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贺瑀后来也没搭话。
下午素描小测。
发下来的黑白打印图片夹在画架左上角,文芭乐聚精会神画起素描,每画完一个步骤她都会推到后面看几眼,改改形和调子。
离小测结束的前半小时她就已经画完了,便做了做细节,安安静静拿着笔坐在那。
身旁的气息忽然靠近,存在不容忽视的。贺瑀的头发几乎搔到她的脸颊,文芭乐赶紧往旁边移了一下,看向他。
贺瑀歪着脑袋诶了一声,笑着抬眼看她:“画得可以嘛。”
文芭乐不适地皱起眉,心脏跳得快,抿了抿唇,不理他。
这可是她的强项,文芭乐不动声色扫过旁边人细节大空的亮部。
而且!!他画得很灰!!几乎没有重色。
文芭乐心中落下清脆的欢快声。
他也不行嘛~
天才又怎么样,她学了十年画,老师对她要求一直很高,集训前鲁美许多画她都能临了个七七八八,你一个刚来的,再怎么天才也不可能这么快赶上!
文芭乐心中如是想着,却将视线移至看不到贺瑀的地方。看见他就烦。
贺瑀见她不说话也没自讨无趣,笑了两声,把头缩了回去。
文芭乐刚刚被贺瑀头发扫过的那一片脸变得火辣辣,便抬头用手背降了降温,跟老师打了声招呼到外边透口气。
等她回去的时候画已经被收走了,画室里的人都去吃饭了,只有几个人留在位置上画画,她想了想,跑到寝室泡了杯泡面。
上课铃一响,素描老师招呼到隔壁空教室,里面摆着画,文芭乐拿着凳子挤在人群中,在靠近门口的空位坐下,旁边空着。
落座声逐渐消失,素描老师也不点名。
一张画一张画投放到屏幕上,教室里只有老师讲画的声音,文芭乐认真地盯着屏幕,没过多久,前门不合时宜地被打开。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熟悉的嘿嘿两声,依旧是不上心的道歉。
又是贺瑀。
素描老师没跟他计较,说了两句让他找个位置坐。
文芭乐心中暗叫不好,身旁被摆上板凳,贺瑀的落座在她身旁,他坐下来舒服地哎哟一声,假模假样:“这里没人吧?”
没纪律!黏人精!谁讨厌他他黏谁吗!讨厌鬼!
文芭乐心中呐喊,又闻到他身上不止有洗衣液的味道,还有蛋糕的?
她不自觉攥住衣服,身体介意得僵硬起来,摇了摇头。
贺瑀笑:“那就好。”
这人真是……别人如果知道有人讨厌自己,离得要多远有多远,他却跟个狗皮膏药一样凑在人家面前……
色彩老师投放出一张作品,仔细看了一下,笑着,“这张很好啊,塑造得很完整,谁的?”
文芭乐面上不露,举手:“我的。”
老师记得这个内敛的乖乖女,温柔地笑起来,轻声鼓励:“这位同学呢画得很不错啊,这个形特别好哈,就是——”
四周有人传来小声的唏嘘,文芭乐心中欣喜,感觉到旁边贺瑀似乎在看她,顿时更得意了。
八十九,应该是最高分了。
“可以做做效果,说她头发都一样实,有点板正了,实虚实虚,有节奏会更松更好看一点。”
文芭乐小小得意,她老师是鲁美的,黑色和结构就是做得比较重,实,也会更匠气。
当然,明显了的话是她的问题,不是鲁美和老师的。
“好。”
“不错嘛——”贺瑀脑袋又凑了过来,文芭乐便挪了挪屁股拉开了距离,抿起嘴,全身都写着“离我远一点”的信息。
贺瑀当真是脸皮厚,见文芭乐不理他,他声音带着点轻佻和吊儿郎当,“还是不理我?”说完见她依旧没什么动静,又重新坐正,不再搭腔。
画一张一张换下去,八十五以上还是占少数,素描老师在讲完一张八十的画后,显示屏出现了一张九十三分的画。
好作品的感觉是奇妙的,文芭乐惊喜地看着这幅画,顿时佩服起来,下周换座位希望能和这个人一起坐——
这张空间虚实效果很好,形体准,调子也很透气。
素描老师如文芭乐所想地夸赞这一张。
“很好啊,这张就是最高分了,谁的——”
文芭乐心里浮现出几个人选,不由猜起来是谁画的。
她斜前方的男同学?她站起来的时候似乎有点像,但是他的形没这么好。
难道是第一排的那个女生?似乎也不是。
文芭乐正好奇着,身旁人忽然举起手,爽朗的少年声音震得她耳朵发麻。
“我的!”
