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涂山槿浑身最后的一点力气都被抽尽了,她大呼一声“夫君”,仰天长啸,凄厉的狐狸悲鸣响彻青丘。涂山霸从母亲的怀里冲出,扑向了二妖,却还未近其身,便被黄天鸷一击狠狠打趴在了地上,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爬起来再往前冲,还是被击中,再爬起来,再次冲击,再次倒地...

涂山槿抢上前去,哭着连唤两声,“霸儿...霸儿...”,但见孩儿嘴唇都已咬破,混上眼泪已是满脸血污,他双眼紧闭,唇角发出悲鸣,紧绷的身体止不住地抽搐着,像是身在梦里,而梦里有无间地狱。

黄天鸷望着地上的母子,阴声道,“涂山霸?这点能耐,可真对不起这么好听的名字。”

涂山槿厉声道,“你鼬鼠两族今日之举,他日定当有天道伐之。”

黄天鸷冷“哼”一声,“天道?你狐族风光数千年,今日气数已尽,这便是天道。”

涂山槿咬牙道,“我狐族先祖乃是天地孕育而出的灵兽,自当有天地共佑,绵绵不绝。”

黄天鸷抬手便是一击,“你涂山氏的血脉便要就此断送,我看你还怎么绵绵不绝。”

灰鸠在一旁似有些等不及了,上前笑道,“黄大仙,那涂山南自毁了妖丹,咱们都没得到好处,这女狐尚且有一千余年的法力,便孝敬您老人家了,这只小的就留给小弟罢,他那妖丹我倒不稀罕,就是我现今这张皮...用着多少有些不自在,正想换一张呢。”实则,他在见到涂山霸的第一眼时,便在心里谋划此事了,在此狐子之前,他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皮囊。

鼠族大多生得鄙陋,即便修炼成人,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他们便经常取来那些好看的皮囊为自己用,黄天鸷看破不说破,直道,“记得斩草除根。”

灰鸠忙连声应是,又道,“那咱们就按之前说好的,狐子狐孙你我两族平分。”

鼬鼠得了允许,便开始了一场吸食法力吞噬妖丹的饕餮盛宴。涂山霸在母亲的怀里睁开了眼,他麻木地看着同伴们被活生生地剖开身体取出妖丹,又被像抹布一样扔得到处都是,狐狸凄厉的叫声漫山遍野延绵不绝,那声音就那样钻进了脑袋刻在了心上淌进了血液里。

黄天鸷伸手招来涂山槿,涂山霸抓不住母亲,眼睁睁看着她被一击之下打出了原形,他失声唤道,“阿娘”,那是一只体型小巧的女狐,却是他许久都没见过的母亲真身。只因他是一只红狐,生得太过耀眼,双亲自小便不许他以真身示外,也只好以人形伴他左右,算来这世上见过他真身的,便是阿爹、阿娘,还有胡夷。

涂山槿强睁开一双狐狸眼,痛苦地望着孩儿,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来一个字了,她的身子正在被两只巨鼬以利爪剖开,骨肉被撕裂的声音细微却很清晰,妖族于这等场面见怪不怪,那些小狐狸进食的时候哪一回不是这般鲜血淋漓的。涂山霸趴在地上,连眼泪都流不动了,他看着母亲的妖丹被完好无损地取出,再被黄天鸷细致地吞噬进了体内,她的躯壳已了无生机,只那一双狐狸眼还闭不上,就那么淌着血泪殷殷望着他。

“阿娘!阿娘!阿娘!阿娘!阿娘!啊啊啊啊啊啊......”少年的声音被割破了,血肉模糊的,碎到了骨髓里去。

灰鸠见黄天鸷尽兴了,便自愿请命收拾残局,他命得力属下将涂山霸好生看管起来,此子正值心伤之际,剥下来的皮非但不好看,还会一脸哭丧相,他要将其好生养着,养的白白胖胖,然后再挑个好日子才是,那皮剥下来不立时用了多出一条褶子可就太可惜了。

涂山霸被几只鼠将捉得牢牢的,他本就深受重伤不支了,既无反抗的力气,更无反抗的心思。青丘在他眼中最后的一幕,便是那漫山遍野的熊熊大火,烧尽了还没来得及长出的香草芽,烤干了那每一寸软土里的惬意与芬芳,还有那数不清的还未气绝的狐狸们在烈焰焚身时无处可逃的绝望,狐族引以为傲的皮毛在火焰中炸出密密麻麻的“滋滋”声,那一声声哀鸣从发颤的牙关里挤了出来,是绝唱,更是挽歌。

*

灰鸠离开青丘,却没有往北行回老巢尸乡,反而是带着一众刚刚在大屠杀中立了功劳的鼠妖们径直往南去了。

一路上,涂山霸非但没有遭受虐待,反而被照顾的很好,他吃不进去东西,便有鼠族强行将食物灌进他的肚里去,每日三顿不间断,生怕他饿着半分。他的法力被灰鸠亲自封住了,不是怕他逃跑,而是怕他自杀,只是,他的心都没有了,哪里还有什么念头。

