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双生子

“什么意思?”

“我母是先知。”

旦讶异。“不是说先知是季好吗?”

“父不愿别人知道他掌控着先知。”

旦懂了,先知是季好才可将伯妧藏起来。“她是先知,新皇怎会杀她?”这不合逻辑啊。

“母杀父,杀阿兄阿姐,言我类犹母,不忍杀我,遂剜眼拔舌令新皇不杀我,后呼犹母名而自尽。”

信息量太大,不论是旦还是旁边除草围观的华歆的脑子都缓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华歆咬着一根草根道:“我记得羽人的犹母是指父母的姐妹,伯妧她似乎只一个姐妹。”

宴龙点头。

这就有点出人意料了,华歆惊奇道:“她的想法真是令人想不通,妹妹想跑,她出卖亲姐妹,却又在千载后以如此酷烈的方式拥抱死亡。”

杀男人倒也罢了,在这年头莫说杀个没血缘没感情的人,便是正好腹中饥饿,杀后食之都不算事,没什么好说的。但杀子就有点凶残了,除非实在没粮食养活幼崽,不然母亲基本不会杀死自己的幼崽,也没权力杀,幼崽是部族的公共财产与部族未来所有老人的赡养者,母亲杀子是损害集体的利益。

宴龙也无法理解生母的思维逻辑,反倒是旦想了想,道:“她出卖季好也可能是出于扭曲的嫉妒。”

宴龙与华歆俱懵然。

旦答:“智慧生物的劣根性,看到美好的事物除了向往,还可能滋生嫉妒,因嫉妒而生恨,因恨而渴望毁灭美好,或是期盼美好落入泥沼,被破坏,心生隐秘的愉悦”

华歆:“...你为什么这么了解?”

旦坦然道:“哦,这都是我曾对宴龙产生过的念头。”

“完全看不出来。”

“因为我只是很快就想明白自己爱的是什么,真毁灭了,不再美好,我就不爱了,不爱的东西我在意它做什么?又为何浪费精力?这种念头太愚蠢。”

华歆无言以对。

宴龙在地上写道:“你才是真正闪闪发光的人。”

旦眉目含情:“不,你是。”

“你是。”

“你是。”

“你是。”

华歆忍无可忍:“行了,你俩都是闪闪发光的人。”

俩人闻言皆接受。

“对了,她可有说是多久以后?”

宴龙写道:“数以千岁计。”

倒也合理,羽人王朝如今虽有不少瑕疵,但整体气象如同正午的太阳,说它很快就会灭亡,三岁小儿都不会信,但华歆无语道:“那会我们仨都化为尘埃了。”

旦道:“正好,作物的培育改良并非一朝一夕之功。”

若是迫在眉睫,只数十数百载,也不用挣扎了。

呆了两个月后华歆带着收集到的药材同旦辞别,将药材存放好,再告诉老族长羽人王朝什么情况,新皇稳固权柄也需要时间,三五年内同燧人联盟应该没有大冲突,联盟正好趁这个机会多修点水利工事,水患太要命了。

同老族长商议好之后几年的发展方向,华歆想了想整了点果子转身去了附近的一个山丘。

人死后要怎么处理,元洲有三大流派,最出名但人最少的流派是羽人的火化,管你是羽皇还是普通羽人,死透后一律火化,再将没完全烧成灰的骨头渣拿锤或碾全部弄成粉末,再由亲人将骨灰在一个有风的日子洒出去,让亲人的灵魂随风而去,回归自然女神的怀抱。

最不出名但最多的流派是天葬,尸体往林子或水里一扔,要不了一天就会干干净净。

卡在中间的是挖个坑埋了,燧人族便属于这种,不过埋的时候没做任何标志,这便导致莫说久远前的祖先,便是上一代的长辈们埋哪都不一定记得清,毕竟这年头死人太家常便饭。

不过问题不大,这年头的祭祀相当简单,一次祭所有祖宗,具体埋哪不重要,知道坟场在哪就成。

华歆在荒草萋萋的坟场——可以种粮食的土地不允许埋人,因而只长荒草灌木——随便找了个地方将刚摘的果子放下。

“请祖先们享用,”祷告完,华歆在草地上坐下。“嫫母祖先,我这次远行访友见到一个很漂亮的男孩,他是你姐的孩子,话说你姐真是凶残,三名子嗣亲手杀了两个,我都要怀疑是搞错了人,还是古老相传的传说因为时间久远而走了形,贪图鸟笼的安逸舒适而出卖双生姐妹的怯懦者在千载后杀羽皇杀子并自尽,这发展无常得着实出乎意料。但嫫母祖先你的疑惑,我倒是听到一种解释,她出卖你是嫉妒你,在你必死无疑时救你是因为她爱你,不知道这种解释对不对,你又能不能接受,若不,反正她也死了,若死后真有魂灵,你们这会想来已重逢,你可以吃饭睡觉揍姐姐。”