少年瘫坐在月亮椅上,翘着二郎腿的腿又长又直。
“嘶——你是不是考过美院附中啊,感觉有点附中的风格。”
素描老师狠狠夸赞了一番,甚至拿起笔往上面加细节,又弱化了点结构,当下就让班长将它贴到了原教室最前面。
这是学习人头以来,第一张拿出来评讲的完整人头画。
文芭乐的表情几乎控制不住,目光直勾勾看向旁边从刚才就一直没动的贺瑀。
贺瑀转过头冲她笑,不知道是不是文芭乐先入为主,她觉得里面有嘲笑,有得意,有讽刺。
文芭乐赶紧低下头。
贺瑀笑得露出半截犬牙,故意的一般,气音呵笑一声,笑意裹挟着漫不经心,问她:“怎么样同桌,我画得怎么样?”
文芭乐期期艾艾道:“……画得……很好。”
她本来很满意今天的小测,还偷偷用平板拍了照,现在一看,瞬间觉得跟大便一样。
文芭乐真是不甘心。
晚上速写课,搬回了原画室。
她把情绪憋着,却越来越画不下去,她速写不怎么样……这玩意要靠量来堆。
她狠狠捏着笔,手指都发白。
第一节下课铃响了,下一秒文芭乐笔一丢,站起身,走到刘秦秦身旁,拍了拍刘秦秦的肩找她要手机。
刘秦秦平板放着小窗看电视剧正欢,忽然被拍吓了一跳:“卧槽——你干嘛?”
“我跟我爸妈打个电话。”
刘秦秦从旁边书包掏出手机偷偷塞给她,平时大家手机都被锁在前面箱子里,刘秦秦有备用机。
“你小心点啊,你去哪打?”
“我去宿舍打。”
她速写作业也没画完,课上的量也很大——反正她都想好了,大不了画不完晚上留下来。
文芭乐拿到手机就往楼上走,女生寝室在五六楼。
她撑在窗户上,望向外面的车水马龙。文芭乐在的画室在江边,是独栋的楼,以前是酒店。
她看向对岸的c市半岛,高耸的楼道参差错落,一线城市,直辖市。
c市就是不一样,繁华……还很大。
她一直很优秀,得过省级奖,参过青少年画展,从小到大,班级优秀兴趣爱好的栏目也都是贴的她的画,连以前鲁美老师都夸她。
直到她知道原来还有很多比老师还厉害的人,有央美,川美,鲁美。
里面都是比老师还厉害的人。
等文芭乐知道原来还可以考美院附中时,她已经上高中,老师便让她参加集训,里面的人也会很厉害。
文芭乐有做好准备,她知道自己的天赋不过是比常人好一点,仅此而已。
也做好准备很多人比她厉害,这个世界很大,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夏天晚风沉闷,河流带来的风热烘烘的。
文芭乐揉了揉微烫的眼睛,打了个视频跟妈妈,电话一接通就是父母一起露出的半张脸。
文妈朝镜头外招手:“快来,文妹仔的电话。”
文芭乐听到自家老爸屁跌屁跌跑过来,还说别催,她不禁微微勾了勾嘴角,“爸妈。”
文妈:“怎么了宝贝。”
文芭乐顿了顿,“我想你们了。”
文爸:“乐妹仔画得怎么样,住宿条件这些都还好吧?钱够不够花啊?”
