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九镜轮回:缘起

风家祭坛上,席缪兰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气息。肚子传来的阵痛一次比一次猛烈,也越来越频繁。

身旁的黑衣祭师坐在法阵的四角,念念有词,除此之外,没有一个人能够在席缪兰的身边支撑着她。

生产之日比预料之中早了两个月,族中有经验的长老早已料到席缪兰这胎会是双生子,让风家家主风朗日提前做好了打算。

“家族诞生双生子是凶兆,必须杀死其中一个,你为什么就不明白?!”

面对着风朗日的怒吼,怀孕三个月的席缪兰低头不语。

她是孩子的母亲,难道连孩子的去留,她都没有可以置喙的余地吗?那可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血肉!

他风朗日算个什么东西!

席缪兰强忍着不满,用坚毅的眼神回绝道:“你要杀死他,那先踏过我的尸体!”

风朗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席缪兰,你是不是疯了?!”说完,便一巴掌打在席缪兰的脸上,“女人我可以再娶,孩子我可以再生!你威胁不了我!”

席缪兰捂着自己被打得红肿的脸,惨然笑道:“我早就知道你不能再人道,你现在的希望都在我的肚子里!”

被戳穿秘密的风朗日扼住席缪兰的脖子,愤怒让他的面容都扭曲了。

“你敢再说一遍!”

“我说,你风朗日,不能人道,还做什么风家家主!”

风朗日一气之下,把十足地力道都灌输至手中,席缪兰的脸渐渐变得铁青,继而惨白。

席缪兰艰难地微笑着,她的目的达到了,既然他风朗日不顾人伦,那她母子三人就共赴黄泉,不受生离死别之苦。

风朗日看着席缪兰的笑容,顿时头脑清明过来,松开了掐住席缪兰的手:“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席缪兰无力地跌倒在地上,用手托着肚子,调整了一下坐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等她调整好气息后,风朗日早就甩门而去。

他嘱咐仆人把房间里所有能让人自裁的东西都撤走,所有的硬物都用褥子包好,把席缪兰的手从后绑上,嘴用布塞住,还指派了一个忠心嬷嬷照顾她的起居。

多日的困顿让席缪兰的精神不如往日。

虽然为了腹中胎儿,风朗日在吃食上并不怠慢,但是席缪兰的心早已死去。

自裁的想法已经不如一开始来得猛烈,随着孕期的增长,她感受到了孩子在她体内的跃动。

她开始想方设法地保全孩子,风朗日在仆人的汇报下得知,自以为席缪兰终于想通了,想让她服软,却等来是席缪兰对他的漠视。

风朗日给仆人下了命令:“就这样关着她,待到生产之日。”

席缪兰的思绪被剧烈的疼痛打断,她努力地想调节气息用劲,却痛得快要昏死过去。

“家主不好了,夫人怕是要难产!”接生的稳婆向门外呼喊着。

门外的风朗日着急地来回踱步,紧握的手都要掐出血来。

“去母留子!”

席缪兰听到风朗日的话,竟然笑了。

如今的她,只剩下把孩子生下来的愿望,自己的性命,似乎已经不重要了。她给稳婆一个眼神,同意风朗日的决定。

稳婆麻利地开始接下来的操作,去母留子,破腹之术是最为有效的。

“孩子们,希望来生,我们再续母子天伦。”席缪兰决然地闭上双眼,迎接自己的死亡,双子的诞生。

一转眼已是十五年。

风家内堂中,家主风朗日强撑着油尽灯枯的身体,为即将接任无继神宫神女之位的惜妍讲述风家的秘辛与她的使命。

“我们风家,本就作为无继国祭祀一族,世代守护着无继国……咳咳。”

惜妍跪坐在堂下,低着头,听到父亲的咳嗽声,无动于衷地聆听着。

“自从你姑姑走后,无继神宫里的神女之位一直悬空。如今……咳咳,你已及笄,明日便是即位典礼,好生准备吧。”

