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师看着校场上年轻道人的修为,心道即便是他师兄下场,也未必能胜自己徒儿,他当真这么自信,又想张朔昨日为救那涂山氏狐子挨了半下,修补一夜该当无碍了,只是,向来守时如他,怎么还不来。
九怀、九叹、九辩真人与张天师站成一排,望着那茅山小道,亦是不解,九辩真人心直口快,喃喃道,“怪哉,这小道修为固然了得,可如何看着都不是子初对手,茅山派远道而来,不是为了自取其辱的罢?”
九叹真人淡笑一声道,“茅山派或许就是为了切磋道法而来的。”
九怀真人却摇了摇头,“茅山派第一场便由驭霄亲传弟子下场,似乎...很是心急,不像是只为切磋而来。”
张天师亦是这般想法,只是不解,驭霄难道看不出,张朔修为在他两位徒弟之上,这番安排又是为何。正此时,却见张朔来了,往日里行走端正的爱徒步法匆匆,且面上泛着阴阴青色,不是平日里的气定神闲。
张天师一把扶住了正要行礼问候的徒儿,抓住其手腕,轻声惊道,“子初,你中毒了?”
张朔凑近了身子,对着师父点了点头,低声道,“是弟子大意了,中了蛇毒,幸而吃了祛毒灵丸,暂时压制了毒性,茅山派此次怕是来者不善,师尊要当心。”
张天师不解,“哪里来的蛇毒?”这一回随着柳仙来天师教的蛇妖们并非毒蛇。
柳青青正走上前来,听到了这句,便拜道,“张天师,是柳族给天师教添乱了,那蛇便是先前冒充我的恶妖竹叶青,她自我手底下逃出了长留,竟是来了此处作孽,惭愧!”
张天师先前听张朔说起过长留所遇之事,也难怪徒弟没有识出那假冒的柳仙来,上一回他失了双目,又自封了全身灵脉,当下之急,是要为爱徒解毒,他道,“柳仙,这毒可能解?”
柳青青却有几分为难,“毒能解,可张道长少则要静养一两日,不宜再动用任何术法,否则便...难说了。”
张天师拧着眉心望了一眼校场中央那道人,方才明白他哪里来的底气呢,这是算准了张朔吃亏在先,若拼尽全力赢他,自己便要毒发,要想活命,只好自认技不如人了,世间皆知天师爱徒张子初将要被委以重任了,到头来却连驭霄真君的小弟子都打不过,可想而知,这位准天师的水分有多大。
柳青青又道,“张天师,便实言相告罢,我举族皆能为天师教和张道长作证。”
张天师感念这柳仙识大体,却还是道,“不可,并无人赃俱获,便是空穴来风,只会将子初置于更微妙的处境...”他顿了顿,继续道,“驭霄定下的规矩,三局两胜,子初即便输一场,他茅山派长老的修为想必不能和我师兄相较,子初,第一场你弃战,无须申明任何缘由。”这话中之意再也明白不过了,他张天师对战驭霄真君,绝无败阵的可能。
张朔却心忧,天师教数千年的威望,不能在自己手上败光,他不同意弃战,休管那茅徐有多厉害,总得一试。
可张天师说了不许便无更改,他知晓自己徒儿秉性,若是上了那校场,怎肯真的点到为止,张朔亦是难得第一回与师父意见相左。
眼见师徒二人各不让步,三位真人忙出声劝阻,柳青青也感左右为难,心道那竹叶青邪心不改,处处为患,再遇着,不能再手下留情了。
正此时,却是花蘼市虎豹妖三位站了出来,他们先前受张天师邀请一道来观场的,眼见天师弟子这般执着,却笑他傻气,一朝输赢有何妨,稳住大局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可再一想他身份,教他知难而退,也是折煞了他,又见张天师这般爱护弟子,不禁又想起了师父灭道真人来,看来天师教一脉相承的便是护短啊。
张虎与师弟师妹对望一眼,走上前来拜道,“张天师,第一场便由我等来战罢,正好,我们师兄妹与这茅山派还有梁子呢。”
张媚儿补了一句,“昔日,灰鸠借来了茅山派的化功符来戕害我们师兄妹,这仇怎能不报。”
张天师心思一动,倒也不是不可,这三位虽是妖,却是正宗天师教弟子,由他们出手也说得过去,他一拱手,道,“那便谢过三位了。”
张虎朝着张豹看一眼,张豹会意,走上了校场去,他们先前也从未和茅山派交过手,不能教师妹去冒险,可若是张虎亲自下场,那也太给他面子了。
众生瞧见天师教是由一妖代替上场,议论之声大作,往好了说,这是人家天师教附庸者众多,有甘愿为之卖命的,反正你驭霄真君也没说一定要天师爱徒跟你徒弟打啊,往不好了说,就是这天师教过分狂妄了,这哪里是来打架,分明是来打脸的。
茅徐瞧见这豹妖修为了得,可修为了得的妖他茅山派见得多了,也没放在心上,甚至连背上的桃木剑都懒得取下,便赤手空拳袭来。
