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星龙渊在灭道真人的手中,剑气大作,青蓝光芒盘旋而上,如蛟龙出渊直指苍穹,一时间竟盖过了校场上已然开始势微的其他剑仗,老者振臂一挥,那剑光便指着已然破笼而出的涂山女娇而去了,鬼气本已化了五道,欲将已受重伤的张天师等一举击垮,此时也只得作罢,合了法力破了七星龙渊的剑阵逃了出去。
原本在校场上游荡着的小鬼们见状,纷纷随着涂山女娇之后逃窜而去,却有倒霉的逃得不够快便淬着那剑光当即化为了乌有,剩下的只吓得逃得更快了。
鬼叫声声,阴风阵阵,抬首望去,又是遮天蔽日的黑,女子不甘的声音自那黑气层层中又传了出来,“下一回再遇到我,你们都得死!”
话音刚落,天际的黑气便开始消弥,由浓到淡再至一干二净,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灭道真人拄着七星龙渊,抬首望着天际,确定鬼气已走得彻底,才松下一口气来,方才那一剑用了他两千年的修为,却似乎根本不足以撼动涂山女娇分毫,他不禁叹了一声。
虎豹狸三妖已上前来扶住了师父,自是又惊又喜,毕竟,他们都曾听师父说过,此生都不会再上龙虎山来,可值此师门受难之际,他终究还是放不下的。
张朔匆匆上前来一拜,便领着小弟子们去了校场中央,张天师和四位真人看起来伤得均不轻,尤其是修为最低的九思真人,已跌倒在地,连就地打坐的力气都没了。
众生劫后余生,有些胆小的竟被方才的阵仗吓破了胆,此时抱着同伴呜呜哭了起来。张天师提着昆吾走下了校场,他毕竟修为了得,并无大碍,只吩咐徒弟要将几位师叔伯好生安置。
涂山霸见张朔忙正事去了,自己便识趣些欲回到狐族的阵营去,却被张天师叫住了,只得硬着头皮留下来敬待天师吩咐。
张天师先行拜见了灭道真人,修道之人是可以飞升的,可眼见这第十一代天师的同宗师弟并没有飞升,只是靠着强大修为延续寿命,也是不解,他握住昆吾,持礼拜道,“晚辈拜见师叔祖。”
灭道真人已将手里的七星龙渊扔给了张虎,一手按住了张天师的手腕,道,“你我素昧平生,无须行此大礼,我灭道担待不起。”
张天师早就听闻过这位无垠真人的怪脾气,从善如流地放下了双手,又道,“多亏师叔祖出手相助,这才叫天师教躲过了这一劫。”
灭道真人罢罢手,道,“这只是那女鬼一个分身,却已有这等威力,只怕靠着这现世之力,很难将她制住了,今后,你打算如何啊?”
张天师回道,“天师教上下自当更勤勉修行,以御鬼族。”
灭道真人摇了摇头,“等你们修行好了,这世间苍生早就被荼毒光了,”他又看了一眼一直站在张天师身后的涂山霸问道,“你这小狐狸,知道该如何吗?”在他眼里,涂山霸还是六十年前在花蘼市里见过的那个柔弱少年。
涂山霸一愣,心道张天师都不知道的事,自己当然更不知道了,便静悄悄地摇了摇头。
灭道真人气道,“你不是炼成了乱神诀,你当年与那小道寻找那心法途中,没有听说过大禹当年是如何杀了涂山女娇的?”
这真的不怪涂山霸记性差,他每每回忆起当年会稽山之事,最先浮现在脑海里的都是山洞里的那个清晨,是以这过去的六十年他哪敢轻易回想,只好又静悄悄地摇了摇头,他还未摇完,便听身后传来张朔的话音,“开山斧、避水剑,此二物是大禹不离身的法器,数千年前,便是它们压制住了涂山女娇。”涂山霸边听着边低着头轻笑,这天师爱徒又是在那些古籍里翻出来的罢,他还真能过目不忘啊!
“不错,开山斧,避水剑,此二物缺一不可!”灭道真人欣慰地看着走上前来的张朔一眼,朗声说道。
张朔已将四位真人安置好了,又教校场上原本值守的弟子安抚着众生先回了各自的客房去,有受伤的便由钩弋殿的弟子前往挨个疗伤。
他身后仍跟着不少人和妖,除却黄灰二族不等天师教送客,忙不迭地告辞下山去了,其余各门各派皆未打算就此告辞,半是等着张天师给一句话的,可是太平日子到头了?半是好奇这凭空出现的枯瘦老头是何方神圣,竟连张天师都得对其毕恭毕敬。
有人便问道,“这开山斧和避水剑,既是上古禹帝的法器,现今在何处,谁人又知呢?”
有妖也问道,“即便寻到,谁又能驾驭得了呢?那可是禹帝生前所用的啊!”
或人或妖附和之声不少,柳白二仙与北山氏兄妹亦是面面相觑,眼下苍生劫难在前,他们这些妖族能帮得上的甚少,还是得听天师教的安排,至于茅山派,茅疾茅徐师兄弟二人自觉现眼,已扶着重伤的师父驭霄真君欲退出校场去了,北山皎皎看见了,追了两步斥道,“你这老道,我狐族与你无冤无仇的,你方才为何要对涂山霸下杀手?”