“还有……你姐姐……务必竭尽全力,在阴蚀之日来临之前,将她带回风家,咳咳咳……”

听见“姐姐”二字,惜妍抬眼看了一眼风朗日,又继续低眉顺眼地听着。

风朗日用颤抖的手拿起茶杯,大口大口地灌了几口,又复咳嗽几声,理顺了气,接着说:“我们风家,还有另一重身份,是地界鬼王的眷属。每当家族中有双生女子降生,其中一人会被指定成为鬼王的傀儡。你的姐姐惜婕,从降生之日开始,就被指定。”

风朗日眯着眼看着堂下的惜妍,刚才说的一切,十五年来他从未与她提及。

在阴蚀之日来临之前,本应在风家祭坛圈禁至及笄的惜婕,却在降生之日被人掳走。

他深知何人所为,但是十五年来一直无法追踪到二人的行踪。

“我的苦衷,我的责任,你的母亲都没有体谅,怂恿了那人在你们降生之日,把惜婕抢走,至今杳无音讯。父亲我自知大限将至,只能把我族的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如若寻常之法仍无所获,我有一秘法,你即位神女后,运用此法,便能助你找到她。”

“惜妍谨遵父命。”

说完,惜妍缓缓地站起身子,挽起裙摆,向风朗日行了拜礼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内堂。

惜妍平静如水的态度让风朗日也迷惑了。

这个女儿一直以来对他都是十分的恭顺。她天赋极佳,家族术法样样精通,让风朗日庆幸当年鬼王选择的是更为体弱的惜婕。

唯有这样的女子,才能胜任无继神女,带领他们家族继续守护无继国。

然而,多疑的他总觉得这个恭顺聪颖的女儿让他捉摸不透。

惜妍离开内堂后,独自回到自己的寝室。

她按下妆台上的机关,将密格中的赤箭花拿出来。她将灵力注入花中,透净的玥鸣镜在花中孕育而出。她在玥鸣镜上施加了一个蝶形的术式,陵山的景致便从中投影出来。

参天古树下,白色曼陀罗花缠绕在巨笼之上,惜婕静静地坐在秋千上,帮怀里的误闯的小兔疗伤。

惜妍透过玥鸣镜,用灵识探知巨笼周围,并无发现异常。

“看来是我多虑了,如今的风朗日已到了油尽灯枯之境,应是无心无力再试探我。”