文妈则是接下文爸的话,笑得宠溺:“爸爸妈妈也想你了。”
文芭乐也不矜持,眼睛嘴巴弯得像月亮,然而,下一秒声音变得低沉和迟疑“还……可以吧。够花了,我平时也用不到什么钱。”
文妈明锐察觉到她不对:“那宝贝怎么愁眉苦脸的,心情不好?跟妈妈说一下,看妈妈有没有办法啊~
文芭乐不舒服地揉了揉胸口,有点发酸,“就是……唉,没什么。”
文妈担心道:“怎么了宝贝,没关系努力就好了,爸爸妈妈知道你努力了,怎么了,考试了?没画好?没事——画不好爸爸妈妈也不会怪你的。”
文芭乐感动,“谢谢,其实也没什么。”
上课铃响了,文芭乐想告别,声音却挤出来几分抽泣,她赶紧别过脸,努力往回收眼泪。
但是视频对面的人看见了,文妈顿时心痛起来:“我们妹仔怎么嘴巴撅那么高,受委屈了?老师骂你了?之前不是还找我们说给老师们送水果,说老师们都很好吗。”
面对亲近的人,文芭乐也不管爱哭的习惯被看见,不管不顾滴了两滴泪,吸了吸鼻子:“不是老师,就是……没画好呜呜呜,感觉自己好差啊,为什么别人随便画两幅都能那么厉害。”
文妈立马就猜到了,“哟,宝贝又哭啦,对自己要求太高了?”
文芭乐嗡声道:“嗯。”
文妈劝慰:“哎哟,你看我们文妹仔伤心了,爸爸妈妈都不能过来看看,当时留在县城画室多好……”她话锋一转,诱惑她:“妈妈还可以来给你送吃的,心情不好还能带你透气,幺儿要不要现在转回来学?”
文芭乐立马正色拒绝,“不要!妈妈你怎么这样,我有追求的!”
文爸遗憾地诶了一声,赞同文妈观点,“有追求,一点点进步就好啦。”
“好啦!你们知道你们现在像蛊惑书生的狐狸精嘛?不跟你们讲了,都上课了,我还有速写没画完!”
“那不就得勒,我家文妹仔哟,高高兴兴画画好不好?”
“好!爸妈我爱你们。”
文芭乐挂掉电话,揉了揉发烫发痛的眼睛。
一个人跑到离家里四公里的大城市来,哪怕父母对她要求不高,她也毅然决然来到这样。
她想要接受更好的教学,画出更好的画面,无关排名!哪怕自己画不出来自己想的又怎么样,她起码一直在画嘛。
什么贺瑀,什么伦勃朗,都滚吧!
文芭乐在门口深吸两口气,重新怀揣斗争进了画室,她低着头遮住了发红的眼睛。
安静的画室只剩下炭笔和速写纸的划拉声,文芭乐把手机还给了刘秦秦,回到自己位置,拉开椅子,坐下,深吸一口气,拿起笔开始专心致志画画。
不知过了多久。
身旁贺瑀撅着嘴,嘴和鼻子之间夹着只秀丽笔,他走的线线风。
贺瑀见消失好半天的文芭乐,眼睛还在纸上,头一偏,迫不及待来犯贱:“嚯,回来了,旷课去哪里?”
好几秒都得不到答复,贺瑀看向文芭乐,她耳朵塞着耳机,安安静静地画画。
贺瑀上手摘掉了她的耳机,“去哪里?还带耳机,我告老师了啊?”
“还不理——”贺瑀痞笑一声,“我”字还没出,在看见文芭乐抬头的那一刻就愣住了。
文芭乐面露羞愤,粉色防晒衣和眼尾和鼻子带着的粉呼应,皮肤白皙,水灵灵的眼睛瞪了他一眼,一把抢过耳机。
表情比上午还生动。
“别跟我讲话!你自己还带手机呢!”她恶狠狠,也顾不得表面功夫,说完就把耳机往耳朵塞。
文芭乐发了脾气,过了好久也没见贺瑀来烦她,心中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