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霸自来了兜率宫里疗伤,于外间之事便不曾知晓半分了,球球和墨墨将他带到了张朔平日里修行的冥室里暂且落脚,又瞧着自己等帮不上什么忙,便还是惦记着出去看热闹去,也省得在这儿打扰了他。
涂山霸本就气血不足,先是与张天师未曾保留地大战一场,又受了九思真人致命一击,若非他如今修为到底了得,哪里还有命在。
他知晓自己能进这兜率宫落脚,是张天师首肯了的,便也就安心呆了下来,他见这冥室摆设,只觉处处好奇,却不知他不是第一回来此处的,只是上回他是躲在**惑魄里昏过去罢了。
涂山霸服下了球球和墨墨自钩弋殿送来的丹药,补回了伏魔殿中吐的几大口血,才借妖丹修复那一掌的后劲,一顿修修补补后,却惊觉自己周身灵脉似乎为九思真人那一掌伤得极重,平日里,他稍一动念,便能感受到强烈的灵力运转,而如今却感那灵脉微弱到近乎断断续续的了。
涂山霸大骇,他深知自己在过去六十年里,因着报仇心切,昼夜不分心无旁骛只为修行,可欲速则不达,历来便是如此,养灵脉亦是种瓜果,长得慢的瓜果直至瓜熟蒂落,虽耗时长些,可好吃够味,长得快的那些咬一口就能知其寡淡了。
他不敢说自己这一身灵脉有多脆弱,可旁的不比,和张朔相较,定是比不得人家的扎实牢靠,年富力强之时,看不出什么不妥来,一旦过了千余年岁,便见分晓,他并不是不知这个理,只是当时的他没得选。
涂山霸再次出了定,已不知过了几个时辰了,他怔了片刻,起身踱到了冥室一角的书架旁,藉着几盏荧石灯的亮光一眼扫去,都是些常见的道家功法修行之术,而落在上面的灰尘则厚得像是长在上面数千年那么久了,进这冥室修行的,不是天师,就是下一任天师,哪里用得着翻看这些呢。
涂山霸心道,能摆在这里的也不见得是天师教不外传的秘法,他一双眼便就在那一层层的书架上扫了起来,每一层最左侧都有两个字,凝神、炼气、养脉、拳法、步法、御剑、降魔、符箓、辟邪...涂山霸几乎已趴在地上了,这才看清最下面一层上的两个字“诛妖”,明明其他层至少都有古籍数十卷的,诛妖这一层却只有巴掌大的薄薄一录本,他拿出来吹落了封面上堆着的灰尘,“与狐说”三个小楷映入眼帘。
涂山霸一惊,忙取来一盏荧石灯,就地坐下便开始翻了起来,但见其每一页都是与那封面小楷相同的字体写就,而每一篇的开头必定是四个字“那狐狸说”。
若不是涂山霸见识过张朔的字迹并早已将其牢记心中,他几乎要以为,这录本便是张朔手书的了,而待他认真看时,更是惊觉,这录本从第一篇开始便是在写着自己再也熟悉不过的一样东西,乱神诀!
涂山霸提着一口气仔细看了起来,越看越是称奇,虽不知这录本里提到的狐狸是哪一只,可不难推测,它是一只长着九条尾巴的货真价实的涂山氏九尾狐,这狐狸总是说自己修行中遇到的障碍和被扰不宁的心神,而这人便在为其思索相应的破解之道,那些小字时而潦草时而拖沓,还有不少被墨染污了的斑点,想来是下了笔却还未想好写什么,可见写这录本时,此人是何等的绞尽脑汁冥思苦想。
涂山霸忽而想起昔日在花蘼市里,灭道真人所说,修炼乱神诀,虽能得到无上妖法,却也可能走火入魔的话来,看来这九尾狐是担心自己最终会落得这般下场,这才在向天师教的某位高人请教,可随手写下的东西都能留在在冥室里,这样的高人还能有谁呢?
