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少山真正醒来的那一天，已经是青叶把他带到异这边的第五天。
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好像曾经被虐待一般，手上脚上出现了不少奇怪的淤青。
“或许是在血河里漂流的时候不小心磕碰到石头吧。”
坐在一边喝酒的异淡淡地说了一句：“肯定是撞傻了。”
韩少山拱了拱手：“多谢兄台多日的照顾。”
异看着韩少山热切的眼神：“欠我的人情，不需要还。”
韩少山正欲开口，异就生气地扔了手中的酒杯：“叫你无需还就无需还，还想多说什么废话？”
韩少山眼看着自己的这位恩人性情古怪，极易动怒，便不敢再多说什么。
被鬼火灼烧后的灵屠双剑已经失去了任何的光辉，变成了破铜烂铁。
韩少山抚摸着身旁的双剑，体内的羽衣也感受不到双剑中的灵力脉动。
“韩公子，剑中魂灵已销......”
韩少山把双剑紧紧搂入怀中，低头闭目：“我也感受得到。最终，我还是保护不了他们。我......对不起凤华。”
“男子汉大丈夫，泪不轻弹。”
此时的异已经恢复了平静，言语淡漠。
在韩少山昏迷的几天以来，那堆废铁一直被韩少山紧紧地抱着。若不是他最后自己主动在昏睡中放手，或许要连同他的双手都砍下来才能将人与剑分离。
虽然已被鬼火灼烧得面目全非，但是异仍能看出，这对双剑就是当日鬼王让异投入血河下游的那一对双剑。
当日异就如遗弃垃圾一般把它们扔进河中。
鬼王站在其身侧静静地看着，也许在整个地界中只有异敢如此无礼地把鬼王交给他的东西扔进血河。
不过鬼王早就知晓异的脾性，把双剑交给他就是要让他扔进血河的下游，让剑中魂灵受到怨灵的侵蚀，成为真正的一代凶剑。
“恩公，不知要谒见鬼王，有什么方法？”
异眯着眼看着韩少山：“你要见鬼王？”
至今，韩少山仍不清楚，当日那个狂妄自称“鬼王”的惜妍，究竟是不是一直以来他所认识的她。
然而，把他带进地界的人，是她。
知道凤华的人，也是她。
无论如何，他都需要找到她，做个了结。
“是。”
异用手叩打着桌面：“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因为，把我带入地界的人，就是她。我所追寻的人的下落，也只有她才知道。”
“鬼王岂是我们一般族民所能谒见，更何况你是一介人类？”
异心知肚明，凭他和鬼王的关系，要带着这个人类去谒见她，并非难事。
只是，他知道，鬼王是不会带人类来地界的。唯一的可能，就是另一个“鬼王”，另一个“她”，鬼姬惜妍。
冥生殿中，繁重的黑纱裙摆在黑赭石板上缓缓拖行，沙沙作响。
鬼王在殿中踱步而行，头上的赤箭花泣血般的红格外耀眼。
被韩少山刺伤的腹部还没有完全愈合，心中的不甘依旧没有散去。
堂堂鬼族之王，竟然被一个人类小子刺伤，真是天大的笑话。
“吾王。”
孤寂的大殿内突然传出一把女声。
“鬼姬私下犯禁，可知罪？”
鬼姬的幻影渐渐在鬼王面前呈现，一模一样的脸庞映在鬼王的眼中。
“惜妍有罪，甘愿受罚。”
“你是吾之傀儡，同体连心，如何领罚？”
幻影惜妍仍旧低头：“吾王，惜妍身为傀儡，不能有二心。只是......此次关乎惜妍一生心愿，望王能对他网开一面。”
鬼王轻笑道：“二心与否，吾岂不知？一直以来，某些事充耳不闻，不代表可随意放纵。汝与吾定下契约之时，褫夺汝之前尘记忆，奈何汝私自进入九轮镜窥探，本应死罪。然而汝为吾之傀儡，同体连心。汝恃此生娇，枉费吾多年栽培。”
“惜妍惶恐。”
“惶恐？”金黄色的双瞳中透出轻蔑的目光，“吾之鬼姬，岂会惶恐。”
鬼王一手抓住眼前幻影的脖子，虽然是幻影，却能如实体一般紧紧扼扣。
“汝听好，无论你背后搞什么小动作，都是徒劳。汝之一生，必将侍奉于吾，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说完，便把金蝶眼甲重新戴上。
两心相连，回到躯体中的惜妍，朝着大殿重门，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时间已经不多了，鬼王给这具身体下了禁制，养伤是其次，最主要还是防我出走。他，会来找我吗？”惜妍苦笑了一声，“他会来的，即使不是为了......我。”
正如当初异与青叶所说，伤愈的韩少山真的“滚”出了他的地盘。即使韩少山离开前百般请求，异也不所动。
“异，你当真不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刚好结束轮值的青叶出奇地带着鬼界有名的名酒“葬地泉”来到异的小屋。
异看了看青叶手中的酒壶，淡淡地说：“就凭一壶酒就想贿赂我？”
“谁说这酒是给你的，我买来自己喝的。滑鬼那家伙被他害了一次再也不会请他吃酒......”