做家养宠物还是做野生动物,在华歆看来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考虑,但见识到伯妧这么个奇葩后,华歆头回意识到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野生动物的代价。

不说别的,只说寿命,相同血脉的双生姐妹,一个在鸟笼里活到如今,另一个放归山林后早早死去,但华歆也不觉得嫫母的选择有问题。

诚然,嫫母在七百年前因为严酷的生存环境而英年早逝,但是——

连山嫫母,燧人族第六代族长,也是唯一一个非部族出身的外来者族长,来历不明,因其面目被毁,丑得震撼人心而名嫫母——不过华歆从自身与一部分族人的容貌判断,被毁容前嫫母一定很美,而且容貌天生丑陋的人不会有因为自己容貌丑陋无双便以最丑为名,嫫母,意为最丑陋的女子——八百年前流浪到西荒,与彼时的燧人族相遇,在燧人族的邀请下在西荒安家。

嫫母有没有后悔过曾经的选择?

华歆觉得没有,因为从古老流传的传说来看,嫫母死前只一个执念:伯妧你脑子究竟怎么想的?背叛我又救我,很好玩吗?

嫫母的结局一定要形容的话,大抵是有始有终。

结束简单的祭祀,华歆又拿起果篮,果子不像别的祭品可以烧掉让鬼神食气,因而还可以拿回去给生者吃。

又两日,华歆带着礼物乘着大风鸟北上北溟,大风鸟飞得很快,但还是比不上扶摇直上九万里的鲲鹏,且修帮了自己,也需要去说一声,顺便看看修能不能给自己参详一下方子。

“你想在这份方子的基础上改出一份延年益寿的新方子?”

“对,效果不需要不死药那么好,能让我拥有百岁寿命即可。”华歆一脸我很好满足,不贪心。

“你还不如贪心不死药,改方子还要改出成果,哪那么容易?”

“事在人为。”华歆一脸我也很无奈。“不然这方子凑全太难了,更别提最主要的甘木实在岱舆仙山,但仙山的入口虚无缥缈。”

闲着也是闲着,修莞尔:“看你这么可怜,我帮你参详参详。”

“你爱慕的那个人她可懂医?”

“你还想拉她帮忙?”

“人多力量大。”

“她懂医,住在那边。”修一指一个方向。“那边有座冰谷,她就在那闭关。”

“闭关?”

“发呆。”

华歆无法理解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将时间用于发呆,哪怕是羽人王朝不事生产的权贵也不是可以闲着的,他们必须勤习武艺,日日不缀,没时间发呆。发展得还很落后,人口不够多的族群与部族就更没空发呆,老人也罢,幼崽也罢,都得干活,即便因为太老和太小的缘故干得活抵不过他们吃的饭,但蚊子腿再小也是肉。

不过,瞅了瞅在北溟冰川上一身单薄衣衫的少年,华歆很快告诉自己。

自己熟知的生存规则都是人的生存规则,这些家伙可未必是人。

谈完正事,华歆请教起另一件事,她对羽人王子宴龙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修戏谑道:“一见钟情?”

“虽然他很漂亮,但我对他不是那种感觉。”

“那是什么感觉?”

“感觉自己体内的神力格外活跃,仿佛要钻出去扑他身上。”

修沉思道:“这年头的生产力居然能养活神子,有点稀奇,不过好像也有可能。”

羽人王朝的人口有没有两千万暂不确定,一千万肯定有,再加上元洲其它族群的人口,整个大陆上的人口怎么着也有四千多万,虽然对于元洲三万多同(超过八千万平方公里)的面积而言,这点人口跟一碗芝麻倒在一顷地里似的,但生下神子的概率撑死两千万之一,这点人口足矣。

至于神子幼崽时期就很能吃,那些能飞的鸟人哪个不是大胃王?养活的概率很高。

华歆讶道:“他是你之前说的神子,神力最合适的容器?”

修颌首。“是啊。”

“神子是羽人?”