涂山霸揣着一颗狂跳不止的心又以最快的速度将这录本从头看了一遍,认真找,一定能找到自己当下用得上的破解之道,这位天师虽不知和这狐狸是敌是友,但他留下的手迹能帮助自己,天师教便又算于自己施恩了一次。及至他当真找到了自己能用上的,壮己身灵脉,缓血脉贲张,颤着一双狐狸爪子不可置信般将那一页看了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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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上清圣坛论的第四日,天师教虽已委婉表达,天师爱徒不会再登坛论道,可人族妖族并无一个有下山打算的。
茅山派姗姗来迟,虽有轻视天师教之嫌,可眼见来的人正是掌教驭霄真君,也算将这面子补回来了。
众生均道,驭霄真君此次前来,八成还是惦记那一回与张天师辩道时输了半句,此次定是有备而来,及至听闻切磋斗法之说,更有源源不断的人族妖族赶上了龙虎山来打算好生开开眼。
毕竟,天师教和茅山派交好数千年,从未动过干戈,究竟哪一派的道法更甚,实在堪称修行界未解之谜。
将将是巳时时分,龙虎山顶便人声鼎沸了。以顽石砌磨而成的校场之上,此时聚满了各门各派各洞各府的人族妖族,这里本是天师教最宽阔的地方,平日里可容纳这观中三千弟子同时晨练,可也从来都没有这样热闹过。仅仅一夜,不少小道消息便传开了,传扬最广的当是,驭霄真君此次是为《大洞真经》而来。
天师教和茅山派皆是奉元始天尊太上大道君为最高神的道家派系,可贵为一派无上经典的《大洞真经》却历来只奉于天师教道观内,而被茅山派奉为镇派之宝的却是自《大洞真经》里衍生出来的《灵宝经》,如此看来,倒像是茅山派亦是从天师教衍生出来的一般了,是以数千年来,世间虽都道两派同为正道魁首,可茅山派总归是万年老二。
而再过不久,便是茅山派开山祖师三茅真君仙归三千年之期,茅山派若能将代表道家至高地位的《大洞真经》请至茅山派,自此以后,茅山派才算是真正和天师教齐名的世间第一道。
可这事明摆着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想带走真经,那也得打得过张天师不是,这一回斗法看头有多大,可见一斑,修行界何曾有过这等大事,怎能不引众生翘首以待。
校场上一声鼎钟清鸣响起,熟络的人族妖族忙放低了闲话着的声音,三三两两做了别,纷纷去到了属于各自的方位站好了。
这校场是照着八卦方位来的,与校场入口处正对着的是离卦方位,南为贵,天师教念茅山派远道而来是客,岂能怠慢,便将那处留给了他们。
而其余的,乾兑坤三卦方位上依次是阁皂山的灵宝派、武当山的清微派和西山的净明道三派,艮震巽三卦方位上则依次是狐柳白三妖族,于入口处的坎卦自然是留给自己这做主人的了,其余的散修散妖们则自随其便,觉得站在哪处看热闹比较方便就站在那里。
或人或妖都站好了位置,可正主们都还未到场,是以一个校场还是嬉笑闲话声不断。与其他门派洞府的阵仗相比较,北山氏兄妹领着为数不多的几个雪狐甚是寒碜,可天师教给面子啊,教狐族紧挨着自己,对其看重不言而喻。
北山皎皎与兄长方才是从兜率宫过来的,他们自昨日听闻了涂山霸之事,便要去见他的,却被天师爱徒婉言推辞过,今日一早还是不放心要去看看,还是那般,天师爱徒言下之意,是那狐狸已然重伤,怕甫一见到新婚妻子心生激动,更不利于疗伤了,北山皎皎闻言,险些要嗤笑出声了,心道,那狐狸才不会因为见到自己激动呢,他又不喜欢自己,至少,不是像男狐对女狐那般的喜欢。
