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这里是书房,满殿的书香氤氲在几盏荧石灯下,每逢蓼莪前来,张朔总是会刻意多点几盏灯,蓼莪心知肚明,这位天师爱徒不想和自己有多一点能被人闲言碎语的话柄。

涂山霸见蓼莪当是前脚刚到,张朔正在就今日的论道对这位师妹嘉许了几句,蓼莪客客气气地谢了师兄指点,师兄妹又就明日之事说了几句,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神色,终于,蓼莪将那药瓶呈了上去,表明了自己前来是为送药的。

“子初师兄,我和芣苢师兄药道修为毕竟浅薄,师父念你突破在即,便亲自炼制了这枚丹药,方才出炉,定要我连夜拿给你服下,好助你修行。”

张朔接过药瓶,道,“有劳九思师叔费心了,待圣坛论毕了,我定当前去钩弋殿亲自拜谢。”

蓼莪笑道,“师父说,天师教上下齐心,钩弋殿为本教做点事是应该的,若子初师兄服下有所效用,也不负她不眠不休几个日夜。”

张朔听闻,这丹药竟是九思真人这般费神炼制而成,更生感激,他打开那瓶塞,当真倒出了一枚黄澄澄的药丸在手心里。

涂山霸盯着张朔的一举一动,心跳快的像打鼓一样,若张朔不吃那药,自己便不现身,否则要累得这女道无地自容,毕竟听她方才话中之意,当是师命难违,可眼看着张朔就要将丹药送进嘴里了,涂山霸只得闪身而出,喝道,“张道长,这药不能吃。”

张朔看着陡然现身于眼前的熟悉身影,举着的药丸就在嘴边了,却任由那狐狸上前来一把夺了过去。他怎么会在天师教?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来了为什么不现身?躲在一旁偷听自己和师妹说话做什么?这药自己怎么不能吃了?张朔心头的疑问纷纷冒出了头,却空张着一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涂山霸将那药丸举到蓼莪面前,慎重问道,“蓼莪仙子,这药究竟是做什么用的?当真是为了助他修行的吗?”

蓼莪被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涂山霸吓得失了魂去,不是怕妖,而是怕...这药,这狐妖一定什么都知道了,这才问得这么笃定。她惊慌失措,都没想过,为何这狐狸会出现在天师教,更出现在了天师爱徒的内殿里。

“快说!”涂山霸的语气里多了几分苛责,欺骗张朔,便是不可饶恕的,他不想为难这女道,可她那师父总不是无辜的。

蓼莪被喝得倒退了半步,她怎么说的出口,这药便是烈性□□,即便是修为高深,定力惊人的准天师,都难敌这药效,她受师父所托,要借助此药,于今夜**张朔,明日便能逼迫天师爱徒当着世间众生的面,提说出要娶自己为妻的金口玉言来。她自觉德行有失,羞愧难当,哽咽两声,掩面啜泣起来。

张朔先是见涂山霸来夺药,又见师妹被吓哭了,一头雾水,便问,“究竟怎么回事?”

涂山霸见女道哭了,也有几分手足无措,他将丹药递还给张朔,道,“你想知晓也容易,拿着这药去化解开来,看看都用了什么药材,便知它究竟能作何用了。”

蓼莪一听大骇,双膝一弯跪下身去,哭求道,“子初师兄不可啊,我说,我说就是了,这是...是...是...是...”她终究是女子,那样难堪的字眼吐了半天还是吐不出口。

“催情用的?”涂山霸猜到了,便替她开了口。

蓼莪绝望地点了点头,埋首下去又哭了起来。

张朔眉心一沉,面上罩起了一层霜色,捏着药瓶的手已然在发抖,涂山霸想起了他那日暴起要揍自己的模样来,心道,他可别真对人家姑娘动粗啊,忙道,“张道长,蓼莪仙子是奉了师命来的,我可以做证,你别...别发火啊,你仔细想想,可是哪里得罪了你这位师叔,人家才要这么对你的。”

蓼莪一听,忙摇头道,“不是的,此事和师父无关,是我一时糊涂,妄图染指师兄好做天师之妻,和我师父,和钩弋殿毫无干系,如何处罚,任凭子初师兄发落。”

张朔望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蓼莪,良久,才道一声,“你走吧。”受了师命,连自己的清白都愿意奉上,这是什么师父,又是什么徒弟。

蓼莪却不走,哭着求道,“子初师兄,你处罚我罢,我愿承担这罪责...都是我的错...”

张朔心中一时也很乱,不知如何是好,涂山霸见他垂眉苦思,又听蓼莪哭得可怜,便道,“张道长,这药你不是也没服下么,便让蓼莪仙子如实向她师父回复,至于你那师叔怎么想的,日后再问也不晚,如何?”

张朔闻言,松了一口气,也好,九思真人毕竟是自己的前辈,即便她做错了什么,也是该师父出面的。蓼莪见天师爱徒并未否定狐妖的话,想来是默认了,她不是自己怕死,而是已然负了师父重托,若再教她身败名裂,自己死都不瞑目,她知晓天师爱徒定已对自己心生厌恶,便拜了拜,起身出去了。

张朔将药丸装进瓶中收好,想着找个时机还是要请师父过目的,一场惊魂甫定,他才想起了问涂山霸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却见那狐狸正要往出去走呢。

“站住...你...怎么来了?”