话音未落，异已经关上了小屋的大门。青叶拿着酒站在门口，听着身后簌簌的阴风。
“欸！你怎么把客人挡在门外！”
“你既然不是来找我喝酒的，不送。”
青叶用手狂搔了一把脑后的头发，愤愤地说道：“我就是来找你帮忙的。”
异深知青叶的脾性，嘴角一动，却没有回应。
“你可知道那人类小子自从被你赶出这里后，在幽冥之森晃悠了几日。你看看我这个全鬼界最好心的鬼族，就因为觉得跟他有一面之缘，打算进去森林里帮他收尸，结果你看看！”
青叶脱了上衣，坦露了背上那无比的“惨况”：“他是毫发无伤地在晃悠，我却被各种森林的凶物袭击，而且每次都是我觉得他有危险想去救他的时候，真他妈见鬼了！”
“嗯？”异那琥珀色的双瞳闪过一丝亮光，“偷鸡不成蚀把米。”
“你——我偷什么鸡了我！”
“我们的心肠早就没了，何来的好心？”异还是一针见血地刺中了青叶的小心思，“估计他那副人类的躯体能帮你赚一笔，只是还没得到你就有可能把自己赔进去。”
“是是是，是那小子命太硬，我命太软。但是我就是奇怪，那些凶物看见他，总有着接近的势头，却不会去袭击他。那小子全身散发着人类生气，不应该是它们的美味餐肴吗？”
青叶提出来的问题才是他今日来找异的主要原因。
虽然异的性情比较乖僻，但是他的博学在鬼族中是不容置疑的。
只是这么直接就把问题抛出来，异会那么容易回答他心中的疑问吗？
门后的异沉思片刻，第一个想出来的理由是还在韩少山手里的“破铜烂铁”。
当日青叶把韩少山带到他这里来养伤，一眼就看出那双剑里魂灵已销。
但是此剑在血河里浸染的时候尚浅，距离成为真正的一代凶剑尚远，应是难以影响幽冥之森中的各式凶物，除非，有比这把双剑更加凶恶的东西蕴藏在韩少山的身体里......
“他的命确实是比你硬。”
青叶无趣地啐了一声：“就这样？”
“就这样。”
这是青叶听到今日异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正如他所想，异没有直截了当地把答案告诉他。或许就连博学的异也不知其中的底蕴，但是更大的可能是，他知道，却不屑于说予他。
“我是不是应该一开始不要那么单刀直入的好......”青叶抛了抛手中的酒壶，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确实如青叶所言，韩少山在幽冥之森晃悠了数日。
在人生地不熟加上方圆几里渺无人烟而无人指点的状况下，他早已迷失了方向。
所幸的是，一路上并无遇上太多凶险。但是他明白自己所处的这片森林，处处都显露着凶险的气息。
没有遇上凶险，是不幸中的大幸，还是时机未到？
自从被恩公无情地赶出来后，已经是第五日。
韩少山稍微恢复的体力在这几日的茫无目的走动中，又到了极限边缘。
“绝对不能再这里倒下，我......还要去救......凤华。”
“韩公子，韩公子。”内心焦急如焚的羽衣，此时此刻却不能帮上忙。
自从韩少山催动了体内混沌之灵，以冥火重创鬼王后，那种躁动不再像以前那样容易压制。
即使王母所下的术式中除了能够让羽衣休养生息的修复术式，最主要的还是以紫石为凭依物，压制韩少山体内暴走的混沌之灵的封印术式。但是，这术式究竟不是治本之法。
“不能......倒......下。”
在视线逐渐模糊之际，韩少山看到了一直不敢轻举妄动的，隐藏在各处蠢蠢欲动的东西慢慢地向它靠近，慢慢地靠近。
“到此为止吗......”