“是这名神子是羽人,神子什么物种都可能,它们的诞生是随机,大抵一两千万人中可能会有一名是神子。”

华歆遗憾道。“这样啊。”

整个元洲大地也就羽人的人口达到一两千万,诞生几率再随机,在如此离谱的小概率上也注定羽人更容易出现神子。

看来她是没法踅摸抓只神子当自己的接替者了,燧人族乃至燧人联盟总人口加起来也只二三十万,除非祖坟冒青烟,不然不可能产生神子,就算真的祖坟冒烟产生神子也没法形成稳定的模式——代代让神子继承神力,避免普通人成为神力的牺牲。

甚至于,她还得防着宴龙这类神子。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不是对方人品不好,宴龙是个好人,但不论圣贤痴愚,只要活在这世上就无法避免在什么山头唱什么歌的现实,很遗憾,宴龙唱歌的山头不是燧人。

金色的林子里有两条岔开的路

很遗憾,我,一个旅行的人

不能在同一时刻踏上这两条路

伫立好久,我向一条路极目远眺

直到它转弯,视线被灌木丛挡住

于是我选择了另一条,这一条也不差

或许我还能说出更好的理由

因为它芳草萋萋,不曾被践踏------

虽然说道这一点,一经我走过

同样也难免把斑斑的足印留下

那天早晨,两条路摆在我面前

同样埋在被踩藏的落叶下

啊,我把那第一条留给另一天

可是我知道,一条路又接一条路

我怀疑,将来是否能就地重返

过了许多年,在什么地方

我将叹口气,提起当年的旧事

村子里有两条路,朝着两个方向

而我——走上了一条更荒凉的路

而它就带来了迥然不同的景象

------【美】弗罗斯特

伯妧和季好,双生姐妹但性格不同,感觉很像这首诗,只不过一个选择道路后走到了死,另一个后悔了。

姐姐是先知,虽然生在鸟笼里,但她能通过先知之眼看到外面的景象,羡慕与向往,但同时又害怕胆怯。鸟笼外是山林,逃离了鸟笼就得一切靠自己,在弱肉强食的丛林里求生,辛苦且死亡率非常高,因而贪恋鸟笼的安逸。

季好没有先知之眼,但伯妧看得到就行,伯妧会将自己看到的景象告诉她,听二手表达的人比亲眼看到的人更渴望那份自由。

啥?

弱肉强食,可能会化为丛林里的一具无名尸骸?

那也不错啊,死在丛林里回馈大自然也好过烂在鸟笼里啊。

不自由毋宁死,她最终的结局也证明了这点,伯妧活到了千年后,而她在七百年前便化为黄土下的枯骨尘埃,但她没后悔这条路上只有三百年的寿命。

这俩年轻的事,妹妹行动力很强的开始搞事,以自己与生俱来的美色为武器,设计与催化羽人王朝的王权纷争,趁机跑路。

但伯妧也在这时搞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看到笼外的景象:先知并不能看到与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千里之外的风景是什么样,她看到的是季好的未来。

她的心情,大概就是嫉妒使我质壁分离,然后背刺了季好。

但背刺完了以后她又救了季好,这也是季好最后能死遁的原因与一生的困惑。

扭曲的嫉妒,羡慕与向往,各种感情交织在一起,当事人自己都分不清是爱是恨,不过黄泉九幽之下,姐妹重逢大概能坐一起梳理梳理。

而她把三个孩子杀了两个,废了一个的行为,只能说她与华歆三观不同,华歆没有子嗣是父母私产的观念,所以认为父母在非粮食不够吃的情况下杀子很离谱,但羽人这个阶段的观念与现实中的古代人类接近,子嗣与父母之间有一定依附关系。

可以参考古人的三观,子杀父母是为大逆不道,要判处极刑,父母杀子,不判刑,父母有权力卖儿卖女。这其中的逻辑其实很冰冷:子女是父母的私产,一个人有权力选择是否善待自己的财产,当然,社会道德鼓励善待,但道德是自己约束自己,不强制,约束力可想而知。

伯妧本身就觉得自己对自己生的孩子有一定权力——当然,后来没了,因为子孙太多,风洲死的时候直系后代超过五百万不是个例,宗族控制不了这么多人口,因为惊蛰杀伤力惊人的继承法,把家庭宗族亲人间的人身依附关系全灭了——还不爱孩子,对宴龙倒是爱的,但□□龙不是因为你是我的孩子所以我爱你,而是你和我妹很像所以我爱你,但你毕竟不是我妹,保你一命就差不多了,剩下两个,只能说她不爱孩子,干出啥都正常。

不爱为什么要生?哦,因为生不生的决定权跟她没关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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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歆
连载中都广建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