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恰逢

多日连绵的阴雨虽然停了,但济南上方还堆积着厚厚的云层,让人觉得分外闷热。正午时分张辟彊和丁辛便顶着这闷热进到了济南地界。

济南县是文化悠长的古县,各个时期都受到国家管辖,民风淳朴,治安良好,很难想到会突然发生如此大案。张辟彊二人进了北门附近一家客栈。客栈跟隔两条街的清河客栈相比小得多,名字也十分简单,就叫第七客栈。大堂人很多,靠门一桌有两个粗衣打扮的百姓,你来我往喝着大碗酒,吆五喝六的,一看便是常年混迹在市井的小混混。还有两桌人,当中一人作客商打扮,其余七八人分散而坐,隐隐将此人保护在中间。这些人自始至终并无言语,只在有人进入客栈时打量一番,暗地里互相递个眼色。

店小二抖了抖搭肩的抹布,将两人引到里侧一张桌子相对坐下。客栈角落里有一人占了一整张桌子,右手边露出一截长条形物体,约摸是件兵刃。从张辟彊的方向望去正好看到他的背影,那人有些瘦削,身形挺拔,头发用一根丝带半束着,身着一袭月白长衫,上有银丝暗绣的花朵纹饰,张辟彊觉得那花纹有些特别,不免多打量了一会儿。

“两位客官来点什么?”店小二的话音打断张辟彊的思绪,丁辛点了几个招牌菜后,张辟彊状若无意地对丁辛说道:

“丁兄,到底发生了何事,令兄如此焦急地催你回去?”

“我大哥信中也是语焉不详,”丁辛往前靠了靠,压低声音故作神秘说道,“只说家乡挖出珠宝和什么的,让我赶紧回去,若不是认得他字迹,我说啥都不能带兄弟你回来。”

随着丁辛的话音,张辟彊明显感觉几束目光隐晦地投过来,他示意了一下丁辛,假装制止。

“哟,客官,您二位是城外曹庄的住户吧?”店小二凑了上来。

“小二哥怎么知道?”丁辛见店小二搭话,立马迎了上去。

“这还用怎么知道,整个济南都闹得沸沸扬扬,我劝您二位别抱太大期望。”店小二显摆道,“前阵子曹庄村民疏通水渠,挖出来大量珠宝,但和珠宝一起的还有大量尸骨,那可是人骨啊。”

“挖出来尸骨,你亲眼见着了?”丁辛追问。

“那哪能啊?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只看见府衙派了很多兵丁拉了好几车子回来,都盖着布看不真切。那珠宝也封存在府衙,说是等上面的大官来调查。再说了,这种钱财晦气,晦气。”店小二煞有介事地补充道,“估计你大哥也是听别人说的,才说得不清不楚的。”说罢又神神秘秘道,“不过啊我听说,我们这济南郡是吕王的封地,都说他行为不检有辱家风干了不少坏事,遭了老天的报应......”

“伙计!爷点的菜还不快端上来!”一声粗暴的吆喝让小二的声音戛然而止。

“这就来,这就来。”店小二麻利地将饭菜给客商那桌端上,“爷,慢用。”

“废什么话,爷正饿着,还得听你说些不着边际的屁话,滚蛋!”

“是是,小的马上滚蛋。”店小二来得麻利去得也麻利。

张辟彊抄起双臂,右手食指和中指在左臂上轻轻点了两下,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客商一行人闷头吃着饭,似乎要赶时间吃得很快。门口那两个粗衣打扮的百姓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那位白衣公子轻抚着手边的长条物体,似乎也在思考着什么。

张辟彊和丁辛离开时,客栈中只剩那位白衣公子。屋外云层压得更低了,二人出了城门直奔东方而去。从济南县到曹庄要穿过一片林子,往返两地的乡民已经给这片林子趟出来条路了。林中没有猛兽,只有些食草的小动物,还有一到夏天就争先恐后窜出来的知了,因此这片林子也被称为蝉语林。张辟彊和丁辛此时便在这蝉语林中休整。

“大人,咱们为什么不直接穿过林子?没多远啦。”憋了一会儿,被充耳的蝉鸣吵得面有菜色的丁辛忍不住问道。

张辟彊倒是老神在在地道:

“不急不急,丁兄不如去打点水?”

“哎,好嘞。”丁辛巴不得有点事儿干,拿了水袋便蹿了出去。

待丁辛离开后,张辟彊将倚在树干上的胳膊换了一只,开口道:

“阁下还不打算现身吗?”