北山氏兄妹皆是见识过涂山霸厉害的,当不信什么伤能要了他的命,既然不方便见面,那便先由着他好好养伤。
又是三声鼎钟响了起来,众生望去,忙噤了声,正主们登场了。
远远看去,正是张天师与一黑袍道人并肩而来,那道人长眉细目,身形高大瘦削,透着几分诡相,也难怪,茅山派以镇鬼为生平己任,所谓近朱者赤近鬼者诡,单从外形上看,与一身浩然正气直逼三丈开外的天师教道众相比,茅山道士们行走世间,是很容易被当成妖道邪道的。
驭霄真君是修行界出了名的道痴,少有行走在外的时候,是以世间众生不识他庐山真面目的甚多,即便此时,这偌大的校场上,便有超过一半的人和妖此前从未见过他,不禁睁大了眼睛好生打量,固然是不输张天师的气度,可与他走在一起,向来雷霆手段的张天师似乎都多了几分温情,看着和蔼可亲起来了呢。
入了校场,行至坎位,张天师与驭霄真君见礼作别,并目送着茅山派众道往离位去了。
紧随着驭霄真君之后的,乃是两个年轻道人,正是他一双爱徒,大弟子茅疾和二弟子茅徐,正如天师教天师一脉的弟子皆是冠以张姓,茅山派掌教一脉的弟子亦是冠其先祖三茅真君的姓氏。
两道也不过双十年华,容貌气质无不是上上之选,目色纯合,眉宇凛然,端得是名门之后。
相比较于张天师的唯一爱徒,驭霄真君的两位弟子更是教众生好奇,世间关于他们的传言几乎没有,至于他们修为到底如何,也无一人一妖真切见识过,可今日在场的皆是些修行内家,单从这一对师兄弟各自背着的一把桃木剑就能看出,那剑身木纹密集,木色深沉,一看便是世间难寻的仙桃桃木所打造,端的是刚柔兼济的无上神兵,茅山派虽惯用桃木剑,可其威风依然大煞世间。
“不愧是驭霄真君座下亲传,又是不出世的好苗子啊!”
“那是,能被这世间一等一的高人相中的根苗,一万个里能有一个吗!”
“嗯,和天师爱徒有的一比!瞧着年岁,还要小些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张天师和驭霄真君虽年岁相仿,可驭霄真君比天师更痴迷修道啊,这才耽误了收徒大事,而张天师则是继承天师之位没多久就收了徒儿了。”
“茅山派虽与天师教并称正道魁首,可这么多年了,到底还是天师教略胜一筹,也难怪驭霄真君于修行上半点都不敢耽误啊。”
“谁说不是呢!”
窃窃私语声层出不穷,既有好奇,更多的还是艳羡。
时辰已到,校场即将关闭,值守的弟子们在催促着还未进场的快些进场了。北山皎皎正与兄长说着话,见一青一白两道身影走了过来,正是柳青青和白无畏,忙出声招呼,“柳姐姐,你来得好生快!”
柳青青浅笑道,“好不容易来一趟天师教,我和白仙得允能进藏书阁一览究竟,看得入迷忘了时辰,这才匆匆赶来,惭愧。”
北山皎皎与兄长对望一眼,面上皆是疑色,“柳姐姐,你不是从兜率宫过来的吗?方才我们去寻涂山霸不得,却碰见了你,你说有事要寻张道长的...咦?怎么回事...明明是你啊?”
柳青青闻言,面上笑意凝住了 ,眼眸一凛,心里已有盘算,对于少与蛇族打交道的外族而言,竹叶青和翠青蛇确是极易被混淆的,若真有谁还能瞒过天师弟子,必定是那竹叶青了。可她来天师教作何,去寻天师弟子又是作何?
正此时,校场上再次蔓起来浅言低语,正是茅徐在众目睽睽下走至了中央,众生瞧得明白,这是邀请天师爱徒下场切磋的意思,拿个二徒弟对阵张天师唯一的弟子,这不是存心要降天师教的面子嘛。柳青青却暗叫不妙,茅山派这是已然笃定了,天师爱徒必败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