涂山霸一噎,这才想起,自己还未与这个结发的妻子打过招呼呢,又听她开口为自己讨说法,不禁望了一眼张朔,却见那道人也正望着自己,顿生几分尴尬,便走到北山皎皎身边,劝慰道,“皎皎,这会儿不是说这事儿的时候,驭霄道长受了重伤,先让人回去养伤吧。”
北山皎皎气鼓鼓地又瞪了一眼茅山派的师徒三人,却也不再说什么了,却听驭霄真君道,“你这狐妖知晓我为何要杀你?”
涂山霸坦然道,“我是这世间唯一练就了乱神诀的狐妖,涂山女娇若是得了我,功力势必还将大增,你虽与她狼狈为奸,却也不想任她强大到足以轻易毁了你们茅山派的地步。”
驭霄真君捂住胸口深吸一口气,道,“那你不想杀了我?”
涂山霸笑了笑道,“杀你,那也会等你伤势好了,好好打一场才算数。”
驭霄真君面色一沉,也未再说什么,转身便走了,北山皎皎收回目光,问道,“涂山霸,你不是在吹大话吧,这老道可是比张天师还厉害呢。”
涂山霸心道,驭霄真君是借着鬼气打败了张天师的,并不见得他道法就真的比张天师厉害了,可此中缘由还轮不着他去辩解,否则人家会以为自己百般示好欲图不轨呢。
他带着北山皎皎又重新回到了张朔等站着的地方,却见一双双眼睛都盯在他们身上,且都还在笑,直笑得他毛骨悚然,灭道真人、虎豹狸三妖、柳白二仙,甚至...张天师,唯独张朔没在笑,涂山霸的目光在张朔面上只停留了一瞬,不敢多看,脚下却不禁加快了步伐,有意将北山皎皎落下了半步。
“你这小狐狸非但炼成了绝世妖法,现如今还讨到了貌美娇妻,当真是个福大命大的主儿...”张媚儿边笑说着,边拉过了北山皎皎,“快过来,让我好生瞧瞧你这小狐女!”
北山皎皎僵着身子低着头任由张媚儿拉着手仔细打量着,别个都道她是羞的,只有她自己知道,是心虚而已。涂山霸站在一旁,亦是浑身的不自在,忙转移了话题,向灭道真人问道,“真人可知,那开山斧和避水剑现在何处?”
灭道真人笑着摇摇头,“我生平从未见过此二物,我师兄也未见过,或许已不在世间了也说不准,若一早就能寻着,当年我师兄也犯不着非得用那法子。”
张天师闻言,干咳两声,吩咐张朔,道天色已晚,不便下山,要贵客们再留一晚,由他好生安排,众生虽都正好奇,这老道口中的师兄究竟是谁,那法子又是什么法子,可显然这张天师是不想教自己等知道,也只得结伴回了天师教的客院去了。
涂山霸见或人或妖走得差不多了,就连柳白二仙都识趣地走了,便也招呼上北山氏兄妹欲先离去,却被张天师叫住了,北山瑞便先拉着妹妹走了,这位北山少主心知肚明,同为狐族,涂山氏和北山氏在天师教眼中的分量是不能相提并论的,不过涂山氏与北山氏如今同气连枝,看重谁也都是一样的。
张天师目送着校场上最后一位贵客身影渐远,便也请了灭道真人和其三徒弟一道离去,行至涂山霸身旁时,轻声道,“你也随我走一趟兜率宫,我有话问你。”
涂山霸不知这位天师究竟要问什么,只好跟在其后慢慢走着,张朔好似故意落了下来,与自己并肩而行,却又一言不发,待到了兜率宫,张天师终究发了话,原来竟是要问,为何一夜之间,自己功力又甚一筹?
涂山霸心里提着的一口气松了下来。他从怀里摸出了那小录本来,呈到了张天师面前,道,“是我鲁莽,擅自动了冥室里的东西,望张天师赎罪。”
张天师接过录本,翻了两页不禁皱眉,若不是他清楚自己爱徒的字迹,也要当这本子是张朔写下的呢,可这东西既是冥室里的,自然是某位天师教中人写下的,实在是不像话,他越是翻着眉心锁得越发紧了,张朔好奇那本子上写的是什么,却又不敢上前去一看究竟,倒是站在张天师一旁的灭道真人只瞟了一眼,便劈手将其夺了过来,颤声问道,“这东西...你从冥室找到的?”
涂山霸回道,“正是,我见这上面写的正好能帮到我,便擅自试了试...”
灭道真人一页一页地翻着,枯瘦的手指都在颤抖,“这是我师兄的笔迹,不曾想...这天师教里终究还有他的只字片语留下。”
涂山霸早就猜到,这是某位天师写下的,却竟是第十一代天师,可这位天师为何要帮一只九尾狐呢?便听灭道真人喃喃说道,“世间皆传,我师兄自甘堕落,与那九尾狐纠缠多年,可若不是他出此下策,哪有这世间两千年的安生,为了大道,他唯有将自己豁出去了。”
涂山霸心道,豁出去?如何豁?
灭道真人合上录本,目含悲戚,继续说道,“他的道身清白,一世清誉,都坏在那九尾狐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