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六十章

说话间,追着赶着的双方已然出了石洞,这黑气在狭小的空间里可谓无敌,可他想必是急着回去炼那邪法,只顾着脱身,也未将这一妖一道放在眼里。涂山霸摸出**和惑魄,贯满妖法,只追着那黑气漩涡打去,果然听得接连两声闷哼传来,时至今日,他是越来越觉得这九尾狐留下的宝贝太好使了。

黑气中了招,又弥散开来,能看见那些小儿亡魂个个都已停止了哭闹,垂眉闭眼,似是睡着了一般,而一个眨眼,他们又都醒了过来,个个眼中运转起了黑气,就像那日所见的白泽神兽一般,而小小的身子已被鬼气涨满了。

黑气轻斥一声,那些小儿们纷纷涌了上来,口中不再是啼哭,而是喷涌的黑气和凄厉的鬼叫,若是那些吊舌恶鬼和无耻女鬼,涂山霸自然有一个杀一个,可他先前见过这些小儿哭爹喊娘的可怜样,哪里下得去手,他冲到了张朔前面,凭一己之身拦下了小鬼们,道,“张道长,渡了他们吧。”

张朔也有此意,忙祭出了金笔开始画符,可被小鬼们缠住脱不开身的涂山霸难免教他分神,但见那些小鬼暴躁异常,抓住那狐狸的胳膊大腿咬个不停,大有生食其肉的架势,直咬得涂山霸牙关打颤,怨魂便是如此,只需丁点的引子,就能激发出他们死时的不甘和对生的渴望,且他们都还是孩子,极易被误导,这样的亡魂留在世间,实乃大患,不渡不行。

往生符画好了,张朔心一横,念起了咒,一时间啼哭声大作,小鬼们不想往生去,可天师教的往生符岂是他们能抵抗的,涂山霸这才得了解脱,他瘫在了地上,心道方才咬着自己的若真是大活人,那自己全身上下就没有一块好肉了。

张朔扶起涂山霸,道,“你无事吧?”

涂山霸动了动身子,并无不适之感,回道,“装神弄鬼,不过如此,无事。”

那黑气闻言,却低声笑了起来,他身如长龙般,在林木草莽间萦绕不休,“无事?嘿嘿...心存**,不会无事。”

涂山霸似乎明白这黑气所指,却掩饰道,“我是做梦都想杀了黄天鸷和灰鸠报仇的,这不叫**,这是我本就该做的。”

黑气又道,“这一趟我走得匆忙,自问拿不住二位,可你们阻我修行,这笔账早晚会跟二位算清,就此别过,后会有期。”他说罢,便自行散去了,再也捕捉不到一点踪迹和气息。

张朔望着那黑气消失的地方,眉心沉沉的,涂山霸却道,“他既然说后会有期,那就以后再收拾他。”

张朔道,“鬼气重现世间非小事,得快些让师尊知晓。”

一妖一道回到洞中,见黑白二鬼已然被解了束缚,正四手相握在说着话,魍魉则坐在一角化解方才不小心沾染的鬼气,两大一小三只鬼见他们回来了,纷纷上前来。魍魉未见那余下的小儿亡魂,便已猜到了他们的去处,可他也不是不知轻重的,那些怨魂落在谁手里都不妥,本就是不该再留在世间的东西,能遇上天师弟子助他们往生,已是造化了。

鬼师兄弟已打定了主意,他们决意放弃重生的执念,却也不想往生去,就这么一直下去了,做鬼是有诸多不便,有时甚至还会被误解受非议,可做人又如何呢,世事纷扰总是不期而至,他们死去多年,早已被世间遗忘,也没必要再去打扰活着的人了,更何况,那重生之术是禁术,借尸还魂,就是将自己的魂魄装进另一人的身体里,那还有什么意思呢,他们心心念念的,不就是彼此这个人么。涂山霸望着黑白二鬼,心里燃起几分倾羡来,便问他们未来的打算。

黑衣鬼道,“我与师弟当年客死他乡,幸而遇到了好心人将我们的尸身就地埋葬,眼下都已是土中枯骨了,师弟在这世上无亲无故,我却尚有同宗后人,我想将我们的尸骨收捡归乡,合葬于我祖坟中,再将师弟名讳收进我族谱中,以伴侣之位与我并列,我不想教他只与我做鬼鸳鸯,清明寒食,但凡有我一祭,他与我共享。”

白衣鬼低首听着,颇有几分难为情,这世上或许不乏男子相爱,可哪里有这般光明正大的将名讳都刻入族谱的,也不怕后世笑话,他嗔笑道,“死都死了,还在意这么多做什么,有你陪我,就够了。”

黑衣鬼俨然主意已定,又道,“两位,此事凭我之力实难做到,但求两位义士再出手相助一回,在下感激不尽。”

涂山霸知晓这等涉及鬼道之事,天师教不便出面,便爽快应了下来,“此事就交给我罢,你们去寻一处狐仙观,说出我涂山氏的名号,自然会有狐狸助你们将尸骨带回乡去,至于如何说服你后世将你师弟名讳刻入族谱,狐狸们有的是办法,无须担心。”

二鬼这才知晓,这红衣狐妖竟然就是赫赫有名的青丘涂山氏,忙不迭地致了谢。涂山霸罢罢手,“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倒是你们二位,总得寻个安定的落脚之处吧,行走世间何其凶险。”