惜妍看着手中的玥鸣镜,不禁出了神。

当她第一次轮回时,机缘巧合下发现了赤箭花中的玥鸣镜,才得知异居然把与九轮镜灵脉相连的玥鸣镜交托于她。

赤箭花是风家的宝物,只有在即位神女之时才能得到。

如果没有发现花中的玥鸣镜,她就无法在九轮镜的轮回中觉醒自我,最后在痛苦的轮回中泯灭人格,重生成傀儡。

只是,当她觉醒自我时为时已晚,她又一次进入轮回之中。

第二次轮回时,即位神女之时惜妍就觉醒了自我,她努力地在这次轮回中寻觅韩少山、凤华和杜宇的灵识,却没有找到。

命运的轨迹虽然发生了细微的偏差,但是最终还是回到命定的结局。

惜妍不甘心,她为了让自己在下一次轮回中能早日觉醒自我,把这次轮回中携有玥鸣镜的赤箭花藏于自己的灵识之中,迎接如今的第三次轮回。

自降生之日起,她便觉醒了自我,只碍于幼小的身躯和微薄的灵力,未能在最初作出太多的干预。

为了摆脱父亲的控制,她努力地修炼,拥有多次轮回经验的她自然事半功倍。

她还利用了自身独特的天赋,在风朗日不知情的情况下,与他定下了血契。

血契达成后,只需她损害自身,便会无声无息地转嫁至风朗日身上,不会留下痕迹。

这便是她的天赋。

她与惜婕这对双生花,都拥有转嫁伤害的能力。

惜婕能将他人的伤害转嫁到自己身上,拯救众生;而她,风惜妍,只能将自身伤害转嫁至他人身上,损己害人。

前世的她,为了家族的愚忠,利用天赋谋害新王,姐姐为了保护她,在二人互换身份的那天,代替她葬身于神宫大火之中。

将军韦然无法接受自己奉命错杀爱人的事实,在神宫前自刎殉情。

那天,就是阴蚀之日。

在惜妍庆幸自己代替姐姐与鬼王定下契约,成为新任鬼姬,成全了姐姐与将军的姻缘之时,得到的却是二人的死讯。

绝望中的她让鬼王阿离十分满意,被褫夺记忆后成为资质最好的鬼姬。

尽管失去记忆,她的内心深处对姐姐与将军二人的执念,驱使她从九轮镜中窥探了一切。

她用尽方法,寻找转世的惜婕与韦然,却一无所获,最终等来了自称是韦然的杜宇。

窗外蛙声嘶哑,时断时续。

突然,一道闪电在天空划过,映在玥鸣镜中,闪电的光芒刺痛了惜妍的双眼,让她从回忆中惊醒。

两日前,她接到了韦家军连挫敌军的消息。这让惜妍意识到,可能是杜宇觉醒了自我,扭转了战局。

然而,尽管她如何发散灵识去探查他的踪迹,却一无所获。

“即使韦家军此次出征顺利,班师回朝之日,仍是韦家灭门之时,阿宇,你会怎样做……”

在九轮镜中企图扭转命运,最终只会是镜花水月,黄粱一梦。

身为这场“梦”的中心,惜妍从觉醒那一刻起就十分清楚。

在阴蚀之日进入九轮镜的人,本应只有鬼姬一人。

没有玥鸣镜的帮助,惜妍本应沉沦在前世的痛苦中无法自拔。

但是,玥鸣镜的出现,让她得到了生机。

虽然她不知异这样帮她,意欲何为,但是即使是梦,她也想改变命运,打破轮回。

惜妍深知杜宇的执念,只要杜宇觉醒了自我,一定会想方设法扭转命运。

可是,除了鬼姬,其他人在阴蚀之日进入九轮镜,只会被梦境牵引心智,即使觉醒自我,也不会察觉这是轮回梦境。

执念越深,越无法自拔。

惜妍将玥鸣镜回收至赤箭花中,将赤箭花代替头上的发笄,自嘲着笑道:“执迷不悟,我又何尝不是?他既然醒了,那剩下的两个人,也应该来了。韩少山,你又会在我们的故事里,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黄沙漫漫,长河落日,孤烟燃尽,剩一片苍凉。

少将军韦然坐镇主帅营帐,独自在沙盘上复演战况。

一个月前,他带着轻骑数十,深入敌阵,企图发动奇袭,却被敌军将领识破。

厮杀一夜,只剩两骑掩护撤退。

三人苟行至营帐外十里,却卷入流沙之中。濒死之际,无数记忆涌入他的脑海,陌生的灵力从他的指尖游走至全身,弹指间,流沙停滞。

苏醒的杜宇从流沙中挣脱出来,流沙重新涌动,将那两名将士掩埋后,恢复了平静。

天边的露白,胸口的疼痛,鲜血的味道,让杜宇瞬间回想起当年。

那时的他,还是无继国韦家的少将军,韦然。

他突然想起什么,拼了命地拖着受伤的躯体回到韦家军营帐,却重伤倒在营帐外,醒来后已是三天。

“少将军的伤势如何?”参军董文急切地向军医问道。

陶军医仔细地给韦然上好药,不紧不慢地回复道:“少将军的伤势已无大碍,不日将醒。只是……”

陶军医看着帅营的方向,不安地问道:“大将军虽嘱咐了小人,不能让少将军知道他的病情,但是再如此下去,恐怕……”

董文作为韦大将军的得力心腹,大将军的情况自然也是了然于心。如若不是少将军少不更事,一意孤行,大将军也不会旧疾突发。

“军令如山,陶先生就按大将军所言行事吧。”

突然,董文的手被韦然抓得死死的。在二人交谈的过程中,一双泛红的眼睛已经睁开,死死地看着他们。

“现在就带我去大将军的营帐!”