最后一丝光亮化为游丝消失不见，沉重的眼脸终于支撑不住而闭合。
“该死的，就一会儿没看紧，就给我倒下了。不过，以他的体力，早应该倒下了。”
韩少山连最后的听觉都开始变得弥散不清。
幽暗的房间内，唯一的光亮是墙上幽幽的蓝绿色火光。自从在幽冥之森倒下的那日开始，韩少山在昏昏沉沉中不知已过多少时日。
虽说青叶及时救下他，但是这完全不是出自于他的恻隐之心。
或许，他正是如异所想，只是觉得奇货可居而已。鬼族中人修炼的咒术多样，以人类躯体为媒或是其他用途的，比比皆是。
所以，无论韩少山生死，青叶都可以稳赚一笔。
不过，他最在意的，还是当日向异提出的那个疑问。
在最倒霉的那一天，他从血河里“救”了韩少山开始，他就觉得这个少年不简单。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押对宝。
“嗯~~~”躺在青石床上的韩少山眼睑微动。
“终于要醒了吗？”青叶倒了一杯水，坐在床边，看着渐渐转醒的韩少山。
刚醒的韩少山只觉得有点晕眩，身体不像预期中的无力。
“你是？”嘶哑的声音从他干涩的喉咙里发出。
青叶把手中的水交给了他，挑了挑眉，说道：“这么快就把你的救命恩人忘记了，还真不知道你是个忘恩负义的家伙。”
“先生的救命之恩少山没齿难忘，只是我们之前应该是不相识......”
“你还真以为是异那个家伙把你从血河揪出来的吗？那个人是我！”
韩少山“啊”了一声：“之前救我的是先生？不是恩公吗？”
青叶搔了搔头发：“我只是把你寄托在他那里疗养，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把你赶出来了。而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还敢在幽冥之森四处晃悠，我可是拿不准能救你多少回？”
韩少山回忆起当初异对他的态度，或许救他的人真的是眼前这位秀气面善的青袍青年。
青叶眼看着韩少山看向他的目光从存疑变成感激，觉得自己的“施恩之策”成功了，接下来即使要卖掉他他也会心甘情愿。
青叶叹了一口气，装作语重心长地说道：“你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吗？地界从来不让人类生灵进入，除非——你死。”
韩少山脸容一颤，放下手中的茶杯，低着头看着杯中茶汤。
“我知道。但是，我一定要找到凤华。”
凤华，一个韩少山在梦呓中不停念着的名字。
青叶戏谑地笑了一笑：“那凤华是你的媳妇吗？”
韩少山的脸霎地一红：“她是我一个很重要的同伴。”
“哦，重要的同伴。”青叶嘴边的笑意更深了。
韩少山看着青叶意味不明的微笑，不明白对方的意思。
但是，自从凤华失踪后，他的心一直都是紧绷着，只有一个念头：要把凤华救回来。
在玉山上跪求西王母，在瑶池边被惜妍骗至地界，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念头驱使着他。
凤华对于他来说，难道只是重要的伙伴吗？
一种自己一直没有正视的情愫原来悄悄地在心中生根发芽。
“我无心伤害了她......”
青叶摆了摆手，说道：“其实我无意于你们之间的私事，只是作为人类的你不应该再逗留地界。你的同伴或许已经进入了轮回转生去了，你又何必在这里纠缠？”
“不会的！凤华没有死，惜妍说知道她在哪里，只是......”