几个呼吸间,一袭月白长衫出现在张辟彊几丈后。张辟彊微微一挑嘴角,边转身边说道:

“阁下跟了我们一路,我这等你也等了半天,总算是肯现身了。”

来人是客栈角落里那位,少年人的身形还未长开,背后背着把长剑。张辟彊想过背影都让人印象深刻的人正脸肯定也不一般,如今一见,果然不差。那人的眼睛很美,比张二公子的丹凤眼大上一圈,上眼皮弯曲弧度很大,有些桃花眼的意味。五官隽秀却无半点脂粉气,仔细打量起来还有些眼熟。微风带着衣袂翩翩,眼前场景与十四年前与那孩子分别时竟莫名重合在一起,张辟彊晃了晃神,脱口而出:

“阿潆。”

那人盯着张辟彊,神情有些复杂。片刻后轻笑道:

“以前听闻留侯府二公子少年便富有才名,破获多起案子,本以为应该更加成熟稳重才是,没想到也是人来熟。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阁下是如何得知在下身份的?”张辟彊猛地回神,问道。

“公子和你那位朋友甫一进客栈便主动将话题引向济南的疑案,虽说听起来很像受兄命着急赶回乡,但是那位丁兄的话又漏洞百出。”

“怎么讲?”张辟彊抄起双臂,两指轻扣。

“首先,整个济南县都传的沸沸扬扬,他兄长的信中不可能只提挖到珠宝而不提骸骨,若是信中都不方便提及的事肯定会嘱咐弟弟不要与他人言语,更别说还在客栈那种人多口杂的地方谈论此事。所以说得通的解释就是,你们故意抹去骸骨相关的内容不说出来打探消息。”

“若我们都是普通村民,考虑不周也是有可能的。”张辟彊接道。

“你也会说若都是普通村民,那么有几个普通村民能识字写信?不要说他找人代书,公子的丁兄可是说过认得他兄长的字迹。”

“你说的虽有些道理,可算不上十足的证据,并不能支持你推断出我的身份。”张辟彊莫名觉得他那句“公子的丁兄”不受听。

“的确。”少年顿了顿,“只一点就够了。”

“哪一点?”

“在下认识那位丁兄,丁太守的侄子,丁辛。”那双桃花眼略带着促狭之意,“东平陵县的案子已转呈到济南郡,前几日听丁太守说起派了他的侄子去请张二公子。那这个时间跟丁辛一道出现在这里的人,除了你,我实在想不出还会有谁。”

“......”张辟彊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头部供血不足,导致语言功能丧失。唯一能动的手还要克制住不去拔剑砍了眼前这人,不,要砍也是先砍了陪他一唱一和的自己。张辟彊脑子有点乱,半晌,问道:

“那你又是......”

听到张辟彊问他名字,少年倒是愣了一下。

“戚(音七)公子!”远处树丛中,去打水的丁辛露了个头,脑袋上还顶了两片叶子。丁家大侄子并没有察觉,一脸高兴地跑过来,“戚公子,真的是你?啊,我给二位介绍一下,这位是留侯府张辟彊张二公子,这位是戚潆戚公子。戚公子这两年在兖(音眼)州徐州一带破获了很多案子,素有名望,我去请二公子之前听叔叔说戚公子要来帮忙,想着要跟二公子您说没成想给忘了。竟在这里遇到,真是巧了......”

丁辛毫没眼力见儿地说着。

“哦,原来是你。戚公子的大名,在下也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是年少有为,闻名不如见面。”张辟彊客套着,心里却暗想:原来是他。名字里也有潆字,怕是在我喊阿潆的时候以为我认出了他,可我喊的是......

“二公子谬赞。”戚潆见好就收,他总觉得眼前的张二公子突然有些伤感,难道打击到自尊心了?

“戚公子既然也是为了案子而来,不如同行?”

戚潆点点头,欣然接受。

“那我们赶路吧。”

“哎?公子,这就走了公子?公子不喝水了?”

“......不喝。”

“戚公子喝水不?”

“不喝。”

“哎,二公子,我再给您说说戚公子的事迹......”

张辟彊在丁辛的喋喋不休声中朝戚潆示意:他一直就这样吗?

戚潆摸了摸眉头:没错。

有了共同的头疼对象,二人倒是很快地熟络了起来。一路上听着丁辛絮叨,众人终于在未时末抵达了曹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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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苍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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