人?

那天青色的灵焰并不是无继皇室的灵焰,所以她一开始就想警告太子殿下,但是没找到时机。

如今,身后之人将时间停滞,更加说明他不是皇室人,不是任展天!

此时,一声低语传进她的耳中。

“你能动,对吧?”

阿妤紧张得用手抓紧衣裙,试图稳住自己的气息,却忍不住发抖。

这种感觉,让她感到一丝熟悉,她无比畏惧这个人。

“任展天”放开阿妤的下颌,负手站在她的面前。点点荧光从他的脚下往上蔓延,蚕食着“任展天”的外壳,渐渐显现出来者的真身。

一袭鹅黄长衫,腰间的白玉腰带上挂着翠绿色的玉铃,面容俊秀却带着残厉的浅笑。

神秘人一步一步地走近不停后退的阿妤,玉铃在移步中发出叮当的声响,每一声都让阿妤头崩欲裂。

“你……不要……过来……”伴随着铃声和痛感,阿妤发现自己的视力渐渐恢复,在后退到无处可退时,她看清了眼前之人。

排山倒海的记忆涌入她的身体,让她无法承受,晕倒在地上。

杜宇正要走近她,却被一道无形的结界阻挡了步伐。

“这是什么?”他将灵力汇聚成宝剑的形态,想划破眼前的无形结界,却怎么都破除不了。

“这席慕蓉究竟是什么人!”

经过多番试探,杜宇已经确信这个席慕蓉在任晋阳心中地位不一般,本想带走作为钳制他的棋子,也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但是,这无形的结界是怎么回事!

眼看着时间停滞的术法快到时限,杜宇只好放弃,重新幻化成任展天的样子离开寝殿。

在术法破除的一刹那,所有人都注意到倒在墙根的阿妤。

任晋阳飞奔至阿妤的身边,将她抱在怀里,探了探气息后确定只是晕了过去,便双手抱起了她,环顾了寝殿四周都没有发现任展天的踪影,虽有疑惑,却不敢再停留。

萧远航看到晕倒的阿妤,更是心急如焚,甘愿被朔日刺伤也要上前,却又被晦日按倒在地上。

任晋阳抱着阿妤走到被制服的萧远航面前,脚步停了下来,对他说道:“萧统领想见望月,择日送上拜贴,晋阳会安排你们见面。”说罢,便抱着阿妤离开了寝殿。

朔日晦日兄弟眼看着主子离开后,也放开了萧远航,紧随而去,只剩下萧远航呆坐在偌大的寝殿之中。

很快,承启宫中的侍入鱼贯而入,一时间哀戚之声遍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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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想山海志:炽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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