青叶听到“惜妍”的名字，双目一明：“惜妍？你说的是我们的鬼姬惜妍吗？你怎么会认识她？”
那一个在鬼族中地位超然的少女鬼姬，作为鬼王的容器凌驾在所有鬼族之上。
“她不是鬼族之王吗？”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你暂时理解为她是我们鬼王的代理人。”
青叶眉头一皱，心想眼前这个人类少年的同伴应该是被鬼姬带走作为新的驭使了。
即使把他带到冥生殿让他去救同伴，简直就是以卵击石，而且还会连累自己，还是将这个人类送出地界才是上策。
“你还是放弃吧，她是我们鬼族尊贵的鬼姬大人，不要去送死。”
韩少山眼见青叶面露难色，相信惜妍在鬼族的地位非同凡响。
之前她以鬼王的姿态呈现在自己的眼前，已经让他不知哪一个惜妍才是真正的她。
高台上能伤她完全只是偶然，而且也把事情发展到难以逆转的地步，试问受了伤害的惜妍还会告诉他凤华的下落吗？
“或许，我做了一件错事。”
“什么？”青叶不明白韩少山的意思。
“不过，我还是要去找她。”韩少山坚定地看着青叶，“我不管她是谁。”
青叶苦笑着扶着前额，说道：“飞蛾扑火，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随你吧，我是不能带你去冥生殿的，我只能让异带你去。只是他肯不肯带你去，只能看他的心情。”
“恩公？”
“你不要看他现在只能屈尊在那个破小屋里当个湮刑掌刑人，要说与鬼姬大人的关系远近，没人比得上他。”
“为什么？”
“因为他是鬼姬大人的哥哥，冥长老异。”
韩少山一怔，他没想到那个性情古怪的“恩公”竟然是惜妍的哥哥，连忙追问道：“既然他是惜妍的哥哥，肯定知道她的行踪，为何不肯带我去找她？”
青叶眯起双眼，心想眼前这个人类是打定主意要谒见鬼姬，自然如今最快的途径是寻求异的帮助。那么，有些事情，必须先与他说明。
“他性情之乖僻，你应该已经有所体会。而且他与鬼姬大人之间也并非有人界的手足之情，因为严格意义上，他们不是真正的兄妹。异是作为每一代鬼姬的‘兄长’而存在，鬼姬必须师从于他。然鬼族从来不崇尚人类那套‘尊师重道’，加之异那异类性格，招人记恨也是常有之事。虽则现今的鬼姬与他之间的关系不至于交恶，也并非是那种常有来往的友好关系。”
韩少山不解道：“那先生为何说只能让恩公带我去见她？”
青叶心念一转，想着如今可能是一个向异卖人情的绝佳机会，不禁会心一笑：“异他最近肯定会去见一面鬼姬大人的。”
韩少山听到事有转机，眼前一亮，道：“真的？”
“好像是与每代鬼姬的约定，具体情况如何我也不得知。所以我才说，如何说服异捎上你去见鬼姬大人才是重中之重。”
一把清冷的声音在二人身后响起：“你，明天随我去见她。”不知何时，异出现在房间之中。
青叶大吃一惊看着站在那里的异，口吃道：“你......你何时进来的？”
异厌恶地看了青叶一眼，道：“装模作样。”
青叶眼神一深，想着之前的小心思随着异的突然造访而作废，不禁意兴阑珊，然则脸上还是保持着嬉皮笑脸。
韩少山不敢相信，进一步向异确认：“恩公真的带我去见她？”
“重复一句话有何意义。”
韩少山喜上眉梢，来不及细想异改变想法的缘由，连忙作了一个揖，道：“谢恩公！”
青叶在旁打趣道：“施与这种举手之劳，不像是长老您的一贯作风呀。”
异厉了青叶一眼，暗自施行了一个咒术，青叶顿时嘴里发不出任何的声音。然后走到韩少山的跟前，冷冷地说道：“是她要见你。”
凤华站在九轮镜前，看着如旋轮般滚动的九轮镜。
“三界众生，有情轮回，生于六道，如车轮之无始终。”
杜宇从后走来，站在凤华的身侧：“这便是鬼族掌管的九轮镜，能让人回首旧日轮回。你，想起来了吗？惜婕。”
凤华身子微颤，这个陌生的名字竟然让她感到无比的熟悉。
九轮镜中的前世记忆宛如细沙流水，流进她的内心深处：