张豹也不与他计较,只专心应战,他们师兄妹跟师父修行有成后,甚少与谁动过真格的,六十年前花蘼市里算一场,久而久之,也难免手痒痒。及至茅徐见这豹妖修为比自己以为的高出了几个境界,这才不得已拔出桃木剑来,而那桃木剑每划出一剑,都有教这校场都为之一振的气势。
茅山派修剑术,多是从少时便开始,修至最后,便是便真的人剑合一了,而天师教则不同,若弟子无一定的修为基础,是没有资格使剑的,就连张朔,亦是在五百年的修为后,才得了师父所赠的七星龙渊。
北山皎皎只觉那剑风隔得老远都能感受到其扫在脸上的刺痛,忙伸手捂住了脸颊,只露出一双眼睛观战,“哥哥,这豹妖好生了得,不比那个独眼的黄天鸷逊色呢。”
北山瑞却隐隐看得出,这豹妖所使的非但有妖法,还有道法,是以茅山派弟子拿专门降妖的路数来对战,并没有讨到好处去,且这豹妖的道法修为非但精专还雄浑通透,实在不是能靠己身一妖之力就能修习而成的境界,实则,妖族修习道法的也不少,可无指教,连半罐子都算不得,而这豹妖眼看着将驭霄真君亲传弟子压制得左支右绌,却不知在他背后指点的高人是哪一位呢。
茅徐眼见一柄能斩万鬼的桃木剑于这豹妖面前毫无用处,便有几分沉不住气了,这剑名曰“鬼怖”,与师兄的“降龙”同为师父少时所赐,这剑到了他手里,还从未如此跌过份儿。他知晓师父正一双眼睛看着自己呢,众生面前,自己连一只连名号都叫不上来的妖都敌不过,实在难看。他们茅山派看家本领是符箓,他于符箓上的造诣已能与师兄相较,当下木剑一收,换了打法。
张豹虽是灭道真人弟子,可从未习过符箓之术,大多数的妖族连稍微复杂点的字都认不清,还瞎画什么呢,万一画错了得罪了神明引得一个天雷当场劈下那就糟了。
张豹眼见这小道符箓造诣颇高,他连画几道降妖符张张威猛刚劲,若不是自己已有一半的道家底子,难保不被其伤在哪里,化了原形好对付些,可为了天师教颜面,还是以人形好看。张豹心道,见好就收,他已摸清了这小道能耐,是时候一决高下了。
张天师自张豹上场便知,第一回合胜券在握,却还是暗相惊叹这三妖修为超乎了自己所想,能将妖族弟子调教成这等境界,这无垠真人张瀚本身修为怕是与神无异了,眼见胜败之分将至,却是那茅疾飞身上场了。
这边厢,张虎见师弟以一敌二,二话不说也卷入了战局,就这样,在张天师和驭霄真君的双双默认下,这一回合以二对二接着打。
茅疾和茅徐师兄弟二人本就是自小切磋着长大的,其心意相通程度令人惊羡,茅徐本已现败相,可有了师兄神威加持,刚猛之势更甚之前。张虎张豹也是来者不惧,若说先前怕太过降了茅山派的面子还有所保留,这会儿便是有多少使多少了,看这师兄弟二人也是铆足了劲儿找场子呢。
场下的张朔已由柳青青亲自解了竹叶青的蛇毒,余毒还在蔓延,已然很虚弱,可还是强撑着,他见张虎和张豹替自己出场,却当真碰上了硬茬,不由得提着一颗心,这两妖是自己前辈,又远道而来是客,出点差错,皆是自己和天师教怠慢了,及至最终见虎豹二妖险胜茅山师兄弟半招,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一颗心落下,便感不支,柳青青提议他回去好生休养,可眼见那驭霄真君上了场,该是师父的局了,任谁愿意错过修行界两大高人间的较量。
张天师谢过了下场走来的虎豹二妖,便见驭霄真君已然痛斥了败下阵去的一双徒弟,正于校场上等着自己呢,那本就称不上和善的面色更阴暗了几分,若说先前他还有所收敛,此时便是懒得遮掩心中所想了。
道家皆说,相由心生,而今驭霄真君这副尊容,张天师可真有几分陌生了,这过去的两个甲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更让他好奇的却是,驭霄真君缘何这般笃定,他能赢自己。
驭霄真君见张天师走上前来,问道,“你当真不将昆吾祭出?”
“不必了,我数百年不佩剑,习惯了。”张天师说得从容。
驭霄真君挤出了个意味不明的神情,“那便承让了,这一回,去太清境?”
张天师点了点头,他二人相识有千年之久了,却甚少切磋,算上今日这才三场。第一回,是他们还在各自先师座下修成玉清境时小打小闹一场,第二回,便是张天师做了天师不久,驭霄真君也将将做了茅山派的掌教,那一次两人直打得天昏地暗,累及不少无辜,却还不尽兴,只得神魂离体去了上清境继续较量,这一回,张天师隐隐有感,驭霄真君有备而来,他意欲何为?不入他心,怎知他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