涂山霸站定了,却没回头,“我来暗中保护我的妻子,怕你们天师教的人手不够,顾不过来。”

“你的伤怎样了?”

“偷吃了你们天师教的灵丹妙药,好多了。”

“你这几日藏身哪里的?”

“老地方。”涂山霸颇有些得意。

张朔知晓他说的是镇妖井,便道,“那处是我天师教重地,可不是你躲着玩的地方,被发现了后果不堪设想...”那要他躲在哪里呢?兜率宫吗?

涂山霸闻言,转身笑道,“谁能发现我躲在那里,六十年前张天师都没发现,我好心来为你解局,却连声谢谢都没听到,早知道刚才就看着你吃下那药好了,反正你那师妹生得花容月貌,你也不吃亏。”他说完这话,脑中却当真浮现出了张朔和旁人恩爱缠绵的一幕来,一颗心不由得抽得生疼,再不敢看眼前人一眼,转而愤愤便走了。

这一夜,张朔醒了一夜,明知大上清圣坛论的最后一日是他的主场,他要说多少话,费多少神,可一想到那狐狸就在离他不远处的镇妖井里呆着,辗转也难眠。及至天都快亮了,方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等到球球和墨墨来叫醒他时,已快午时了。

张朔匆忙束好了发,球球端来饭菜,让他用些,他不肯吃,却捡了几只果子带上了。行至伏魔殿时,他走到了镇妖井前,将果子都投进了井里去,惹得球球墨墨不解,“张朔,你这做什么呢?”

“喂妖。”

张朔赶至传录坛,已是众生云集,静等他亮相了,除却九思真人以及师尊张天师外,其他三位师叔伯业已到场,他先是对着三位真人各自一拜,又向着坛下众生一拜,论什么道,他已于心中滚瓜烂熟,让他分神的却是,待得这大上清圣坛论完毕,师尊张天师真的就要自己继承他的天师之位了吗...等自己做了天师,该当如何呢?此时正藏身在那镇妖井中啃着果子的狐狸,又该当如何呢?

球球和墨墨挤在方圆十丈九层石阶的人堆妖堆里,看着张朔在坛中央气定神闲口若悬河,心里对其的崇拜又升一阶。忽而,有小弟子寻到了他们,说是钩弋殿的小鼠妖醒过来了,蓼莪仙子教他们过去看看,毕竟他们二妖也很是关心那小鼠妖。

球球和墨墨一听,大喜过望,忙不迭地往钩弋殿去了,反正等张朔做了天师,有的是时候听他论道。

赶至钩弋殿蓼莪下榻的内殿时,却听见里面传出了一声厉喝,“闪开”,正是九思真人。还有一女子在泣声哀求,“师父,您别杀他,他好不容易捡回了一条命,我用药毁了他嗓子,教他再也说不出话来,行吗?”正是蓼莪。还有一个孩子断断续续的啼哭声,不是小鼠妖蒙蒙又是谁,“真人饶命啊,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我什么都没看见...呜呜...”

球球和墨墨对望一眼,各自心慌,悄声靠近,便又听得九思真人说道,“再也张不开的嘴才最牢靠,蓼莪,你铁了心要和为师作对吗?”

“师父,天师教向来以匡扶正义为己任,尸乡那把火既然是灰族族长自己所为,我们不该助涂山氏洗清嫌疑吗?”

球球和墨墨大惊失色,原来蒙蒙当真是瞧见了烧毁尸乡的罪魁祸首,不是别个,还是他们的族长灰鸠,此时想想,似那巨鼠那样的品行,做出这样的事也不足为奇,可蓼莪说的没错啊,天师教不是该匡扶正义的吗?却听九思真人冷哼一声,道,“为师生平最痛恨狐族,那狐狸又坏我大事,若不能亲手杀他,便借刀除了他,方解我心头之恨。”这样恶毒又阴狠,哪里像个得道高人?

“师父,不要啊...”蓼莪还在为蒙蒙求情,却听得甚响的一耳光,她轻呼一声,接着便是蒙蒙发出的支支吾吾的哀求声,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一样,球球和墨墨吓得僵在原地,只觉背心发凉头皮发紧,想冲进去救下那可怜的小鼠妖,奈何双腿都在打颤,耳听着蒙蒙挣扎一番终究咽了气,唯有蓼莪哭得凄凄哀哀。

球球和墨墨大气都不敢出,当下唯有快去寻到张朔,他们转身正欲跑,却听一声厉喝,“是谁”,接着,九思真人便闪身出来了,“哦,是你们两个...”她冷笑一声,广袖一挥,打出两道符箓,两妖便被定在了原地。

“真人,我们刚到,什么都没听到。”球球强装着镇定,实则吓得快要哭出来了。

墨墨舌根都在打颤,望着一步一步逼近的九思真人,这女道一张脸本就不怎么好看,此时露出几分凶相,更是丑陋。要死在这里了吗?死在这里定是连尸首都留不下的,就在二妖快要闭上眼睛等死之时,却是蓼莪冲了出来,她解了缚住两妖的符箓,催道,“快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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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妖小红郎
连载中饭粥五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