参天古树，奇花异草，重重禁制之中唯有一个白色巨笼。古树脉脉，开满了白色的曼陀罗。
更深露重，夜静无人，层层神宫深处没有枷锁牢笼，只有一个黑色的身影与己作伴。
“你以为这样伤害自己就能够拯救苍生吗？”
“那么你伤害他人又是为何？”
“我不是你。”
“我，也不是你。”
……
杜宇从凤华的身后抱紧她，在她的耳边细语道：“多少年了……”
“将，军……”沉浸在前世记忆中的凤华回应着身后的杜宇。
杜宇满意地笑了：“你终于记起来了……”他贪婪地嗅着凤华的发香，右手一挥，将自己和凤华堕入九轮镜中。
“阿宇，这又何必……”
惜妍从暗处走来，站在九轮镜前，看着过往经历的一切，仿如昨日。
若不是今日为鬼王鬼力最弱的阴蚀之日，她都不敢让杜宇借用九轮镜。
只是，她没有想到，杜宇要用九轮镜，唤醒她前世的记忆，一个她曾经舍命维护，却又差点在今世害她性命的人，她的姐姐，惜婕的今世，凤华。
“阿宇，你最近一直瞒着我，就是为了先我一步找到她吗？你明明知道，我不会让姐姐恢复记忆的，不然我所做的一切，又有何意义……”
惜妍无力地跪在地上，阴蚀之日的她比任何时间都要脆弱，同一时间，也是与鬼王契约之力最弱的一天。
为了防止历任鬼姬在这一天挣脱鬼王的束缚，鬼族长老会在此日于罗刹殿面见鬼姬，借用九轮镜的力量，让鬼姬再历前世苦痛，在循环不息的苦痛中磨蚀鬼姬自由的意志，重回傀儡之身。
惜妍早知今日，却在得知杜宇的目的后，感到一切仿佛是天数。
“阿宇，这次轮到我利用你，可好？”惜妍往九轮镜中施加了术式，“让我证明一下，我爱的人，到底，是谁。”
异从血河中召出一艘骨船，骨船可怖狰狞的面目让韩少山不禁后退了一步。
异无奈地看着，仅仅是一艘骨船就胆怯了，果然是个胆小的人类。
“一艘骨船而已，这就害怕了？”
韩少山拍了拍自己的脸，回想起地界一路上的景色，一艘骨船或许在这里只是寻常物件，连忙打起精神，正色道：“没事，我不怕！”
站在他们身后的青叶扶了扶额头：“这地界里有比你这艘更阴森的骨船吗？整艘船怨气冲天的，你当那小子的胆是铁做的吗？”
“怨气太重了吗？我不觉得。”
异一下子跃上了船，随手一挥，一条黑色的锁链圈住了韩少山的右手，往后一拉，韩少山就被铁链拽到骨船上，摔得人仰马翻。
“喂喂喂，你就不能温柔一点吗？”青叶无语地叹了口气。
韩少山被摔得眼冒金星，扶着腰艰难地坐起来。
骨船已经在异的灵力推动下，缓缓上升，朝着罗刹殿前进。
韩少山慢慢地爬到船舷边上，低头望去，骨船在血河上空向着上游的方向飞去。
血河的上游便是那地界鬼族之王居住的宫殿。
罗刹殿不同于主殿冥生殿的恢宏，只是偏安一隅，然而似是血河的源头之处。被巨大的血帘包裹着的罗刹殿显得格外孤清、神秘。
异驱使着骨船停靠在殿外的一里处，一路上韩少山不再多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船下的景色。
“到了，别再发呆。”
说完，异一只手使出铁链缠上韩少山的腰，另一只手使出铁链向罗刹殿正门的方向刺去，正好固定在门檐上。
韩少山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强行拖曳在空中，在穿过血帘时喝了几口血水，最后摔在罗刹殿正门前。
而罪灰祸首的异则轻盈落地，利落地收回自己的铁链。
“咳咳！”韩少山痛苦地趴在地上，感觉自己的几根肋骨像断了一样。
异低头看着狼狈的韩少山，暗施灵力调理强势，在探知到羽衣的灵力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往韩少山身体里加了咒术。
羽衣最近忙于为了压制韩少山体内的混沌之灵，都无暇现身。
自从韩少山遇到了异，一种从未有过的压迫感就一直在她心中萦绕，有甚于鬼王惜妍。