往南行了数日,想是到了目的地,只是,涂山霸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毕竟,他来到这世间五百年,出过的唯一一次远门,就是去龙虎山行刺张天师那一回。

南方虽嘉木繁盛,这处却荒凉之极,像是万丈瀚海中一座枯岛,凌乱混杂的妖气冲天作盛,像地面上一锅沸腾的浊液冒着永不停息的热气。

灰鸠显然不是第一回来到此地,他刚一到,便有不知是人还是妖的迎了上来,围着他灰大仙长灰大仙短的卖力讨好着,涂山霸虚弱之极,连眼都睁不开,只能间或听见灰鸠那轻浮的笑语传来,他不想知道这是何地,也不想知道这只巨鼠来这里做什么,他想着,他的心脏若不用再继续跳动,那就最好不过了。

他孱弱的躯体饱受妖气的冲撞,渐渐地便没了意识,就这么没日没夜的昏睡了很久,再次醒来,渐渐传入耳里的是两个少年有一句没一句说话的声音,活里活气的,听着倒是比自己还年少几分。

“唉,球球,我之前偷听到,这个啊...不是人族,是只狐狸呢。”

“墨墨你一定是听错了,要真是妖,怎么没有一点妖气呢,也没见他现出过原形啊,伤得这么重,还干嘛浪费法力维护人形呢?”

“你怎么总是不相信我说的话呢,我亲耳听到,灰鸠大人的属下说的。”

“听到?你们蛇族有耳朵吗,你哪次偷听来的不是假的?”

“你放屁,明明上回是我偷听到隔壁赌场老板病了,缺一猬做药引子,若不是我教你提前躲起来,你这会儿都成药渣了。”

“哼,你一定是听错了,我们白族纵横世间,可从来没有被人当成药引子来使过,倒是你们这些长虫,才是上好的补品。”

“呸呸呸,我们蛇族只会被泡酒,从来没下过药。”

“下过!”

“没有!”

“下过!”

“没有!”

“...唉,等会儿,我怎么感觉这人的脑袋动了...”

“是唉是唉,腿也动了...”

涂山霸歪了歪脑袋,只觉得软绵绵热乎乎的,比以往睡觉枕的香草软垫还舒服几分,他再动动身子,下肢却温凉舒润,像贴着什么肉,蛇族?白族?长虫?刺猬?他猛然睁眼,却见周围没有人影,他眼帘往下一拉,正瞧见一只拳头般大小的乌黑蛇头在朝着他吐着信子,一双金色竖瞳亮闪闪的,饶是他装死妖装了这么久了,还是跳着脚蹦了起来。

他倒不是怕蛇,而是在地狱里待得久了,猛然见到这活物,不知该如何应对。他惊魂甫定,再一转身,又瞧见一只黄白相间,短尾利嘴的小兽正在将身子蜷成一团,褚褐色的两只圆眼也正望着他,分明有几分警惕之色,狐族有时候心血来潮了也会捉一些小兽解解馋,难怪他如此。

“那啥,我们是奉命来照顾你的,可不是来给你送吃的的,你浑身烫的什么似的,我们就一个做枕头,一个缠住你给你降降温,我们什么也没做啊!”那猬边说着边化成了人形,是一个凸嘴少年,一双眼睛倒甚是明亮。

那蛇亦化成了个黑脸少年,忙点头道,“是啊是啊,你一会儿喊爹一会儿喊娘的,不把你双腿缠得紧点,你险些两脚把我们踹飞了呢。”

涂山霸望着两少年,愣了好一会儿,终于回过神来,青丘的大火又在他心头上烧了起来,他明白,他还活着,他神游地狱,如今重返世间了。他浑身脱力,再一次瘫坐在了地上,环顾四周,这屋子是木石所铸,和常年待着的狐狸洞大有不同,屋中有桌椅摆设,桌上还有一盏亮红亮红的灯,不像是牢笼,他动了动喉头,艰难地发出了一声,“...这是什么地方?”

那两少年见他开口了,声音细弱干涩,才想起他不但被封了法力,还刚刚大病一场,心里的戒备也放下来了,那凸嘴少年道,“花蘼市,你没听说过?这里是鼠族族长灰鸠大人的府邸。”

涂山霸轻轻摇了摇头,他还自虚弱,捂住胸口慢慢又坐到了地上,那黑脸少年见状,忙从水壶里倒好水递到了他跟前,道,“我叫墨墨,他叫球球,你叫什么名字啊?”

涂山霸接过水喝了一口,看了两少年一眼,或许妖族就该取一个这样简简单单的名字,他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叫球球的凸嘴少年忍不住又问道,“那你到底是人,还是妖啊,你都见过我两的真身了,我们还不知道你的底细呢。”

涂山霸淡淡回道,“你们不都偷听到了吗?”

球球和墨墨对望一眼,道,“这么说,你真的是一只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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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妖小红郎
连载中饭粥五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