黑衣鬼叹道,“诚然,世间之大,能容下我们的地方少之又少,暂时还未想好归宿,不过,两位请放心,我们一定不会再做恶事,从今往后,定当一心向善。”

涂山霸想到了一个地方,他望向张朔,但见其点了点头,心里一暖,便道,“我知晓一个地方,人和妖在那里都能安定的过活,没有白昼黑夜,只有十里花街,那处有个高人,道行深,心胸广,能容世间不能容,两位若是想去,张道长可托故人打点,为你们行个方便。”灭道真人虽改了道号,可他仍是天师教的,是以花蘼市里的虎豹狸三妖是张朔的同门前辈,算得半个故人。

二鬼闻言,难免心动,“那是什么地方?”

“名曰,花蘼市。”

二鬼默念了一遍,看来是第一回听到这个名字,他们对望一眼,均道,“但凭道长安排,在下感激万分。”

张朔没带纸笔,只好拿出画符的金笔来,将要带给虎豹狸三妖的话写在了符纸上,只是他将那符纸交给二鬼时,却见二鬼犹犹豫豫不敢伸手来接。

涂山霸笑道,“张道长,他们是鬼,你们天师教的符纸,他们哪里敢接啊?”

张朔这才反应过来,也笑了笑,“无妨,这符纸上未曾有丁点法力,与寻常纸张无异,二位放心收下便是。”

二鬼难为情地笑笑,这才伸手接下,又连声称谢,便要动身先去寻狐仙观了。魍魉见状,也要随他们一道离去,涂山霸奇道,“你这小鬼,人家师兄弟要做鬼鸳鸯,你了然一身,贪恋的什么红尘,还不快教张道长助你往生去,下一世活得长久些,别再去水边玩耍了。”

魍魉耸耸肩,摇摇头,道,“我从没打算往生,世间之大,我既无眷恋,也无向往,只想守在若水边,哪里也不去。”

“这是为何?”

魍魉歪歪脑袋,像是在自言自语般,“这数千年来,那若水不知又夺去了多少孩童的性命,我若能日夜守在那里,避免他们落于水中,这世间一定会少很多伤心的父亲,你们说,对吗?”

涂山霸和张朔对望一眼,黑白二鬼也不禁面面相觑,不曾想,这小鬼竟有此等心胸和抱负,实在教他们这些大人大妖大鬼纷纷自愧不如。

涂山霸和张朔将三只鬼送出了洞外,趁着天还未亮,他们正好赶路,白衣鬼趁着和涂山霸道别之际,悄声问道,“涂山公子,你和这位张道长是不是也是我和师兄这种关系啊?”

涂山霸闻言,惊得差点崴了脚,“不是的,绝非如此!”

白衣鬼笑了笑,一副鬼都不信的神情,“可你们看向彼此时的眼神,我好生熟悉,想我和师兄还在师父膝下时,便是那般...各自按捺,各自煎熬。”

涂山霸低首掩起了面上的难为情,“你...你看错了吧。”

白衣鬼听他话里慌里慌张的,更笃定几分,便道,“我有一言,愿涂山公子放在心上,若真心相爱,就别顾及那么多,别等到无可奈何之时,才追悔莫及。”

涂山霸回过神,黑白二鬼已然携着魍魉一道去了,唯有张朔站在他身旁,定定望着他,笑着问道,“那鬼同你说什么了?”

涂山霸忙摇摇头,“没...没什么,就说...若是我们日后再去花蘼市,要记得去寻他们。”

张朔点了点头,“好啊!”

涂山霸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得好像是...我们,而张朔答应了。他心念一动,却觉周身陡然现出异感,他抬起胳膊撸起袖子,见方才被那些小鬼们咬过的地方此时黑森森的一片,张朔也瞧见了,忙道,“你染了鬼气,先回洞中,我为你护法,且将它们逼出体外。”

涂山霸从未听说什么鬼气,可这黑森森的着实不美观,自己这身皮可值老些钱了,重要的是,至今为止,还没谁好好的观赏过呢,眼前这人倒是有过机会,可人家天师弟子从头至尾都闭着一双眼睛,大有不小心看一眼就要自毁双目的架势。

想着想着,又不禁想起了先前目睹那黑白二鬼缠绵的场面来,张朔先前吸了姌蛇瘴,不也势头很足,可见也不是个真清心寡欲的,那他也会偷偷回想起那一幕幕来吗,若想起来了,又是怎样的心境呢?涂山霸直觉喉咙发干,咽了咽口水,默默跟着张朔往洞里走去了。

涂山霸做了法,却还是未能逼出多少鬼气来,他此时想起那神秘人阴阴一笑,只觉后怕,自己是心存贪欲之人,这欲念自然不是为双亲和狐族报仇那一桩,而是面前这个正闭目打坐,专心为自己护法的人。

涂山霸羞愧难当,忙闭上了眼,自己这般胡思乱想,哪里对得起张朔一心为自己疗伤,可他越是这么避着不去想,浑身就越是难受,就像那深埋在心中的欲念都从那些小鬼的压印中渗透出来了,止都止不住,几乎快要将他活埋。

“张...道长,你先出去一下,可以吗?”涂山霸终于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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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妖小红郎
连载中饭粥五斛 /