一路上，她一直暗暗打量着异，乖僻的异虽然行为粗暴，但是每次都有暗中保护着韩少山，明明探知到她的存在，都从未点明。
然而没想到，一个突如其来的咒术一下子就把羽衣封死在紫石中，无法动弹。
异用密音给羽衣传话：“接下来没你的事，这小子先借给我一用，保他不死。”
羽衣尝试对抗咒术，但是一旦分散注意力于其上，混沌之灵那边又开始躁动，只能暂时相信他。
韩少山坐在地上，感受到一阵如风的灵力在帮忙调理他的小伤势，以为是多日未曾吭声的羽衣，暗自问道：“姐姐，你还好吗？”
“还愣着做什么，跟上我。”
异在空中描画了一个怪异的法阵，瞬间把灵力灌注于法阵内，打在罗刹殿的大门上。
厚重的大门缓缓地朝内打开，一阵赤箭花的香气从内散发开来。
韩少山认得这个香气：“她就在里面？”
异不语，径直地向殿内走去，韩少山紧随其后。
大门在二人进去后，又重新关上，适才的法阵在大门上变了式样，闪烁着诡异的光。
殿外的血河仿佛受到召唤一样，腥臭的血水将罗刹殿死死地包裹起来，血河中的死灵自觉地向下游离去，怨气消散后殿外竟是一片清明。
九轮镜前的惜妍，在殿门打开的一瞬间，已换上约定的服饰。
她难得束起长发，头上的赤箭花比平日更加硕大美艳，红色的长裙曳地成花。
没带眼甲的她露出完整的面容，与凤华有几分相似。
她朝着殿门的方向行礼：“鬼姬惜妍恭迎兄长大人。”
内殿的门缓缓打开，异与韩少山从黑暗中走来。
内殿由玄石打造，并无灯火，唯一的光源，源自殿中的九轮镜。
九轮镜由九组小镜与中心的圆盘镜组合而成，无尽日夜之中轮转不休。
惜妍站在九轮镜旁，镜中的幻光映在她的脸上，忽明忽灭，竟生出一丝诡丽。
韩少山第一次看清惜妍的面容，在幻光之中，不禁一阵眩晕，竟有一刹那看到了凤华的脸。
“人我已带到，鬼姬要立即处置？别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异的语气比平日更加冰冷疏离。
惜妍走下台阶，莲步走至异的面前，把蝶形眼甲交给了他。
“兄长大人，鬼姬不敢忘记今日是阴蚀之日，约定之时。只是，这是我最后的请求，在重生成为鬼王傀儡之前，让我跟他们，再作一个了断。”
韩少山着急地捉住惜妍的左手，问道：“凤华到底在何处！”
惜妍眼神戚戚地看着他：“就连你，也只心系于她吗？”
韩少山不解地摇着头：“你究竟想要做什么？把我玩弄于鼓掌之中至何时？”
异无奈地看着眼前的男女，不及时制止他们估计还要在那里纠缠。
他用灵力取走惜妍头上的赤箭花，赤箭花在他的手上变幻着，不一会儿，就变成人一般大小，将两个人包裹于其中。
身为人类的韩少山并不适应赤箭花的结界，很快就在花中昏死过去。
惜妍坐下来把韩少山抱在怀里，用食指点了一下他的额头，让他的气息变得平缓过来。
异将赤箭花变化成玄珠后，将它打入九轮镜中，九轮镜吸收玄珠之后，开始快速轮转。
“哥哥你太宠阿妍，不是好事。”
蝶形眼甲从异的手中飞出，渐渐显现出一个少女的身姿。
“阿离你平日不是也由着她恣意骄纵吗？”
鬼王阿离低头玩弄起自己的眼甲，眼甲下的面容竟是残破不堪，笑起来显得有点阴森恐怖。
“是吗？回想起来，最近是疏懒了一些。既然哥哥那么宠她，等她从九轮镜回来后，不介意我毁了她吧？”
异瞪了阿离一眼：“不想活了是不是？”
阿离抬眸看着异，淡淡地说道：“是有点活腻。”说完，就把眼甲捏了个粉碎，金灿灿的粉末飘散于罗刹殿中。
“那小子身上的纹饰不错，下次眼甲的式样就它吧。”
阿离的身影渐渐隐没于角落的漆黑之中，异把空中的金粉重新凝聚在手中，形成一只小炽锦的模样。
“这有什么好看的。”
随即把手一挥，眼甲又变回蝶形。他看着眼前不停轮转的九轮镜，瞳孔中映射着一幕又一幕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