“不可以少将军!你的伤势还未痊愈,不宜下床!”陶军医连忙按下想要起身的韦然。

“这是军令!”韦然强撑着身体推开了军医,翻身下床,跌跌撞撞地走到营帐大门。

他清楚地记得,在他重伤醒来的今日,就是大将军,他的爷爷,猝然长逝之日。

帅营外只有两个心腹卫兵戍守着,韦然在董文的搀扶下走进营帐。

韦大将军正身穿戎装,正襟危坐于沙盘之前,脸色虽略显苍白,双目却依旧炯炯有神。

黑红双子游走于沙盘之中,演化着瞬息万变的战局。

“谁让少将军下床的!”

一声呵斥响彻营帐,话音未落,一大口鲜血从韦大将军口中喷涌而出。

韦然推开搀扶他的董文,急忙跪倒韦大将军的身边,忍着伤痛支撑起爷爷倒下的身体。

紧随入帐的陶军医连忙让卫兵帮忙,将几乎昏死过去的大将军移置床榻上。

韦然让董文把守着营帐入口,禁止无关人等出入。

韦然跪坐在床榻跟前,埋首于紧握着的爷爷那枯瘦的手上,记忆中的一切在他的眼前重演。

“还是没来得及……”

奄奄一息的韦大将军用另一只手抚摸着孙子的头发,喃喃说道:“不是你的错……”

韦然抬头看着爷爷的面容,威严不再,只剩下往日待他的慈爱。

韦大将军有点诧异地看着那双泛红而不流泪的双眼,很快又明白了什么似的,语重深长地嘱咐道:“阿然,你永远都是爷爷我最自豪的好孙儿,以后的路,爷爷不能再陪着你走。你要学会,即使只剩你孤身一人,也要斗争到底,这才是我们韦家的好儿郎……”

说完,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沙盘,不甘地闭上了双眼,与世长辞。

“爷爷……我不会变得孤身一人的,绝对不会!”

韦然放下爷爷渐渐冰冷的手,转头对董文下达命令:“董参军,帮我修书一封,给玄都的父亲,一个月后,必定凯旋。这一个月的时间,务必拔除族中朝廷派来的暗桩,我等回朝之日,即是朝廷对韦家发难之时,父亲必须早作准备。”

董文还没从大将军辞世的哀痛中反应过来,就迎上韦然那鹰狼似的目光。

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之前那个急躁冒进的韦少将军。

而且,一个月的时间,如何扭转战局?

少将军之前的冒进行事已经让我军丧失先机,加上大将军骤然陨落,军心必定溃散!

“还愣着做什么?”韦然走到挂着大将军盔甲的桁木面前,将爷爷的面具覆于面上,“大将军偶感风寒,不日将愈。少将军伤了筋骨,需要回都休养。尔等都听明白了吗?”

“少将军!”

董文虽诧异地看着韦然,但很快便稳住了心神。他让陶军医整理好大将军的遗容,接着嘱咐了几名心腹将士护送陶军医与大将军的遗体回玄都。

一个月内扭转战局,杜宇成竹在胸。

前世的自己在爷爷逝世后便一蹶不振,群龙无首的韦家军节节溃败。

当他醒悟起来,想反败为胜时,就收到朝廷的急召。

回朝之日,玄都之中,韦家全族早已被朝廷以莫须有的罪名扣押,不日行刑。

董文冒死将他送出玄都,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朝廷的通缉让他流离失所,狼狈不堪。行至陵山时,已是伤痕累累。

“这一次,谁也不能阻碍我!”韦然把手一挥,红子倒下,黑子于山之巅,睥睨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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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想山海志:炽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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